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小池的水清澈見底，如一泓坐落在深山中的湖泊，柳樹傍池而生。每天都有人在樹下垂釣，也有人在河里洗澡。
　　 河里的魚兒種類繁多，奇形怪狀。有鯽魚、紅魚、黑魚、草魚；叫上或叫不上名字；大的、小的、尖的或圓的。最喜歡還是仲夏，一行人光著膀子下水摸魚，踏著泥巴捉泥鰍。你追我趕，纏纏綿綿。
　　 時過境遷，歲月輾轉(zhuǎn)，河荒了，水干了，定格在記憶深處的人也不見了。側(cè)耳聆聽，那片繁華聲依舊回響在耳邊，在多年以后的某個不眠之夜撞擊著薄弱的耳膜和心門。
　　 那時候家里裝不起煤氣，每逢雨天，你總能看見有人忙碌著收拾柴禾的場面。雨中有放學(xué)回家的孩子，有放牧歸來的老人。那畫面溫馨而甜蜜，無形中流露出一個村莊和諧樸實(shí)的濃濃之意。濃如墨，甜似蜜。
　　 那年爺爺還在。小院的葡萄藤還沒有枯萎，斑駁的土墻上掛滿了肥碩的玉米。有你，有我，還有好多好多。我們放肆地在田野間嬉戲，去追趕那倉皇逃竄的蟋蟀和螞蚱。把它們囚禁在一個塑料瓶里，懷著一種幸災(zāi)樂禍的心態(tài)看著它們自相殘殺。把螞蚱串在一塊烤熟、那在火焰中沸騰的油花，在嗅覺深處彌漫的香味，盡管沒有任何佐料，卻是我這輩子享受過最美的盛宴。不是女兒家，卻生得那么矯情，我現(xiàn)在竟然開始同情那些被我們殘忍剝奪的生命。
　　 那年的寒冬，白雪皚皚三尺厚。我們兵分兩路奔跑在雪地里打雪仗，盡管手被凍的通紅，衣服被浸透，也無法阻擋年少時那顆火熱跳動的心。那些曾經(jīng)在一起玩耍的伙伴們啊，就像天空隨風(fēng)飄散的流云，或許這輩子再也無法聚集在一起。你們在哪呢？都還好么？
　　 那時候沒有暖氣，也不會覺得寒冷。因為有你們一路陪伴和扶持。沒有彩電，亦不會覺得孤單。一團(tuán)泥巴或是一根粗糙的麻繩足夠我們無憂無慮中消遣一天。
　　 那年的元宵，聽不見離散的笛鳴。沒有人要去遠(yuǎn)行，沒有滿大街無人照管一臉塵垢胡亂躥游的孩童。那是爺爺為我用紙糊的花燈，沒有絢麗的色彩，沒有悅耳的鈴聲，卻在黑夜中是那么的閃亮，像一顆璀璨溫婉的星星。
　　 在整理書柜的時候，從扉頁中滑落一張灰色的相片。上面的我五歲，嘴里啃著腐爛的不成樣子從地上撿起來的壞蘋果。臉上涂滿了一個鄉(xiāng)村孩童應(yīng)有的灰垢，表情呆若木雞。身邊是我的姐姐，她用一種接近羨慕的眼神看著我把那個蘋果狼吞虎咽。我想，在那些揭不開鍋又有你們呵護(hù)的歲月里，那也許是我吃過最甜最美的一個蘋果。有這么一刻，我攥著相片的手開始不受控制的顫抖。本以為已經(jīng)忘的一干二凈的記憶就像時光倒帶爭先恐后地浮現(xiàn)在腦海里。除了讓淚水肆無忌憚的泛濫在臉上，我再也找不到另一種方式來祭奠那些流逝在生命中的歲月。
