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父親
　　 這輩子我最愧疚的人
　　 愿生生世世
　　 您永遠做我的守護神
　　
　　 中午
　　 打開視頻
　　 難得
　　 畫面里是我的老父親
　　 我說
　　 “爸，您瘦了”
　　 父親說
　　 “不瘦，不瘦
　　 千金難買老來瘦”
　　 父親身旁的弟說
　　 “您還不瘦？
　　 現在的日子這么好過
　　 您怎么就不會享享清福？”
　　
　　 父親的胡子白了
　　 估計有兩天沒有刮
　　 我的心微微一顫
　　 “爸，今兒是父親節(jié)，
　　 我祝您節(jié)日快樂！”
　　
　　 “現在的節(jié)日太多
　　 大抵是商家的噱頭
　　 烘托節(jié)日的氣氛
　　 才好推銷他的產品出售”
　　 父親如此解釋
　　 一個個
　　 像父親節(jié)這樣的節(jié)日
　　
　　 我微微一笑
　　 “爸，我們不管他什么節(jié)日
　　 也不管他賣什么產品
　　 您的健康
　　 是我們兒女最真的依靠
　　 您的硬朗
　　 是我們的媽最貼己的陪伴
　　 您得知道
　　 那些重活
　　 您不能再往自己的肩上挑
　　 畢竟
　　 您已經
　　 七十又四了”
　　
　　 “我知道”
　　 父親輕輕一笑
　　 滿頭的銀發(fā)
　　 閃亮了習慣的慈祥
　　 又恍惚了我記憶深處
　　 父親年輕時
　　 意氣風發(fā)為人師表的模樣
　　
　　 我一句
　　 父親一句
　　 父女倆
　　 就這么貌似沒心沒肺地聊
　　 其實咱倆都明了
　　 父親要看看長病女兒的面貌
　　 女兒想讓老父親不再那么操勞
　　
　　 見了面，聊了聊
　　 頻頻地會心一笑
　　 父親的皺紋
　　 被女兒的紅潤熨平了
　　 父親對勞累的執(zhí)著
　　 卻讓女兒心生焦躁
　　 老父親
　　 您可是女兒慌亂時的撫慰
　　 老父親
　　 您可是女兒挺直腰桿做人的驕傲
　　
　　 七歲的春天
　　 我上學了
　　 泥濘的鄉(xiāng)間小道
　　 只留下父親的腳印一行
　　 我把小耳朵貼在父親的背上
　　 咚咚的心跳
　　 告訴女兒
　　 充滿了力量就要努力奔跑
　　 可女兒愛撒嬌
　　 爸爸梳的小辮兒一晃三搖
　　 紅艷艷的蝴蝶結
　　 拍拍翅膀想飛到云霄
　　 怎賴爸爸的脊背
　　 比媽媽的懷抱
　　 除了一樣有溫暖
　　 還多了三分肆意
　　 和七分無邊無際的逍遙
　　 伏在爸的背上
　　 女兒可以長得好高好高
　　 大眼睛撲閃著好奇
　　 睫毛把目光
　　 遠遠地
　　 遠遠地擲拋
　　
　　 十四歲離家
　　 父親的扁擔
　　 一頭挑著家中擠出的口糧
　　 一頭挑著父親升騰的希望
　　 我跟在父親的身后
　　 一步一步
　　 父親的叮嚀
　　 父親的囑咐
　　 從兩間草屋一直灑到
　　 紅磚黑瓦的新學堂
　　 可我的小腳
　　 卻忘了把這段距離細細丈量
　　
　　 高考失利
　　 我無法離開承載我的床
　　 母親的淚水
　　 滴滴似利劍
　　 點點刺在女兒的心臟
　　 父親坐在女兒的床頭
　　 輕輕把女兒
　　 淚水打濕的亂發(fā)
　　 一縷一縷
　　 別在女兒的耳后
　　 有力的大手
　　 緩緩從女兒的額頭
　　 到眼角
　　 到面頰
　　 “爸爸替你把淚擦干
　　 爬起來
　　 大不了
　　 我們再考一場”
　　 踉踉蹌蹌
　　 跌跌爬爬
　　 鼓起勇氣
　　 重見天光
　　 女兒拿著父母的血汗錢
