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子和啞巴
一
從前有兩個老頭,一個瞎,一個啞,瞎的鼻子不太靈光,啞的腦子不太好使,一個勇,一個慫,兩個老頭是好朋友,結伴而行,也不知道他們究竟是要去哪。
一日日中,兩老頭走在山路之中,啞巴見到前方一父子正在吵架,啞巴不以為意,領著瞎子徑直走去,這時瞎子隱約聽到老子怒氣沖沖的叫嚷道:“打死你個龜兒子!”然后又聽到拳腳到肉的聲音。
瞎子就問啞巴:“這是怎么了?”
啞巴不明所以,想著只是普通的父子吵架,就指了指瞎子的腦門,又指了指瞎子嘴巴,啞巴想了想,接著指了指瞎子的下體,誰知瞎子突然暴怒,大吼道:“光天化日之下,竟有這種事!”
說完瞎子就循著打斗的聲音,沖了過去,一掌打在老子身上,又大聲嚷道:“小子,以后注意點。”
兒子看著倒在地上的老子,一臉茫然,瞎子正得意洋洋的向啞巴示意,啞巴也傻了眼,不知瞎子這是何意。
突然,兒子一躍而起,一把抱住瞎子,一張嘴就咬掉了瞎子耳朵,瞎子怒了,一把掙脫兒子,一巴掌甩在兒子臉上,兒子飛出數(shù)丈,躺在地上,抽搐幾下不再動彈,他的嘴角還留著血液,也不知是瞎子的還是自己的。
瞎子跟進,似乎想要把這個恩將仇報,不知好歹的傻子一掌了解了。
啞巴左思右想,似乎意識到情況不對,急忙跑了過去,拉住瞎子,伸手伸腳胡亂比劃,也不知道想要表達什么個意思,似乎血液讓啞巴腦子急速運轉,啞巴突然拉起瞎子手掌,在瞎子手掌之中寫了一個“死”字。
瞎子怒氣漸消,依然罵罵咧咧,什么“這小子真不知好歹!”“這小子就是個傻豬!”什么的。
瞎子又摸了摸自己沒了一半的耳朵,從包袱里摸出個藥瓶,胡亂涂了些粉末,示意啞巴離去,啞巴一時也想不明白瞎子為何突然就殺了這對父子,又有點習以為常,拉著瞎子衣袖就順著山路而去。
話說到了黃昏,兒子迷迷糊糊從地上爬起,只覺頭痛欲絕,口中咸膩膩一片,突感有什么尖銳東西在啄自己口腔,又覺口中劇痛難耐。
原來兒子昏迷之時不自覺半張了嘴,以至飛禽聞到血腥前來覓食,可憐的兒子就這樣失去了舌頭,兒子想尖聲大叫,卻奈何沒了舌頭,叫聲到了口中卻變成了嗚嗚的聲音,兒子想起瞎子,心中憤怒,又帶著恐懼。
兒子轉眼看去,又是一陣眩暈,只見一群飛禽正啄食自己老子的尸體,老子血肉模糊,若不是衣裳還在,兒子記憶尚存,怕是連尸體是誰也認不清了,恐怕是兒子在昏迷中還知掙扎,飛禽才不甚放肆,讓兒子撿回一條性命。
兒子紅了眼,不知哪來的氣力,掙扎起身,撲向那成百的飛禽,只聽撲騰撲騰不停,飛禽受驚而去,留下兒子跪在老子尸身前嗚嗚的叫個不停,這時兒子滿臉是血,混著淚水,面目猙獰,嘴唇俱裂,也分不清了是人是鬼。
二
天色逐漸暗了下來,山林里不時傳來狼嘯,兒子從老子身旁爬起,撕下衣襟,裹了個火把,又尋來樹枝木材,做了個拖車,把老子尸體放在上邊,從老子胸口摸出火石,點燃火把,順著山路,拖著拖車,一步步向縣城走去。
