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不關(guān)迷信的事(小說)
一
我走出辦公室時已近晚上七點鐘,細(xì)雨如絲的街頭正好迎合了我此刻難以名狀的心情。說好了公司此次選撥任用中層干部非我莫屬,怎奈旁邊殺出個“程咬金”來,硬生生地將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給奪了去。即將步入不惑之年的我十分清楚,雖說科班出身,工作表現(xiàn)還可以,但年齡這個東西就是個坎,一旦不能以最快的速度沖到科長的位子,那么等待我的將會是被時光的灰燼所掩埋。
我撐著一把黑色的雨傘,宛如一座雕像似的,站立在公交站牌底下,淡漠地等待著最后一班公交車。不一會兒,雨勢漸漸大了起來,隨之,我的視線也越來越模糊了。無獨有偶,呼呼作響的風(fēng)也并不甘心寂寞,亢奮的同時攜帶著豆粒大小的雨點向我襲來,不得已,我左右微微搖擺著斜撐住雨傘的手,力求盡可能地多擋住隨風(fēng)飄撒的雨點,可是沒一會工夫,我身上的衣物均已濕透了。此時,筆直的馬路上除了少數(shù)幾輛穿透雨水疾馳而過的出租車以外,公交車的身影遲遲沒有出現(xiàn)?!半y道是因為天氣原因提早收了班?”風(fēng)雨中遠(yuǎn)望前方公交車來的方向,我倍感失望。
耐住性子,我又等了十幾分鐘,可結(jié)果依然。眼見長久的等待似乎沒有盡頭,噴嚏聲聲與冷顫連連之間,我開始毛躁起來,旋即嘗試著攔下一輛出租車載我回家,但多次以后仍然沒有成功,無奈之下,我只有硬撐著雨傘緩緩地穿行于滂沱的大雨中……
晚八點,雨勢減弱之時,我已身處所居住小區(qū)附近的一家咖啡屋外。此刻,往日生意興隆的咖啡屋早已關(guān)門閉戶,我隨眼一看,咖啡屋的燈具招牌還熠熠生輝,只是玻璃大門上貼著一張告示:門面裝修,暫停營業(yè)一月。
駐足間,忽然接到妻子言簡意賅而又帶點惴惴不安的電話:“成了嗎?”
我怏怏地回答了一句:“回去說行嗎?”
“怎么,泡湯啦!”妻子有些驚訝。
我沮喪地閉口不答,隨后就掛斷了電話。
二
鑰匙在鎖洞里一轉(zhuǎn),伴著輕微的吱呀聲,房門與門框之間馬上形成了一個夾角,一片白色的光亮迅即撲了過來。
“你回了?”妻子的聲音立馬在客廳內(nèi)響起。
我淡淡地“嗯”了一聲,算是作為對妻子的回應(yīng),關(guān)閉家門后,便疾步走向了衛(wèi)生間。
“說說看,是啥情況?我都操死心啦!”言語間,妻子拎著一件尚未完工的毛線衣屁顛屁顛地跟進(jìn)了衛(wèi)生間。
“哎呦喂,你這是咋搞的,沒打傘嗎?”
“風(fēng)雨太大了?!蔽夷柚^顱應(yīng)了一句。
“瞧你這個狼狽樣,趕快洗個熱水澡,小心感冒!”妻子迅速地單手打開了熱水管,往浴缸里放起熱水來。
在與妻子淺淺地對視一眼后,兩個噴嚏隨聲而出,我順從地脫下了濕漉漉的衣褲,倏地跨入了浴缸,剎那間,一股暖意由腳尖至腰身,而后至脖子處,火速地傳播開來。我長舒了一口氣,頃刻間,內(nèi)心深處所有的不爽,仿佛全都溶解在這一浴缸的熱水中……
浸泡久了,面色已通紅,我安然地閉上眼睛,獨自享用著這般靜謐的氛圍,一時間,時光好似被靜止了。須臾,隔著衛(wèi)生間的玻璃門,我依稀聽見客廳里傳來的電話鈴聲,緊接著妻子的聲音清晰地響起,“媽,是我,他在洗澡……結(jié)果還不是很清楚……他沒說……”
不用問,這肯定是我母親打來的電話,我立馬從浴缸里站了起來,穿好睡衣后迅速地來到了客廳。這時,妻子驚訝地把電話遞給了我,于是,我耳廓中瞬間填滿了母親嘮叨不停的話語。陡然,母親話題一轉(zhuǎn),問:“你是不是犯小人呀?”我一時懵了,支吾著反問道:“這怎么和犯小人掛上了鉤?”
