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香】許三炮(微型小說)
許三炮在第四生產(chǎn)隊當(dāng)過倉庫保管員,一直干到承包到戶為止。那時候糧食很金貴,誰家勞力多,秋后分的口糧就足。趕上年景不濟(jì),有的家庭是要餓肚子的。許三炮攥著倉庫鑰匙,大伙見了他都恭恭敬敬的。
一天晚上,許三炮在院里巡完邏,剛躺到炕頭,他外甥順喜來找他。他問,你不在家待著,上這兒干啥?順喜靠在門框邊上,臉憋得青紫不言語。許三炮又說,這孩子,有屁快放。順喜咽了一口吐沫,說,舅啊,我們家糧食又不夠吃了。說完把身后的葫蘆瓢亮了出來。
許三炮嗖地從炕上坐起,喝道,說得輕巧,你當(dāng)庫里的糧食是我家的嗎?別做夢了。
順喜猶豫了一下,說,舅啊,五幾年鬧災(zāi),我娘領(lǐng)你要飯也是用小瓢去的,別人給的少了,她一口也舍不得吃都讓你。
許三炮跳下炕,摟住順喜的肩膀不說話。過了一會兒,他忽然又陰下臉,將外甥趕出了生產(chǎn)隊。外甥把瓢摔在地上,哭著跑了。許三炮低頭撿起幾塊瓢茬兒,心仿佛跟著碎了。
第二天,許三炮從家里背了半小口袋玉米粒,給姐家送去了。
九幾年,曾經(jīng)的生產(chǎn)隊長馬老六得了癌,臨死前還跟家人講,要是生產(chǎn)隊不散,我還讓許三炮當(dāng)管理員。說這話的時候,許三炮妻子剛剛過世。有人想把他和寡婦馬翠花撮合撮合。馬翠花一聽就火了,跟媒人說,就許三炮那死腦瓜子,我再守十年寡也不稀罕他。
原來,馬翠花和許三炮也有過疙瘩。
許三炮當(dāng)管理員的時候,馬翠花曾經(jīng)去生產(chǎn)隊做過一回賊。那天夜里,馬翠花順著一棵柳樹爬上倉庫的屋頂,布兜子裝滿還沒晾干的白薯片,然后滑了下來,卻被許三炮發(fā)現(xiàn)了。馬翠花撒腿就跑。許三炮拎著手電筒一陣緊追。馬翠花到了一個草垛前,連急帶嚇,竟脫了褲子撒起尿來。許三炮電筒一晃,看見兩瓣白白的屁股,立刻呆在了那里。
你再過來,我就說你耍流氓。馬翠花氣喘吁吁地說。
你敢!許三炮關(guān)了手電筒,眼睛卻不敢閉上,恐怕她趁機(jī)溜走。
倆人僵持了一會兒,馬翠花的聲音軟了下來,像貓叫似的說,三炮,只要你放了我,我讓你白摸一下。許三炮緊步到了跟前,大聲地喘氣。馬翠花臉色蠟黃,一動不動。許三炮脫了褂子鋪在地上。
馬翠花哆嗦著說,你還想干啥呀?
許三炮一把奪過兜子,把里頭的薯片倒在褂子上,拎著走了。
他回過頭說,要不是沖你們娘倆可憐,我非把你拽到大隊不可。
馬翠花沒有忘了那一樁子事,倆人的親事就算扔下了。
上了年紀(jì)的許三炮由于脾氣倔,和兒子總尿不到一壺去。兒子在村外給他蓋了兩間小平房,讓他自己單過。許三炮隨便拿了一些家什,去了。因為沒處掙錢,許三炮的生活日漸窘迫。他想起了在鄉(xiāng)民政部門上班的外甥順喜,便去找他。
許三炮從辦公室外看見已經(jīng)發(fā)福的順喜,一推門走了進(jìn)去。順喜正和一個人談工作,見舅舅猛然進(jìn)來吃了一驚。許三炮大著嗓門說,外甥啊,舅快餓死了,你想想法兒吧。那人識趣地走了。順喜覺得很尷尬,臉色發(fā)青,掏出一根煙獨自坐在沙發(fā)上抽。許三炮抓起眼前的一杯涼茶灌了下去。
外甥,你不管舅了嗎?他問。
舅,這里是政府,你有事到家里說嘛。順喜說。
許三炮說,你表弟不管我,我都要餓死了。
順喜說,怎么能呢,我找找他。之后,他又給了許三炮二百塊錢。許三炮說,我今天不是來跟你要錢的。順喜拍了拍他的肩頭,說,我知道,我知道。
鄉(xiāng)中學(xué)建新樓房,工地上缺個看東西的人。順喜跟包工頭說了情,讓許三炮去了,一個月給八百塊錢。一天夜里,工地上來了兩個賊,他們剛把一盤鋼筋裝進(jìn)車,許三炮就站到了跟前。倆人先是嚇了一跳,后來見他歲數(shù)大,便恐嚇道,老爺子,識相點滾一邊去,要不廢了你!許三炮穩(wěn)穩(wěn)地站在月光下,輕輕哼了一聲。
倆賊同時向許三炮沖了過來。他的身上被鐵棍削了幾下,倒在地上。
當(dāng)許三炮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躺在了醫(yī)院的病床上。在一邊伺候他的人居然是馬翠花。
原來,馬翠花就是那個包工頭的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