走了許久,火把漸熄,兒子拿出火石,只聽砰砰聲響,原來火石被兒子胸口血跡沾濕,已是打不出了火。
火把熄滅,林中已不知何時出現(xiàn)綠光,卻是幾只餓狼,火光在時餓狼還不敢放肆,火光一滅,餓狼已無顧忌,一步步逼來。
兒子怕極,拖著拖車就跑,這一動似乎惹怒了餓狼,呼嘯著就向兒子追去,餓狼撕咬,兒子拾起木棍抵抗,又不肯放下拖車,剎時鮮血淋漓,餓狼聞著新鮮血腥,已然瘋狂。
兒子咬牙,暗想大仇未報,難道也要死在這里,再看餓狼正撕咬老子尸體,老子尸骨未寒,頃刻間又尸骨無存,兒子心寒,一狠心拋下拖車,拔腿跑走,那餓狼有了食物,怕是不肯再浪費氣力,也不追趕,任由兒子離去。
兒子跑了許久,終于力不從心,兩眼發(fā)黑,昏死過去。
驚蟄的清晨飄著細雨,細雨灑落在兒子臉龐,兒子漸感寒意,從昏迷中醒來,一朝驚變,讓十四歲的兒子驚愕相加,他緩緩站起,周身疼痛不已,傷口血水已經(jīng)凝結。兒子拖著腳步,向已在視線中的城門走去。
不久,兒子走到城門前,守城士兵看見渾身是血的兒子,跑上前詢問,兒子眼看官兵,一顆心已落了下來,突感一陣眩暈,兩眼一黑,又昏了過去。
官兵詢問路人,得知兒子是城東獵戶張大獨子張乾,領頭就差人把兒子送回家,只想是這頑皮兒子跟老子走失,遇到猛獸,逃了回來。領命官兵一臉不愉,扯了塊麻布,包裹著瘦骨嶙峋的張乾,如扛麻袋一般向城東走去。
行至半程,張乾突然醒來,掙扎著起身,官兵放下張乾,道:“醒了就自己回去,官爺走了。”
張乾張口,卻只是發(fā)出嗚嗚的聲音,心里著急,伸出雙手,拉扯正要離去的官兵,官兵回頭,只見張乾對自己東拉西扯,手舞足蹈,口中嗚嗚聲響,這時看得細了,才發(fā)覺張乾滿口血污,嘴唇潰爛,沒了舌頭,相貌猙獰,又看自己官服被張乾弄得滿是血跡污穢之物,怒由心生,大吼道:“小兔崽子,放開!”張乾心急如焚,被吼得呆了,也不放手。
官兵更加憤怒,一巴掌打在張乾臉上,張乾痛上加痛,想起一天之中的種種遭遇,心灰意冷,本想著官兵能幫助自己,卻不想突然被打了耳光,又想起瞎子,氣血上涌,雙目血紅,張嘴就咬向官兵手指,官兵痛得哇哇大叫,拳打腳踢,卻是掙脫不了張乾,突然聽到咔擦聲響,官兵終于掙脫了張乾,卻見手掌空空,鮮血崩流,那被張乾咬住的三只手指已不知去向,劇痛襲來,懼意已生。
再見張乾又要撲來,仿佛厲鬼一般,官兵轉身就跑,張乾窮追不舍,于是有了大街上出現(xiàn)了一個滿身滿臉都是血的孩童追逐一個官兵的故事。
官兵跑到縣衙門口,大吼道:“救命啊。”官兵們循聲而出,見狼狽的官兵和猙獰的張乾,雖不知緣由,還是紛紛拿起木棍,不時就制服了張乾,圍觀百姓見兇徒已被制服,也就紛紛散去。
一書生打扮模樣的青年男子從人群之中走出,仔細看了看兇徒,心中詫異,道:“這不是張乾么!”說完走上前來,對著張乾又道:“你爹呢?昨天你爹讓我到你家吃野味,怎么一晚沒回?”