母親沉默了一小會兒,又接著問:“那是不是風(fēng)水的問題?”
“風(fēng)水?”我輕喊一聲的同時,將疑惑的目光立刻投向了妻子。
“是的,絕對是風(fēng)水的問題!我明天去你那里看一下!”母親的語氣非??隙?,幾乎沒讓我表明意見,電話就掛斷了。
“這么說我競聘失敗還真是風(fēng)水的問題?這都是哪跟哪的事情喲!”我百思不得其解。
“我想起來了,我們小區(qū)前面的咖啡屋不是停業(yè)裝修嗎?該不會影響到了咱家的風(fēng)水?”猛然,妻子一驚一乍地提醒著我。
我淡然一笑,隨即一句話出了口腔:“迷信這東西,只有鬼才相信!”
三
母親也真夠積極的,特別是在對待我的大小事務(wù)上。第二天清晨,我家的門鈴就響個不停,迷糊著我打開家門一看,母親與一個體態(tài)中等、小眼睛、一字胡、年齡大約六十歲上下的男子,躍然于我的眼前。
“這是……”我揉著眼睛驚訝地問母親。
母親神秘兮兮地說:“這是張真人,我特意給你請來的大師!”
我當(dāng)即皺了一下眉頭,“媽,您又迷信啦!”
男子聽后臉色巨變,轉(zhuǎn)過身子欲離開,母親手疾眼快,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而后回過頭來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厲聲道:“胡說!張大師是我請來的貴客,豈能如此對待?”
我瞠目結(jié)舌于母親的這一番言表,然而母親卻沒有在意我的不悅,只知道一個勁地向張真人陪著不是。因為母親畢恭畢敬的態(tài)度,張真人的臉色逐漸地恢復(fù)了平常。見于此,母親突然用力地將我的身體一撥,立馬騰出了一個空間,而后又笑容滿面地將張真人領(lǐng)進(jìn)了家門。
“這個……這個……哎!”誰料張真人剛走進(jìn)客廳就嘀咕著定住了身形。
“怎么了,張大師?”母親一下緊張起來,三步并作兩步地靠上前去小聲詢問道。
“此乃不吉之象!”只見張真人眼睛一閉,口中意味深長地蹦出這幾個字來。
“不吉之象?”母親臉色頓時煞白,連聲音也顫抖了起來,“求張大師開恩吶,給我兒子想想辦法??!”
看到母親這般可憐的樣子,我感覺到淺淺的眼眶好似兜不住沉重的眼淚,與此同時,鼻腔內(nèi)似乎還有一股酸性物質(zhì)在暗暗涌動。我湊身上前,拉了拉母親的衣袖,低聲說:“媽,您這是干啥呀?”
母親并沒有理會我,而是隨著張真人的身形移動到了陽臺上,我也快步跟了上去。只見張真人微閉著眼睛,左右搖晃著腦袋,口中還念念有詞。我很納悶,雖隔著張真人不是很遠(yuǎn),但他所念之詞我一句都沒聽清,倒是母親卻只知道點頭。突然,張真人睜開了眼睛,目光如炬地盯著咖啡屋正在裝修中的墻體,一言不發(fā)。
母親頓悟,“張大師,您看是不是這棟建筑破壞了兒子家的風(fēng)水?”
張真人一聲嘆息,道:“你看這面墻壁好似一把刀,殺氣太重,只怕日后……”
“日后?”
“是啊,日后恐怕大災(zāi)大難!”
霎時,恐懼、不安的心理再度來襲,母親語咽了,“張大師,您說該怎么辦,我全都聽您的!”
張真人將嘴湊近了母親的耳邊嘀咕了一陣,母親連連點頭,拉著他的手感激地說:“謝謝大師!謝謝大師!”
四
母親送走了張真人后,就像掉了魂似的,唉聲嘆氣之余,心事重重之相盡顯。擔(dān)心母親因情緒上的變化可能導(dǎo)致不可預(yù)知的后果,故我沒有與妻子一同去上班,而是靜靜地坐在沙發(fā)上注視著母親的一舉一動。
“你不上班?”當(dāng)時鐘響齊了九聲后,母親才抬起頭來看了我一眼。望著母親滿是內(nèi)容的眼神,我一下結(jié)巴了起來,“上……不上?!?br />
“究竟上還是不上?”
