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風】懷念放牧的日子(散文)
又是一個草長鶯飛的季節(jié),我躲開了喧囂的鬧市,漫步來到城郊,踏進牛頭河岸邊綠毯似的草地,眺望紅崖觀上郁郁蔥蔥的林木,聆聽著啾啾歡歌的鳥鳴,微風徐來,一陣久違了的愜意涌上心頭,思緒的翅膀又一次把我?guī)У搅巳昵暗睦霞摇?br />
上世紀七十年代,父親用生產隊返還的五十元勞動款買回一頭牛。這是一頭個頭矮小,全身土黃夾雜黑色花紋的老乳牛。盡管瘦小不堪,但全村私人買牲口的也只有區(qū)區(qū)四五戶人家,因此,我滿腦子的自豪。
一到夏秋季節(jié),下午放學后,我就會興沖沖地跑回家,趕著牛到村前的河岸邊去放。而到暑假,我會和村子里有牲口的幾位同伴,把牛趕到較遠的山坡上去,因為那兒水草肥美,牛兒會美餐一頓。來去的路途上我騎著牛,哼著《二小放牛郎》,那種洋洋自得的神態(tài),那種爛漫無暇的感覺至今都甜在心里。
八十年代初,農村土地包產到戶了,為了不耽誤農事,父親賣掉了那頭老黃牛,在集市上買回一匹馬。這匹馬雖說上了年紀,個頭也不大,但膘肥體壯,棗紅色的顏色,錦緞似的毛,昂頭挺胸、走起路來鏗鏗鏘鏘,威武桀驁,真是人見人愛,我們親昵的叫它“棗紅馬”。每當暑假和星期天我都會騎上棗紅馬去放,走在放牧的路途上它從不甘落后,總是在放牧的隊伍中遙遙領先,別人既羨慕又嫉妒。有一次,一起放牧的伙伴不服氣,決定要和我家的棗紅馬一決高下。我們把馬趕到公路上,列隊站好,只聽一聲令下,馬隊排山倒海,浩浩蕩蕩向前沖去。我策馬揚鞭,棗紅馬仿若一支離弦之箭,揚起四蹄,飛一般向前沖去,把其它的馬遠遠地甩在了身后。
要說我家棗紅馬的好處可以用“完美”二字來描述。它不僅走路快,干活也更賣力,不論耕地還是馱東西一點也不?;瑥牟挥萌诉汉?。更招人喜愛的是它靈性十足。有一次棗紅馬飛奔時,我沒坐穩(wěn),一下子落地,眼看要被棗紅馬的后蹄踩上了,我嚇得哇一聲哭起來,棗紅馬警覺了,就在這一瞬間,它的后蹄輕巧地跨過我柔弱的身軀,我毫發(fā)無損,只是虛驚一場。
一來二去我和棗紅馬之間有了一種默契,騎在馬背上只要把韁繩一拉,想讓它去哪它就會去哪,它完全能夠領會我的意圖。有時候,我“嘟嘟嘟”吆喝一聲,它就大老遠抬起頭,停止吃草,豎起耳朵,睜大眼睛看著我,然后徑直朝我跑過來。有時候我上學,沒人放馬,爸爸把棗紅馬趕到自家的苜蓿地里,它吃飽了就會獨自回家,沿路也不禍害莊稼,也不亂跑。
我們全家人對棗紅馬喜愛有加,但后來我們發(fā)現棗紅馬也有無法彌補的缺憾,那就是它不服水土,每當秋涼時節(jié),經常會肚子疼,嚴重時臥地上幾天不阿屎不尿尿,嚇得我們一家人經常為它尋醫(yī)問藥,但一直剜不了根。后來得知是棗紅馬不服水土,只有把它送到原來生長過的地方它才會安然無恙,為了棗紅馬的健康,父親只好又把它賣到原來的村子里。棗紅馬臨走時,我撫摸著它的臉頰,久久不肯放手。因為此時我覺得棗紅馬已不是牲畜,而是和我相依為命的親密伙伴。棗紅馬走后我躲在屋里哭了一整天。
賣掉棗紅馬沒幾天,父親又拉回來一匹麻(黑白相雜的顏色)騾子。這匹騾子很有力氣,獨個兒就能拉著犁嘩嘩地耕地,馱東西總能比別的牲口多馱一百來斤。但它還是有一個不容忽視的毛病,它警覺很高,膽子很小,一有風吹草動就會豎起耳朵,同時嘴里會噗噗吹氣。如果在圈里,他就會站臥不安,隨時準備逃走。要是走在路上看到車輛,或者聽到較大的聲響,就會猛然轉身向相反的方向飛奔。
放牧麻騾子時,父親會給麻騾子嘴上套上一個用鐵鏈子做成的枷鎖,這樣它就安分多了,我也就能牽住它了。到了草地上,我把鐵鏈子從它嘴里卸下來,然后在韁繩上彌一根長繩,再把它拴到事先在草地中央釘好的一根木樁上,這樣它就只能在草地中間較小的范圍內吃草,真有畫地為牢的感覺。有時我真為麻騾子叫屈,但沒辦法,它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如果不拴住,一旦驚詫了,它會不顧一切地上跳下串,四處奔跑,那陣勢讓人毛骨悚然。如果踏上人,后果不堪設想。