張乾這時已清醒過來,情知闖禍,對著書生嗚嗚直叫,書生才見張乾舌頭已無,模樣猙獰,一時不知害怕還是憐憫,對官兵道:“大人,此子乃小人鄰舍獵戶張大獨子,昨日進山打獵,不知何故成了這般模樣,小子性格溫和,絕不是甚么兇徒之類,還請大人網(wǎng)開一面,放了此子,待小人詢問清楚,再行稟報?!?br />
斷了手指的官兵聽到這里,大怒起來,道:“放你媽狗屁,這雜碎咬斷老子手指,不把這小子剝皮抽筋,老子就不姓高!”
書生面生詫異,情不知這溫和的小子怎么有了如此血性,卻不忍這從小看大的小子就此入獄遭受折磨,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這時衙門中走出一中年男子,體型肥胖,大聲道:“一大早吵什么吵,什么事?”
斷了手指的官兵見男子,立馬跪下身去,道:“老爺,這野小子犯了瘋病,咬了小人手指,還請老爺為我做主,斷了這小子雙手,為小人報仇?!?br />
書生道:“大人,這小子乃城東獵戶張大獨子,從小性善,今日如此惡性,必有緣由,還請大人明查!”
男子道:“多大點事,嚷嚷什么,都進來,升堂,待本人秉公執(zhí)法?!?br />
官兵隧帶著幾人進了縣衙,不時位定,只聽:“威武!”不停,男子坐于縣令位上,道:“堂下何人,有何冤屈,速速報來!”
斷指官兵跪下道:“小人縣衙在職人員高笙,被瘋狗小子張乾咬斷手指,請大人做主,為小人做主?!?br />
縣令又對張乾道:“此事可實?光天化日公然傷害公職人員,理應刖刑,你可知罪?!?br />
張乾哪里知道這些,只是抬起頭嗚嗚直叫,一會指眼一會指嘴,又學飛禽又學餓狼,動作雜亂無章。
縣令一拍木案,道:“休得胡為,擾亂公堂,李秀才你說?!?br />
書生道:“大人,小子乃小人鄰舍獵戶張大獨子,昨日隨張大外出狩獵,一夜未回,不知如何成了這般模樣,小子舌頭已失,不能言語,小人教的小子學得幾個字,還請筆墨,讓小子寫出實情?!?br />
縣令聽完,示意左右,不時取出筆墨,張乾拿起筆,左思右想,在紙上寫道:“我和父,昨天打獵,遇到一瞎一啞,瞎的打死父,打暈我,醒來,拖父尸,餓狼,我跑出,失父尸,他打我,我憤,誤傷?!?br />
縣令看過,臉色變黑,道:“胡言亂語,休得擾亂公堂,處以刖刑,退堂!”
斷指官兵道:“大人英明!”
李秀才道:“大人明查,小子年幼,不明事理,大人!大人!”
縣令不理不問,徑直走去,官兵拖走張乾,斬去左小腿,張乾咬牙。刑后,李秀才幫張乾裹好傷口,扶好張乾,往城東而去。
三
話說李秀才領回張乾已有兩月有余,兩月來張乾渾渾噩噩,整日把自己鎖于家中,可憐了李秀才,不但要準備趕考,還得照顧這個鄰家小子,生怕張乾想不開就尋了死路,若不是這十年來張大和李秀才金蘭之誼,只怕這可憐的兒子自此孤老終生。
這一日,李秀才走進張乾家門,看著依舊躺于塌上的張乾,一陣哀愁,道:“張乾,你這樣也不是辦法,下一月我就要趕赴京城,你這樣可讓我如何放心,更愧對你泉下父親。”
張乾用紙寫道:“李叔,不用管我,我廢人一個,我一人茍活。你去吧,我死不了?!?br />
李秀才看后,放下飯食,嘆了口氣,向外走去。
如此又過了幾日,李秀才又來,對張乾道:“張乾,你給你找了個活,城南李員外家招長工,你去圖個生活,等我高中回來再帶你享圖富貴?!?br />