　　 登上了離鄉(xiāng)的列車，透過玻璃看著奶奶拄著拐杖步履蹣跚的向我靠近。她手里拎著一個黑色的食品袋，她知道我最愛吃她煮的雞蛋。那天早上天還沒亮她就驅(qū)動著已經(jīng)不能自由走動的雙腿來為我送行。一生中能讓你刻骨銘心的離散或許太多太多，唯獨(dú)那一次好強(qiáng)的我顧不得旁人的目光伏在汽車上泣不成聲。我終于還是沒有勇氣去面對這一場撕心裂肺的離別，我怕她的某些關(guān)懷會觸動我的情弦讓我改變初衷。我看見奶奶在人群中抬起手臂向著車廂想說些什么，但最后她輕輕地把手又放了下去，時間仿佛凝固在這一刻。我似乎捕捉到她的視線中有淚珠在滑落。一滴一滴匯成一顆愿望石，然后再被我狠狠的擊碎。我知道，我知道她想說什么、她想說能不能留下來陪陪我。可是她不能說，也不會說，她已經(jīng)喪失了說這句話的權(quán)利。轉(zhuǎn)身回頭，默然離去。孤獨(dú)的背影被無情的日光拉的很長，如同我的心在被撕扯。她老了，身邊的人都要離開了。我多想聽聽她喊我的乳名，多想告訴她離開你于我而言是多么的痛。我幻想著夜深人靜的時候，她一個人拖著年邁的身子偷偷地爬上了山頭，守在爺爺?shù)膲炃翱拊V。那種源自于內(nèi)心的孤獨(dú)和無助，只有身邊的人都離開以后，時間暫停，所有的聲音靜止，整個世界只有一個人。曾經(jīng)的過往在腦海中放肆的游蕩。那些美好的回憶，只會加劇內(nèi)心的疼痛。
　　 那天我問奶奶，你想爺爺嗎？她不說話，靜靜地煮粥。那是我第一次喝到奶奶一鍋煮糊的粥。其實(shí)，答案我都知道。那段最艱難的歲月，她們風(fēng)雨兼程一起走過了幾十年。那些故事或美或凄都已裝訂成一本古老泛香的書，任誰翻讀都會懷念到潸然淚下。
　　 時光如山，我們肩負(fù)的重任就像山上滾落在地面上的石子越積越厚，而那座原本偉岸的山卻越來越小。時光悄悄從指縫間溜走，剩下那些在記憶中模糊的輪廓，時刻在提醒著我們應(yīng)該如何的心疼。那些日漸消瘦的光陰終將把我們推向了孤獨(dú)的深淵。
　　 走走停停，不知道什么時候起不喜歡太喧鬧的地方。遠(yuǎn)離塵囂，靜默如花。一個人壓著心事端坐在靜寂的一隅，聽一聽?wèi)n傷的音樂，吹一首心愛的曲子。攬一米陽光，看云卷云舒，嘆花開花落。不用靠近我，不要懂我，也讀不懂我。
　　 很多時候，靜靜的躺在異鄉(xiāng)的草垛上，望著天邊血色的夕陽，一抹惆悵從心底裊裊而起，和著陳年的余香，從心底翩躚浮動。時光走的太遠(yuǎn)，太遠(yuǎn)。韶華如昨，舊夢氤氳，光景歷歷在目。孰能忘，恕不肯忘。
　　 突然間想起年幼時爺爺給我講的一個故事。在一片森林里居住著四只小老虎，隨著時間的推移它們慢慢長大，有了鋒利的爪牙。有一天，一只年長的老虎仗著自己雄壯的身體野心開始膨脹。最后它為了權(quán)勢和尊貴把三個兄弟全部咬死。從此它主宰了整片森林，成了山中之王。我就像那只老虎，剔除了生命中所有的牽念，載著傷痕穿過尖利的荊棘去尋覓幸福的渡口，一個人在這茫茫紅塵中獨(dú)自流浪。孑然緘默、孤獨(dú)終老。
　　 你是誰？從哪兒來？要到哪兒去？我對著鏡子說。
　　
　　 另筆名：王浩明、星夢塵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