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居易《長恨歌》淺析
《長恨歌》是我國唐朝大詩人白居易創(chuàng)作的一首,膾炙人口的長篇敘事詩。千百年來被人們廣為傳頌,贊不絕口。這首詩作于唐憲宗元和元年(公元806年),時作者三十五歲,任周至縣尉。同年十月,和友人到仙游寺游玩。無意中談到了唐明皇與楊貴妃的愛情悲劇故事,大家都很感嘆。他們覺得這樣稀奇動人的故事,如不記載下來唯恐與時消沒,不聞于世,實在可惜。尊友囑,白居易借用歷史人物和傳說,經(jīng)過藝術加工,潤色,創(chuàng)作了《長恨歌》這篇名作,全詩形象地敘述了唐玄宗與楊貴妃的愛情悲劇,并通過塑造的藝術形象,再現(xiàn)了現(xiàn)實生活的真實,故事纏綿悱惻,凄婉動人,深深地感染著讀者。詩的主題是“長恨”,恨什么?為什么要恨?讓我們走進故事,去探根求源,尋找答案。
《長恨歌》共分四層。
第一層:從“漢皇重色思傾國”到“盡日君王看不足?!睌⑹霭彩分畞y前,唐玄宗如何重色、求色,終得楊貴妃。楊入宮后眉上邀寵、恃恩而驕,家人皆得封賞,雞犬升天,玄宗沉湎歌舞酒色,不理朝政,過著荒淫無度的生活。
首句“漢皇重色思傾國,御宇多年求不得?!遍_門見山,直接指出唐玄宗是個好色、求色的君王,為楊貴妃登場、受寵做好了鋪墊,統(tǒng)領全文,是故事展開的引子?!皾h皇重色思傾國”只七個字,就指出了安史之亂的導火索,揭示了故事的悲劇根源。言簡意賅。值得品味?!坝疃嗄昵蟛坏谩本o承上句,用七個字,把一個要美人不要江山的君王形象躍然紙上。筆墨經(jīng)濟?!皸罴矣信蹰L成,養(yǎng)在深閨人未識”這句詩是說:楊家有一個姑娘剛剛長大,養(yǎng)在深深的閨閣,還沒有被人賞識。其實不然,據(jù)《新唐書·后妃傳》,楊貴妃(小名玉環(huán)楊玄琰女)幼養(yǎng)于叔父家。初為玄宗子壽王之妃。開元二十四年玄宗武惠妃死,人言玉環(huán)資質(zhì)超群,遂召納禁中。為掩人耳目,先出為女道士,為壽王另娶韋氏,然后楊氏入宮得寵。為得美色不擇手段,霸占兒媳,真是壽星老尿炕——老沒出息。作者將楊玉環(huán)寫成以“處女”入宮,一則是“為尊者避諱“再則,是要讓他們的愛情建立在純潔真摯的基礎上,這樣似乎更完美,為以后的愛之深、情之切奠定基礎。這是作者有意的安排?!疤焐愘|(zhì)難自棄,一朝選在君王側(cè)?;仨恍Π倜纳?,六宮粉黛無顏色。”美妙絕倫的楊玉環(huán),終于來到皇上身邊,她回眸一笑,就生出百般嫵媚、千般嬌羞;相形之下,六宮中的美人全都黯淡得沒有光輝。”一笑百媚生“把楊玉環(huán)風情萬種,誘人的魅力,刻畫得入木三分。這里寫楊的美艷,一是呼應前文的,重色,求色。再則為后文寫她受專寵作鋪墊?!按汉n浴華清池,溫泉水滑洗凝脂。侍兒扶起嬌無力,始是新承恩澤時。”這四句詩寫玉環(huán)初受君王賜恩,溫泉沐浴,得寵而驕。“滑”字用得極好,是華清宮水的特征,也是楊妃肌膚的特征,同時形象地呈現(xiàn)出晶瑩水珠與光潔皮膚互映的情狀,用”凝脂”形容楊妃的皮膚光滑滋潤,十分恰當?!岸鳚伞庇袃梢猓阂恢富实蹖櫺?,二指云雨歡會。寫云雨歡會,不帶色情,而以含蓄麗辭狀之,是高明處。“云鬢花顏金步搖,芙蓉帳暖度春宵。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睂懤?、楊的愛情如干柴烈火,歡情濃烈,求愛棄政。這正是愛情悲劇的內(nèi)因?!俺袣g侍宴無閑暇,春從春游夜專夜。后宮佳麗三千人,三千寵愛在一身?!