張乾沉默,思緒萬千,兩月來秀才的恩德都記于內(nèi)心,卻是萬萬不敢相忘,卻奈何自己廢人一個,雖裝了假肢,勉強行走,卻心想官府不管不問,老子無辜而死,血仇無力以報,一時生無可戀,四肢乏力,臥床不起,此時念起李秀才恩德,不忍拖累,于是無力地點點頭。
李秀才見張乾點頭,心中甚慰,面帶笑容,從懷中拿出兩紙張,道:“這是李府的長工契,你畫個押,明日起身隨我去李府,隨后我就要上京,你在李府好生工作,等我高中回來?!?br />
說完把契約放下,卻是沒有脫手,張乾也沒仔細查看,伸手就畫了兩份押。
李秀才拿起契約,又道:“你吃頓飽飯,明日我來接你?!闭f完就留下飯菜自行離去。
張乾起身,一瘸一跳爬下床抽出個凳子,這一天的飯菜尤為豐盛,張乾吃了個飽,又四處活動了下自己僵硬的身體,卻是累的喘起粗氣,只覺氣力十不存一,張乾自嘲一笑,又臥床而去,不時睡著。
次日清晨,張乾一早起身,梳洗完畢,換了身干凈衣服,不久,李秀才來到門前,張乾杵起拐棍,跟隨李秀才而去。
不時,兩人來到一府宅前,府宅很大,一看就是富裕人家,李秀才上前敲門,很快府門打了開,走出一中年男子,看了看李秀才,一臉不奈,道:”人呢?”
李秀才道:“張乾,進去吧?!睆埱哌M,一仆人裝扮的青年把張乾領進府內(nèi)。
李秀才看著張乾走遠,眼有不舍,又似掙扎。中年男子道:“李秀才,一個瘸子,何必呢,這是給你的?!闭f完扔給李秀才一個小布袋,只聽布袋中丁丁砰砰聲響。
李秀才急忙接住,打開布袋,伸手進去,拿出幾錠銀寶,咬了咬,裝入胸口袋中,又摸出兩份契約,交給男子,看了一眼張乾方向,轉身離去。
四
時光流逝,轉眼已是三年,張乾也褪去稚氣,長成個大小伙,奈何嘴唇裂開,相貌可怖,假肢卻用得熟練,不仔細查看,甚至看不出小伙是個瘸子。
這一日清晨,張乾依舊現(xiàn)在府門內(nèi)眺望遠方,雖已意識到李秀才怕是不會再回來,可三年的習慣,哪能輕易改變,雞鳴已過,張乾向內(nèi)院走去,他的工作是澆花施肥,清洗馬桶。
張乾打水,開始照管花草,本來張乾進府時干些粗活累活,常常累倒,又常被欺負,苦不堪言。一日路過花園,一時迷糊,竟去撥弄花草,卻被管家所見,拳打腳踢,漫聲辱罵,又奈張乾發(fā)不了聲,哼哼直叫,管家心中有氣,出手更重。
這一鬧本不是什么大事,實乃常有,卻驚動了正在看花看草的李大小姐,大小姐心善,見張乾可憐,就詢問緣由,管家如實道來,大小姐就問:“這家奴何來,又如何會擺弄花草?”
管家道:“這家奴原是城東獵戶張大獨子,張大失蹤,這小子又得罪官府,被砍了左腿,三年前被李秀才賣到府內(nèi)做了家奴,至于擺弄花草,我看是這下人看花草值錢,想偷了去,幸得我及時發(fā)現(xiàn)?!?br />
張乾聽到這里,嗚嗚直叫起來,急忙伸手比劃,又引得管家打罵,大小姐急忙制止,對張乾道:“你可會寫字?”張乾急忙點頭,于是大小姐轉身回房,不時拿出筆墨。
張乾寫道:“小人自小喜歡擺弄花草,適才見花草絮亂,就伸手擺弄,還請小姐網(wǎng)開一面?!?br />
大小姐看后,心中甚喜,自己喜歡花草,卻不懂花草之道,如今看這家奴懂得這般道理,豈有不嘗試之理,就對管家道:“我看這小子有點本事,就讓他在這里擺弄下花草,若是不行,再行治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