出人意料,母親竟惱起火來。從沒見過母親發(fā)這么大的火,我謊言道:“不上,今天我輪休?!?br />
母親便不再言語,站起了身子,邁開雙腿就向門外走。
“媽,干啥去?”連問了多聲,可母親就是不應(yīng),疑惑間我只得跟了上去。
我斷然沒想到,母親剛下到樓底就開始四處打聽出售鞭炮的地方,然而,這個城市已禁鞭多年,大小商店里鞭炮煙花已經(jīng)絕跡了,可母親仍然不死心,又跑了好幾個地方,但結(jié)果還是枉然。無可奈何之下,母親氣餒了,失望地在一家小商店購買了數(shù)十小捆的冥幣,然后急匆匆地往家里趕去。
我已然是跟不上母親的步伐,皆因我肥碩的身軀,等我氣喘如牛地趕回家時,母親正在陽臺上大汗淋漓地將一捆捆冥幣解了綁,放到了一個面盆里。
“媽,您這是干啥呀?”
我咬緊了牙關(guān),快步移身到了陽臺,可母親壓根就把我當(dāng)空氣似的,邊聚精會神地焚燒冥幣,邊咕噥著一些模糊不清的話語。
我傻眼瞪看著眼前的一切,直至火之將盡時,母親這才緩緩站起身來,雙手合十,躬身連作了三個揖,爾后慢慢地向客廳移動,“趕明兒我給你買兩條紅褲頭,避避邪……”
“啥邪不邪的,我不要!”我立馬接聲道。
或許是我的語氣太沖了,眼前的母親已是淚眼漣漣,“你爸走得早,我一把屎一把尿地將你撫養(yǎng)成人,你干嘛不讓我省省心呢……”
老腔老調(diào)的話語,瞬間擊潰了我正常的心理,倏的,我的內(nèi)心煩躁無比,但我又不能向著母親去發(fā)泄,只得氣呼呼地背轉(zhuǎn)過身快步走進(jìn)我的臥房……
五
午飯時間,母親喊我吃飯,誰料我剛拿上筷子,飯還沒吃上兩口,同事的電話就找上了我,“科長,恭喜你,您要請客喲!”
“誰是科長?請客?請啥客?”我當(dāng)即就疑問起來。
“您不要揣著明白裝糊涂,您的好運來了!”“呵呵”兩聲后,同事大聲地說道。頓時,我的心中騰起了一團(tuán)火,沒好氣地回道:“啥好運?你們不要拿瞎話來埋汰我啦!”
同事在電話中變著聲調(diào)說:“你知道不,昨天的任命無效,改由您來擔(dān)任科長一職!”
“真的!”我一聲驚呼,猛地站起身來。
母親大為不解我的言表,直愣愣地看著我的眼睛。
“媽,成了,我終于實現(xiàn)了自己的愿望!”伴隨著我的臉色由平靜轉(zhuǎn)為狂喜,我開始像個小孩子似的大叫道。
“你說不信這迷信,這不,到頭來還是這區(qū)區(qū)的迷信讓你心想事成啊!”母親長長地舒了口氣,臉上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事實勝于雄辯,容不得我不相信,我傻笑著放下碗筷,轉(zhuǎn)過身匆匆地出了家門,一溜煙的工夫,便已到達(dá)了與同事們聚會的場所,兩三杯白酒下肚,我臉上漾起了失而復(fù)得般的笑容……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忽然間,同事們問我此時此刻的心情,已是醉眼惺忪的我伸出右手食指,一本正經(jīng)地嚷嚷道:“迷信……這東西,有時可真管用??!”
話一出口,眾同事皆嘩然,異口同聲問:“迷信?”
一個酒嗝涌上來,我不禁“呃”了一聲,“要是沒它的幫忙,我那能夠順利上位嗎?”
“你以為你的這次上位與迷信有關(guān)?”坐在我旁邊的一位同事嬉笑道。
“難道不是嗎?”我舉起酒杯反問,沒想到竟惹來了眾同事“切”的一聲,我立馬傻帽了。
“據(jù)小道消息,要不是李副市長推薦的那個人,在任命下達(dá)不久后被爆學(xué)歷造假,人家也不會科長一日游啊!”忽然,一個聲音響起,即刻引來了滿堂哄笑。
“李副市長推薦?怪不得我落選了,原來這不關(guān)迷信啥子事情嘍!”
面紅耳赤間,滿滿一大杯白酒經(jīng)過喉嚨,火辣辣地迅速落入了我的胃底,不一會兒,我的意識開始漸漸地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