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剛進(jìn)這家電子廠時，廠門口還有幾個賣早餐的攤位。天蒙蒙亮，攤主們就開始忙了起來，蒸包子烙大餅?zāi)ザ節(jié){，接著那此起彼伏的吆喝聲穿過空蕩的水泥路，飄進(jìn)了一間間簡陋的出租屋。
　　 第一個攤位賣腸粉，攤主是一對剛從鄉(xiāng)下過來的新婚夫婦。小兩口沒有見過大世面，紅著臉不好意思吆喝，丈夫彎下腰去抹桌子，妻子望著他笑。有人去吃腸粉，妻子點著頭接過錢，丈夫停下手中的活，用圍裙擦擦手，忙著舀一勺米漿平鋪到四方托盤里，接著把攪拌均勻的肉醬和雞蛋倒在米漿上放入蒸架。妻子守在邊上，幾分鐘后取出熱氣騰騰的腸粉，裝進(jìn)盤子里潑上湯汁端給客人，笑著輕聲說“謝謝”。小兩口分工明確，配合默契。第二個攤位賣大餅，師傅是河南人，剪著平頭，一邊烙大餅一邊不停地吆喝：“剛出鍋的大餅，聞著香吃著脆，大餅下肚有力氣！”你買兩塊錢的大餅，師傅眼力準(zhǔn)刀法好，大餅放在案板上，用刀從中間一拉一劃，放在電子稱上一稱，只多不少。多出來的大餅，他也不會夾回去，白送給你吃。最邊上的那個攤位賣皮蛋粥和炒米粉，那是個三十多歲的婦女，穿著一套藍(lán)色的運動服，扎著頭發(fā)，黑瘦的臉上時常掛著淡淡的笑容。她踩著一輛三輪車過來賣早餐，炒熟的米粉裝在一個泡沫箱子里，高壓鍋里是熱騰騰的皮蛋粥。婦女為人隨和，她接過錢，取碗舀粥遞勺子，動作利索，不慌不忙。有時人多實在忙不過來，她會叫人家自己動手裝米粉，有人太貪心，裝滿飯盒，用筷子壓了壓，接著再裝，米粉都快掉到地上了。她抿了抿嘴唇，搖著頭笑了笑，也沒有說什么。皮蛋粥兩塊錢一碗，有些女孩遞上一塊錢，她舀了半碗搖晃了一下，覺得有些少，接著又加了半勺子。
　　 賣早餐的人多了，我有時候在路邊轉(zhuǎn)了轉(zhuǎn)，不知道吃什么才好。記得第一次去最邊上的攤位買早餐，我要了一碗皮蛋粥和一份炒米粉，她接過百元大鈔，數(shù)了數(shù)紙箱里的零錢，低著頭嘆著氣說：“哎，零錢不夠，你去別的攤位吧，實在對不住你?！蔽野彦X裝進(jìn)口袋正要轉(zhuǎn)身離開，她抬著頭望著我笑了笑，搓了一下手掌，輕聲說：“你忙趕去廠里上班，我給你舀皮蛋粥，你明天再給錢?！比伺c人之間缺少了信任，心與心就會隔著一堵堵厚實的墻。她賣一份早餐根本賺不了多少錢，可她卻那么信任我，我激動得不知說什么才好。我伸手接著她遞過來的皮蛋粥，熱乎乎的，吹幾口喝下去，滑溜溜穿過喉嚨，身子一下暖和了很多。她的嘴角自始至終掛著微笑，我只覺得清晨的寒風(fēng)中充滿了絲絲暖意。
　　 那對賣腸粉的小兩口沒有來賣早餐了，一份腸粉四塊錢，廠里除了各部門的頭頭腦腦外，流水線上的那些女孩舍不得買腸粉吃。聽人說他們的生意很淡，辛辛苦苦守了一兩個小時，也沒有賣出去幾份早餐，本錢都收不回來，小兩口打算進(jìn)廠打工。接下來，賣大餅的河南師傅也回老家開店去了，路邊賣早餐的攤位越來越少。那個磨豆?jié){蒸包子賣的老頭，趁機(jī)就漲價了：豆?jié){一塊五一杯，包子一塊錢一個。大家覺得那老頭心腸太狠，偏偏不去他那里買早餐。這樣一來，大家就去買皮蛋粥和炒米粉，那位婦女的生意一下就紅火起來，氣得那老頭在一邊直跺腳。到了最后，老頭也不來賣早餐了，只有那位婦女每天還來路邊賣早餐，皮蛋粥還是兩塊錢一碗，炒米粉還是兩塊錢一份。一個風(fēng)雨交加的早上，狂風(fēng)無情地吹打著大樹，暴雨噼噼啪啪砸著窗戶。我撐著雨傘去上班，地上淌著污水，落滿枯枝敗葉。在人們的眼里，墻角的小草是那么柔弱，可它在風(fēng)雨中是那樣堅強(qiáng)，沒有低下頭顱，仿佛在對著我微笑。我想這樣的天氣，那個婦女應(yīng)該不會來賣早餐了，自己和工友們就會餓肚子啰?？蓜偟綇S門口，我看到她的攤位上撐著一把紅色的大傘，在風(fēng)雨中一下一下?lián)u晃著，心里一下暖和起來。她正在擦頭發(fā)，接著緩緩地抬起頭，臉上的汗水依稀可見。她勉強(qiáng)擠出一絲笑意，幫我夾完米粉，臉色漸漸暗淡了下去。她望了望天，自言自語地說：“今天白忙了一場，三輪車壞了，修車也要好幾十塊?！笔堑?，對于那些有錢人來說，幾十塊錢還不夠他們買一包煙?？蛇@位賣早餐的婦女，她守在風(fēng)雨中兩個小時，修車就花掉了一個早上掙來的錢，怎么會不心疼呢？還好，工友們遞上錢圍著她買早餐，有的要炒米粉，有的要皮蛋粥，她又開始忙了起來，臉上露出了熟悉的笑容。
　　 一個早上，我像往常那樣去路邊的攤位上吃早餐。還是那個攤位，還是那架三輪車，還是那個裝米粉的泡沫盒子，可賣早餐的卻換成了一個二十幾歲的小伙，那個婦女生病了嗎？我望了小伙幾眼，要了一碗皮蛋粥，熬粥時水放多了，喝下去味道很淡。有個女孩買了份炒米粉，吃了一口就叫了起來：“米粉炒糊了，我吃不下去哩，還是那個大姐炒的米粉香，嚼起來有勁道。”小伙子嘆了幾口氣，拍了拍手，大聲喊叫起來：“你說的是我的姐姐，她回老家接孩子過來上學(xué)，幾天后就回來接著賣早餐。哎呀，我姐姐是個犟脾氣，她說她在你們廠門口賣了幾年的早餐，是大家一直照顧她的生意，她回家了怕你們沒有早餐吃，叫我過來幫她幾天。你們不知道，她把小孩接來深圳讀書，自己在這邊又買不起房子，孩子進(jìn)不了公辦學(xué)校，去民辦學(xué)校讀書一年要上萬塊的學(xué)費哩。一個賣早餐的，一年掙得了多少錢嗎？這學(xué)費實在太貴呀？”是呀，把孩子接到身邊來上學(xué)，她這個母親今后的日子會更加苦累?？蛇@樣的母親是多么的無私和偉大呀，為了孩子的明天，她愿意去吃更多的苦，她愿意去受太多的累！
　　 聽小伙子這樣一說，那女孩沒有說活了，低著頭只顧夾著米粉吃了起來。我接著喝下那半碗皮蛋粥，覺得味道還不錯，又叫那小伙給我舀了一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