　　 揮霍年華
　　 一直心安理得
　　 胡亂混到了二十五歲的青春飛揚
　　
　　 二十六歲
　　 女兒一紙證書就有了一個家
　　 這個家
　　 沒有家具沒有房
　　 一間宿舍空蕩蕩
　　 兩只飯碗四根竹筷
　　 成雙結對擺在課桌上
　　 一張方櫈
　　 倚靠在九十公分的鐵床旁
　　 這個家
　　 滿當當
　　 笑聲盤旋
　　 縈繞房梁
　　 硬把瓦片沖出個光亮
　　 因為
　　 父親對女兒這樣講
　　 “兩個人，四只手，
　　 握在一起是兩雙，
　　 有情有意，互商互諒
　　 無論風雨多大，攙扶前行
　　 什么困難都能闖
　　 家財萬貫抵不上
　　 一字一詞的修養(yǎng)”
　　 這個小家
　　 有滋有味
　　 辛苦權當蜂蜜嘗
　　
　　 三十一歲
　　 大禍臨頭
　　 天塌地崩
　　 驚恐煩憂
　　 不見光明
　　 踟躕高樓
　　 父親的肩膀
　　 擔起女兒的淚河
　　 “別怕，爸爸陪你一起走
　　 記著，有爸媽
　　 有娘家
　　 你有一個有爸媽的家”
　　 女兒的魂魄
　　 是爸和媽千呼萬喚喊回了家
　　 一路的荊棘
　　 父親在前面砍伐
　　 女兒的腳下
　　 是一道血跡斑斕的橋梁
　　 不管還有多少針扎
　　 不管還有多少絕望
　　 女兒知道
　　 這唯一的小路
　　 有父親有家人
　　 一起踏平
　　 一起度量
　　
　　 四十歲
　　 癌第一次侵略女兒的胸膛
　　 一路的蹣跚
　　 女兒的腿腳沒了力量
　　 不愿前往
　　 哪怕一步開外就是鮮花怒放
　　 就此歇腳吧
　　 疲憊的靈魂渴求安葬
　　 “看一眼你的兒
　　 再望一眼你的姑娘
　　 我的女兒
　　 不是不負責任的親娘
　　 土里好埋
　　 可你的孩子
　　 會在墓碑上用小手
　　 鐫刻媽媽的影像
　　 世間難捱
　　 再難你得捱
　　 有你的存在
　　 孩子不用羨慕別人有娘
　　 我也可以站在路口等我回家來的姑娘”
　　 既然閻王爺沒拖住我
　　 那女兒就好好再活一場
　　 “爸，我要吃
　　 您親手種的蔬菜真香！”
　　
　　 五十歲
　　 癌再次侵占女兒的胸膛
　　 老父親背過身去
　　 靜靜把濁淚流淌
　　 女兒的手
　　 輕輕搭在父親的肩上
　　 “沒事兒，你女兒是久經沙場
　　 手術室睡一覺，醒來后
　　 我還是您那個總煩你操心的姑娘
　　 您就等著
　　 和我一起欣賞對聯(lián)
　　 再說說那些千古文章
　　 再有，女兒總是忘記把蚊帳放下
　　 您可別忘了用芭蕉扇
　　 替我把蚊蟲驅趕
　　 說實話，女兒是故意遺忘
　　 因為您的女兒很享受
　　 您芭蕉扇的清涼
　　 無論我多大
　　 在您的呵護下
　　 我可以拽住時光
　　 永遠是孩提的模樣”
　　 父親含著淚笑了
　　 老淚滴落在塵土上
　　 綻開成一朵蓮花
　　 寂靜地
　　 在兩顆心上開放
　　
　　 五十二歲
　　 日子在煙火生活中悄悄流淌
　　 我這個女兒
　　 卻無能駕馭文字
　　 對老父親訴說愧疚的衷腸
　　 五十二年
　　 女兒總依偎在父親的身旁
　　 享受著做女兒的嬌蠻和輕狂
　　 祈愿老父親幸福安康
　　 一直讓女兒挽著您的臂膀
　　 原諒女兒的自私
　　 這輩子我不要長大
　　 不管發(fā)生什么
　　 何時何地我都可以喊爸叫媽
　　 快來幫女兒的忙
　　
　　 我的老父親
　　 勾一下手
　　 請您
　　 不要改變女兒這微小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