即使這樣,麻騾子受驚的事還是防不勝防。有一次,我牽著它去馱麥子,在回來的山路上,頭頂飛來一只麻雀,它突然一驚,直接轉身從一丈多高的懸崖上馱著麥子跳下去,連我也帶到了山崖下,我擦傷了腿部的肌肉,它摔傷了前腿。從那以后我再也不敢靠近它了。
在我家飼養(yǎng)過的牲口中,最搞笑的要數那頭不生養(yǎng)的老白驢了,它雖然一副雌性的長相,卻有著一股雄性的秉賦。剛買回家時,肚子圓圓的,父親以它為肚子里有情況,滿心歡喜,如獲至寶。父親于是非??粗乩习左H,每天好草好料的伺候。沒想到,到頭來等到的是滿肚子的謊言,父親的美夢落空了。
在我們看來,老白驢不生養(yǎng)倒不為奇,因為它滿身白白的毛,看到它,總會使我想起年過古稀的老爺爺的滿頭銀發(fā),給人一眼就覺得它老了。但它的奇特之處是干活很有力氣,給人一種虎虎生威,活力四射的感覺。特別是它還是個癮君子,每當我們家的土炕的煙囪里冒煙時它會不顧一切的跑過去,狠命的張大鼻孔去吸,那陶醉的樣子無法用語言形容,看到的人都會忍俊不住哈哈大笑起來。村子里的熟人見到父親都會打趣說老白驢是父親的徒弟。的確,父親年輕時嗜煙如命。
兒童時代,我放牧過的牲口還很多,比如體格健壯的懶牛犢、瘸腿的黑驢子、愛奔跑的兒騾駒……它們都是我童年的好伙伴,陪我渡過了天真爛漫的童年。
說起來,放牲口是一件很有意義的事,既替換父母干了力所能及的勞動,又可以在牲口吃草的罅隙里痛痛快快地玩耍。站在大山上,仰望藍天、白云,遠瞧重重疊疊的大山,近觀綠油油的草地,鳥瞰山下銀蛇似的蜿蜒蠕動的河流,盡情地欣賞一幅幅免費的風景。有時,我們天做被,地當床,躺在草地上,眼前呈現著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的景致。此時,身處大自然的懷抱,可以肆意地在草地上打滾、奔跑、歇斯底里地呼叫;可以盡情地捉迷藏、做游戲、講故事、唱歌……那種愉悅、愜意達到了極致。
放牧的日子里我們總能領略到噴薄的日出,我不記得有比那時更蔚藍更清新的黎明了!太陽的臉剛從黑漆漆的山巔后面露出來,它那最初幾道光芒的溫暖跟即將消逝的黑夜的清涼交織在一起,使人感到一種甜美的倦意。歡樂的曙光還沒有照射到家鄉(xiāng)的山谷里,但它已經把南北兩座山的頂端染上黃澄澄的顏色,仿佛大山帶上了金燦燦的安全帽。此時,我們已經趕著牲口出發(fā)了,牛羊的歡叫聲,騾馬的奔跑聲,鈴兒的叮當聲,牧童的吵鬧聲,聲聲幽美,仿若天籟,最終合成了一曲優(yōu)美的田園交響樂。如今遠離童年,遠離故鄉(xiāng),回想起來,那甜美纏綿的樂聲真應了詩圣杜甫的千古絕唱:“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br />
放牧的日子里,我們也一次次地送走了夕陽。好多時候,我們正玩得起勁,夕陽就像一個調皮的小屁孩,和我們玩起了捉迷藏,不知不覺它已溜到了西山頭,還羞答答地紅了臉,惹得整個藍天也會笑得霞光萬丈。這時我們只好戀戀不舍地告別親密的大山與草地,騎上心愛的牛兒、馬兒或驢子、騾子。它們都吃飽了,心滿意足,要么馱著主人,一聲不吭,一副忠厚老實、服服帖帖的樣子;要么馱著主人,精神抖擻,邁著矯健的步伐,凱旋而歸。
更讓我覺得既神氣又美妙的是每當我徜徉在毛毛雨的天氣里,便會無數次的聯想起杜牧的《清明》那首詩,尤其那句:“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闭嬗蟹N身臨其境的美感。
此時,我們無論是誰都會為自己生在這片黃土地上而感到幸福,更會為自己是農民的兒子而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