【山水】一墻之隔(散文)
雨突然就下大了,迷迷蒙蒙的鋪天蓋地而來,春天難得見到這么大的雨。母親沒有帶傘,她拖著個大箱子,只好到教學樓的大廳里躲雨,頭發(fā)濕漉漉的,貼在頭上,可白色的頭發(fā)越來越多,怎么也無法遮住。學生三三倆倆的進進出出,有人望了她一眼,有人沒有看見她。她到學校后給兒子打了電話,兒子說要上課,她人生地不熟,不知該到哪里去,只好到教室等兒子下課。她有點不敢去先見老師,不知該說什么,想先見見兒子了解下情況再看。她并不知道兒子在哪棟教學樓哪間教室,大雨讓她作出了選擇,就是這里了。
她坐了一天一夜的車,有些疲憊,她蹲在墻邊,有些撐不住,見地磚很干凈,就坐到了地上,手靠在箱子上,輕松了許多。她把手攏在袖子里,怕別人看見她那龜裂的手,怎么洗都好像不太干凈。她斜眼望著來來往往的人,有些不好意思,不敢正眼看他們,但她又希望能在人群中看見那個讓她一直牽掛著的身影。他到底出了什么事,老師打電話讓她到學校來?
她昨天正在工地上洗菜,推土機正在挖著土,渣土車、水泥罐車呼嘯著進進出出,雖然不停地在灑水,但仍然塵土飛揚。正在修建的樓房剛起了兩層,上面鋼筋一簇簇地伸向天空,明媚的陽光下,是來來往往勞作的身影,她要為他們做飯。她電話鈴響了,雙手在衣服上使勁擦了擦,接聽著電話,工地嘈雜的聲音讓她聽不太清電話里的聲音。但她還是聽清楚了,兒子學校老師打來的電話,說是兒子不及格課程太多,要留級。她聽到電話著急得不知該說什么好,手足無措,決定到學校去一趟,看看是怎么回事。就急忙換了身衣服,拖著箱子就往車站跑,她知道,這一走,她的活就會被別人干了,工人們不能不吃飯,但她還是將全部家當裝入了箱子中。
這學校真是不錯,她望了望四周,教學樓寬大敞亮,玻璃擦得干干凈凈,地上也一塵不染。前年兒子拿到學校的通知書,讓她極為自豪,她的辛苦沒有白費。她并不怎么識字,但還是拿著通知書,來到了丈夫的墳邊,靠在墳頭,絮絮叨叨地給他報了喜訊,地下的丈夫應該也很高興。親戚鄰居們都向她道賀,說她終于有了出頭之日,她也覺得壓在心上的石頭落了地,兒子有了出息。
她高興又戀戀不舍的把兒子送上了車,慢慢的,兒子的身影連同火車一起消失得無影無蹤。她來不及傷感,提起箱子就上了另一趟車,同鄉(xiāng)們幫她留了個活,到工地上為他們做飯,一個月可以凈落下一千五百元錢。這是鄉(xiāng)親們在照顧著她,她也覺得知足了,兒子的生活費有了著落。他還在學知識,又在長身體,自己可以隨便應付,可不能虧了他。
她一直沒見到兒子的身影,他也許不在這棟樓里上課,她有點困,也有點餓,但她不能睡,怕錯過了兒子。學生慢慢地少了,她見到幾個老師樣的人,在人群中走來,趕緊低下了頭,她總覺得自己好像做了什么錯事,有些抬不起頭來。人越來越少,一陣鈴聲在她頭頂突然響起,嚇了她一跳,幾個學生飛奔進去后,再也沒見到有人進出。雖然已是三月底,但在雨天,她還是覺得有些冷,扯了扯衣服,向箱子靠得更緊了些。
他從教學樓的另一個門進了教室,睡眼惺忪,他沒打算來上課,昨晚玩了個通宵。但是母親來電話說她今天到學校,他不得不起床走進教室。他坐到教室的最后一排,這樣隔老師最遠,不會引起注意。他不知道,他和母親其實就一墻之隔,母親就靠在墻那邊。他把書包放下,不知該拿出哪本書,看了看前面的同學,他卻沒在書包里找到那本書,就隨便拿了本擺到桌子上,沒有翻開,掏出了手機。
上課鈴響了,他第一次見到了任課老師,老師講得很有激情,嗓音洪亮,他在最后一排都聽得清清楚楚。他聽不懂,覺得沒意思,什么都沒意思。考上大學,他長長的松了口氣,終于沒有讓母親失望,終于可以歇一歇了。來到學校,老師的提醒和勸導,他覺得都是在嚇唬他們,許多同學們跟他想法一樣,先放松下再說。不是在網吧里,就是手機形影不離,有時也覺得有些過意不去。聽到同伴說對專業(yè)沒興趣,沒興趣就沒有了動力,他覺得很有道理,就心安理得了許多。
同學們談論著社會現(xiàn)象,很失望地得出了這是個拼爹時代的結論,這讓他更加覺得前途沒有一點希望,也讓他對自己的不學習又找到了一條借口。他還和幾個同學一起想去賺點錢,補貼一下辛苦的母親,雖然母親從來沒有拖延過一天他的生活費。跑了幾次,賺了點錢就被自己理直氣壯慷慨地花得精光,課卻沒怎么上,就更不愿上課了。后來覺得賺錢是被人當牛做馬的使喚,不值,就再也沒去過,不上課的習慣卻保留了下來。
第一學期兩門課不及格,他還有些愧疚,沒有讓母親知道。后來不及格的越來越多,他也覺得沒了什么,有人比他還多呢,現(xiàn)在哪門課及格了反而讓他有些意外。想著想著,他的眼皮有點抬不起來,索性趴在桌子上睡了去,但老師講課的聲音太大,讓他睡不踏實。突然老師的聲音沒了,同學們一陣“悉悉索索”的翻書拿本子的聲音,讓他感覺很奇怪。睜開眼睛,老師并不在講臺上,身旁卻有一個人影。他慢騰騰地到書包里找筆和紙,老師就走了,他不知道這是要干嘛,仍然無精打睬地趴著。一會兒老師又來了,他不得不立起腦袋,裝模作樣的翻著那本與課程無關的書。
當老師的聲音再次響起,他心想終于可以安心地趴下了,中間休息五分鐘,他也一直沒動,但也并沒睡著。他現(xiàn)在和班上同學,除了一起不學習的幾個外,其它的人基本沒有來往。他成天是白天蒙頭大睡,晚上去網吧,衣服也不洗,頭發(fā)也懶得管。有時在鏡子前路過,他會被鏡中的自己嚇一跳,看著鏡中那個邋遢的毫無朝氣的人,自己也覺得瞧不起他。但離開鏡子后,在游戲中,他又忘得一干二凈。
趴著沒多久,寂靜讓他再次睜開眼,老師又下來走動了。這讓他有些煩,現(xiàn)在哪個大學老師像他這樣,還把我們當小學生?他抬頭看了眼老師,臉上有些不屑,還有一絲嘲笑的神情。他覺得這老師也有些可憐可笑,反而覺得自己再睡覺也是可以理解的,也算是對他的無聲的抗議。母親不知到了沒,外面好像下著雨,只怕是輔導員多嘴讓她來的吧,他還是沒睡著,腦海里閃過了母親的身影,晚上只怕不好去玩游戲了,他有些遺憾。
一陣鈴聲響起,雖然老師還在說著什么,教室里已是一片拖動桌椅的嘈雜聲。他驚醒了,看來是下課了。
一陣鈴聲在她頭頂響起,使她清醒了很多,兒子該下課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