鼻皟删鋵懤?、揚感情深厚,形影不離,難舍難分。后兩句,用“三千”“一身”作比較,充分寫出楊妃得寵之專、受寵之深,采用的是夸張修辭方法的遞減法,達到了極好的效果?!敖鹞輮y成嬌侍夜,玉樓宴罷醉和春。姊妹弟兄皆列土,可憐光彩生門戶?!痹谀呛廊A的皇宮內(nèi)院,她悉心修飾,夜夜對君王刻意奉承。玉樓上酒宴之后,她的醉態(tài)更加妖艷動人。玄宗面對美人早已神魂顛倒,失去了理智,不論功過、有才無才對楊的家人胡亂封官,為以后的安史之亂埋下了禍根?!八炝钐煜赂改感?,不重生男重生女?!痹诜饨〞r代,是重男輕女的。楊妃的得寵,居然改變了根深蒂固的重男輕女的觀念。白居易如此寫,目的很明確,仍是為了顯示玄宗對楊妃的寵愛之至,以及由此產(chǎn)生的社會影響?!绑P宮高處入青云,仙樂風飄處處聞。緩歌慢舞凝絲竹,盡日君王看不足?!边M一步描述玄宗沉湎歌舞酒色,尋歡作樂,不理朝政,過著糜爛的生活。這也是李、揚縱情歡樂的頂峰。
以上濃墨重彩,反復渲染,玄宗得玉環(huán)后,縱情歡娛沉湎歌酒色之中,是為以后的故事情節(jié)發(fā)展作鋪墊。詩中對玄宗“日高起”、不早朝”、“夜專夜”、“看不足”的行為描寫。是為了反襯后面的樂極生悲,暗示重色傾國,是導致安史之亂的必然的結果。
第二層:從“漁陽鼙鼓動起來”到“回看血淚相合流”。寫安史之亂,給李、楊的愛情造成悲劇的結局。
“漁陽鼙鼓動地來,驚破《霓裳羽衣曲》?!本o承上文,詩人筆鋒一轉(zhuǎn),用“動起來”“驚破”預示戰(zhàn)爭即將爆發(fā),事態(tài)的嚴重性。至此,全詩的節(jié)奏和筆調(diào),頓時由纏綿婉轉(zhuǎn),變?yōu)榫o張和嚴肅,與上文的歡樂情態(tài)形成鮮明的對比?!熬胖爻顷I煙塵生,千乘萬騎西南行。翠華搖搖行復止,西出都門百余里?!边@幾句詩寫玄宗帶領貴妃,及隨從倉促逃亡的情形。“行復止”,“百余里”說明士兵不受約束。不情愿隨行。反映出軍心不穩(wěn)、人心渙散,含蓄地烘托出兵變即將發(fā)生時的氣氛,預示著悲劇的高潮即將出現(xiàn)?!傲姴话l(fā)無奈何,宛轉(zhuǎn)蛾眉馬前死?!绷姴豢舷蚯?,君王也無可奈何,只好讓美人在馬前縊死?!傲姴话l(fā)”,要求處死楊貴妃,是憤于唐玄宗迷戀酒色,禍國殃民。詩句以替罪羊之死,委婉含蓄地抨擊了唐玄宗。詩人對楊妃的死沒有過多描述,從簡處理,一帶而過,詳略得當,值得借鑒。“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淚相和流?!毙诿鎸Υ藸?,束手無策。只能用衣袖遮住自己的面孔,怎奈無法挽救;只好回頭眷顧,禁不住血淚交流。“救不得”,不是不想救,而是救不了,是無助與無奈。既曰“掩面”,又曰“回看”,好像矛盾?其實,“掩面”是不忍見其死,“回看”是不忍無情地離去。這里,一“血”一“淚”,一死一生,襯托出凄慘、痛苦、萬般無奈的情狀。這一段詩人用細膩的筆觸描寫了玄宗與楊妃的生離死別,既不忍割舍,又無法挽救的矛盾心理。安史之亂,玄宗逃難,被迫賜死貴妃,寫出了“長恨”的內(nèi)因,是悲劇故事的基礎。貴妃的死,在整個故事中,是一個關鍵的情節(jié)。此后,他們的愛情才成為悲劇。
第三層:從“黃埃散漫風蕭索”至“魂魄不曾來入夢”。寫楊貴妃死后唐玄宗刻骨銘心的思念。
