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荷】從清晨中走來(散文)
最后一抹晚霞,仍涂在天邊,像火炬,被山巒高擎著。
誰傾覆了季節(jié)的染料盆,那濃稠的綠從山巒溢流而下,柔和了輪廓,漫漶了田野。茁壯的禾苗挨挨擠擠,高昂著頭,揮舞雙臂,送別那一抹晚霞。有些焦躁的稻穗,已探出長長的粉白的頭,毛絨絨的,藏在翠綠之間。村舍,像豆腐塊,在山腳,在田疇中,劈開了幾處小小的地盤,浮在“碧波”之上。
山巒環(huán)擁著一望無垠的田野,灰白的水泥路如炊煙般裊裊升起,穿過田野和村莊。車像甲殼蟲一樣在路上奔跑,我打開車窗,讓晚風(fēng)吹拂,稀釋我心中濃濃的離愁。窗外,一聲呼喚,幾只白鷺從田疇飛起,撲閃著翅膀,像移動的幾點(diǎn)積雪,慢悠悠地掠過山麓,沒入山林。
這迷人的畫卷,瞬間銘刻在我的腦海,溫暖一個游子的心靈。故鄉(xiāng),一次次被我拋在身后,與她漸行漸遠(yuǎn)。我渴望車慢些,再慢些,讓我再看看??蔀榱粟s時間,車急速向雪峰山靠攏。凝視窗外,我的心越來越空,眼越來越潮濕。
換乘火車后,繼續(xù)朝云貴高原疾行。夜,如粘稠的墨汁,灌滿山山嶺嶺,把天地黏在一起。我躺在窄小的上鋪,整夜失眠,“咣當(dāng),咣當(dāng)”火車前行的腳步聲,以及過山洞時的呼嘯聲,不時灌進(jìn)我的耳廓。我知道,火車像一條巨龍,飛越深澗,穿過山洞,在崇山峻嶺之中“翱翔”。
因?yàn)槭?,一些事在我腦海里輪番上演。術(shù)兒答應(yīng)假期去長沙補(bǔ)課,又燃起我那即將熄滅的希望,希望他提高成績,明年考個稍微理想的大學(xué)。只有一年就高考了,當(dāng)父母的哪能不著急呢?妻不得不陪同前往,一起經(jīng)受夏季長沙這個火爐的“烤”驗(yàn)。岳父岳母,都八十多了,自今年以來,兩位老人老得快。兩家雖相隔不遠(yuǎn),但他們很少去我家了,爬五樓要歇兩次。臨行的前夜,去看望老人,妻說看望一次少一次。妻總害怕,害怕老人哪天突然離去。其實(shí),我也害怕。堅(jiān)持住在鄉(xiāng)下的老父親風(fēng)濕病又犯了,胃又疼了,妻說放心吧,她會常去看望的……
我遠(yuǎn)走他鄉(xiāng),把家全留給了妻,壓在了妻的肩上。家,靠妻你了。離別時,妻問我的歸期,我含糊其辭,說一有時間就回來。我知道,妻很堅(jiān)強(qiáng),但她還是轉(zhuǎn)過身偷偷擦拭淚水。
火車不停地“咣當(dāng)”和搖晃,把我搖進(jìn)了淺淺的夢鄉(xiāng)。夢很短,醒來時,天邊開始泛白。清晨,早就守候于此,如同一場接力賽,黑夜的盡頭就是清晨。陽光,從遙遠(yuǎn)的宇宙匆匆趕來,再爬上高山,趴在山巔大口大口喘氣。我似乎聽到了陽光喘息的聲音,難道陽光與我一樣,也是漂泊的游子,在奔波的途中?
天越來越明,火車仿佛向著太陽奔去。高山頂著藍(lán)天,層巒疊嶂,雨后更顯青翠,像巨大的綠色瀑布傾泄而下,撲面而來。對面大山,幾朵晨霧,棉絮般浮在山腰,被陽光朗照,白得晃眼。那村莊,有的如蘑菇般長山腰上,有的像鵝卵石沉在谷底。坐在窗前,臨高遠(yuǎn)望,美景盡收眼底,不禁神清,氣爽,飄逸,思緒如同火車一樣,在山間馳騁,狂奔。
從清晨中走來?
忽然,如同醍醐灌頂,猛然醒悟,我精神為之一振。清爽,通透的清晨將我心中的離愁別恨,一點(diǎn)一點(diǎn)剝離。人生就像一列火車,一路奔波,從傍晚而來,穿過暗夜,來到清晨。它帶著我們這些游子,從清晨中走來,走過平坦,邁過坎坷,沖破重重障礙,繼續(xù)朝目的地進(jìn)發(fā),進(jìn)發(fā)。
奔波,也是人生。游子前行的腳步,不會因故鄉(xiāng)的凝眸而徘徊,停滯。坦然面對一切,不管身處何方,每天都會從清晨中走來,把離愁和煩惱拋于腦后,闊步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