“黃埃散漫風蕭索,云??M紆登劍閣。峨嵋山下少人行,旌旗無光日色薄。”這幾句是景物描寫“風蕭索”是說秋風蕭瑟凄涼,借指玄宗此時的心情,“無光”與“薄”互文,渲染氣氛,以襯托人物的心境?!笆窠淌裆角?,圣主朝朝暮暮情?!笔窠黄叹G,蜀山一派青蔥,日日夜夜觸動著君王的相思之情。用美景襯哀情。上句寫連綿不斷的碧水青山,下句寫李隆基的內(nèi)心世界。以美麗的自然景色,反襯回腸蕩氣的相思之情。“朝朝暮暮”,用循環(huán)往復的動態(tài)變遷,襯托李隆基內(nèi)心的孤寂與苦悶?!靶袑m見月傷心色,夜雨聞鈴腸斷聲。”在行宮里望月亮,是一片傷心之色;空山夜雨里,聽鈴鐺聲響,是令人斷腸的哀音。這兩句詩不直說唐明皇傷心斷腸,而以悲涼之景,烘托人物的痛苦悲情,曲盡其妙。“天旋地轉(zhuǎn)回龍馭,到此躊躇不能去。馬嵬坡下泥土中,不見玉顏空死處?!睉?zhàn)亂平定后,時局好轉(zhuǎn),君王起駕回京,路經(jīng)賜死楊貴妃的馬嵬坡,徘徊留戀,不忍離去。馬嵬坡下,楊妃葬身之處,空有荒涼的泥土,再也見不到她美麗的容顏。物是人非,觸景生情,一個“空”字極寫玄宗的失落感,蘊含著唐玄宗悲哀、痛苦的回憶和無盡的思念之情?!熬枷囝櫛M沾衣,東望都門信馬歸?!本寄瑢σ?,傷心的眼淚,打濕了衣裳?!氨M”字形容玄宗無比的傷痛。向東遠望長安城,信馬游韁,任它前行,即將回到失而復得的京城,本該快馬加鞭,心情理應是快樂的,然而玄宗悵然若失,意趣全無,只因美人已去,其他一切似已無足輕重,可見楊妃在玄宗心中的地位是多么高貴。正所謂“不愛江山愛美人”。“歸來池苑皆依舊,太液芙蓉未央柳。芙蓉如面柳如眉,對此如何不淚垂。”回到宮中,水池庭苑依然如故;太液池的荷花、未央宮的楊柳,還是那樣嬌媚動人。那荷花就像貴妃美麗的面容,柳葉就似她的雙眉,面對此景,叫人如何不傷心落淚?景色依舊,人已去,觸景傷懷,徒增悲傷。寫玄宗對貴妃感情的深厚?!按猴L桃李花開夜,秋雨梧桐葉落時”以春與秋代指一年時光。詩人以時光和景物烘托人物的思想感情,把秋天與春天進行近距離地觀照、對比,使李、楊前后境遇的大起大落,更為鮮明地表現(xiàn)出來,給讀者以更強烈的心靈震撼。”西宮南內(nèi)多秋草,落葉滿階紅不掃“這兩句用凄涼的氣氛、環(huán)境,烘托出玄宗居處的荒涼冷落和后期生活的痛苦孤獨、百無聊賴?!崩鎴@弟子白發(fā)新,椒房阿監(jiān)青娥老。夕殿螢飛思悄然,孤燈挑盡未成眠。遲遲鐘鼓初長夜,耿耿星河欲曙天。鴛鴦瓦冷霜華重,翡翠衾寒誰與共?悠悠生死別經(jīng)年,魂魄不曾來入夢”隨著時間推移,并沒有減輕玄宗對貴妃的思念。而是越來越甚,竟然夜不能寐。這幾句詩寫出了失去貴妃后,玄宗孤獨、寂寞和苦悶的心情。
第四層從“臨邛道士鴻都客”至結束。寫玄宗派方士覓楊貴妃之魂魄的過程及楊貴妃化仙后托道士將信物、密誓歸報皇上,表達她綿綿無盡的相思,和對往日愛情生活的憂傷追憶。
“臨邛道士鴻都客,能以精誠致魂魄。為感君王展轉(zhuǎn)思,遂教方士殷勤覓。”緊接上文玄宗對貴妃相思,現(xiàn)實中不能見到,希望在夢中尋得芳容,詩人用浪漫主義手法,展開想象的翅膀,令道士去尋楊妃的魂魄?!芭趴振S氣奔如電,升天入地求之遍。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這幾句詩,是具體描寫“殷勤覓”的情狀,詩的前二句運用動詞“排”、“馭”、“奔”和“升”、“入”、“求”。句式于整齊中求變化,顯得張弛有節(jié)、緩急有序。盡管道士用了全身的法數(shù),還是找不到楊妃的蹤跡。“忽聞海上有仙山,山在虛無縹緲間。樓閣玲瓏五云起,其中綽約多仙子”在尋覓希望即將破滅之際,用“忽聞”,把希望的火焰點燃,使文章敘述頓起波瀾。而由“忽聞”轉(zhuǎn)入肯定性敘述,點逗出“仙山”后,復接以“虛無飄渺”之詞再作跌宕,然后正式推出具體實在的“玲瓏”、“樓閣”和“仙子”,使得詩意曲折有致,并伴隨著終有所得的驚喜。給人以柳暗花明的感覺?!爸杏幸蝗俗痔?,雪膚花貌參差是。金闕西廂叩玉扃,轉(zhuǎn)教小玉報雙成。”寫道士來到仙界,通過侍女廩報見到了楊妃,暗示了,貴妃在仙界的地位?!奥劦罎h家天子使,九華帳里夢魂驚。”聽說漢家天子派來了使者,九華帳里的她從夢中猛然驚醒?!绑@”,既指楊妃由夢而醒,也意味著方士的到來事出意外?!皵堃峦普砥鹋腔?,珠箔銀屏迤邐開”披起衣服,推開枕頭,走出床帷,激動得來回走動不停,一路上把珠簾銀屏層層打開。上句七字之中竟有四個動詞(攬、推、起、徘徊。),層次感很強地展示出楊妃接連不斷的行動,透露出她在仙界朝思暮想的殷切期待和由于消息突然傳來而表現(xiàn)出的驚喜,以及由驚喜帶來的不知所措,描寫逼真而傳神。這幾個動詞的連用效果很好,是值得學習的。“云髻半偏新睡覺,花冠不整下堂來。”這兩句寫貴妃的激動,驚喜,“不整”是顧不得整?!帮L吹仙袂飄飄舉,猶似霓裳羽衣舞”。詩人借助想象,看到了貴妃的衣袖在風中飄舉,想起了當年曾為君王表演《霓裳羽衣舞》時一樣嫵媚動人。讓楊貴妃的形象在仙境中再現(xiàn)。她風采依舊,但已是亡魂,恒在的美麗,掩飾不住人世變遷的哀傷。“玉容寂寞淚闌干,梨花一枝春帶雨。”寫楊妃珠淚潸然之貌。前句直接描繪,后句間接描繪。這兩句詩把楊妃深刻的內(nèi)心痛苦,與絕世的艷麗姿容交織在一起,呈現(xiàn)出一種動人的悲劇美。“含情凝睇謝君王,一別音容兩渺?!彼槊}脈的注視著道士,請他向君王傳達心中的感情,訴說與玄宗一別以后音容渺茫的惆悵?!皟擅烀!保咐?、楊兩地懸隔,空有相思而不見?!皟伞迸c“一”相互映襯,分別加強“別”和“渺?!钡男Ч?。這兩句詩寫出了,相思不能相見的遺憾?!罢殃柕罾锒鲪劢^,蓬萊宮中日月長”上句是對過去愛情的總結,那種恩恩愛愛的日子已經(jīng)結束,下句是寫慢慢長日將與孤獨相伴?!盎仡^下望人寰處,不見長安見塵霧”。此二句道出生死隔絕。長安既不得見,故有寄物表情之舉。開啟下文?!拔▽⑴f物表深情,鈿合金釵寄將去。釵留一股合一扇,釵擘黃金合分鈿。但教心似金鈿堅,天上人間會相見”這幾句詩寫,楊妃托道士帶回舊物給玄宗,表達了他深深的情誼,和對愛情的堅貞,同時也表達了他想見到玄宗的愿望。“臨別殷勤重寄詞,詞中有誓兩心知。七月七日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在天愿作比翼鳥,在地愿為連理枝?!边@幾句詩寫得哀婉動人,深情纏綿。表達了玄宗與楊妃深厚的感情,對愛情忠貞不渝,永不分離的愿望。“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天長地久總有完結的時候,這樣的生死離別綿綿的長恨,永無休止。結尾點題,這兩句以概括性的語言點明“長恨”,表現(xiàn)了唐玄宗對楊貴妃的愛情誓言(在天愿作比翼鳥,在地愿為連理枝。),不能實現(xiàn)的千古遺恨。通過“盡”對“天長地久”的否定,極度夸張地寫出了“恨”之永。同時,又通過“此恨綿綿無絕期”,顯示了“在天愿為比翼鳥,在地愿為連理枝”愿望的空想,根本無法實現(xiàn),加深了李、楊愛情的悲劇意義。李、楊永遠的分離與彼此痛苦的思戀,又把他們的悲劇放大了,使他們的愛情悲劇上升到了一個新的境界。特別是有過感情經(jīng)歷,在愛情方面受過挫折的人,讀到詩尾四句詩,心靈會受到強烈的震撼,引起共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