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深秋已有涼意，人們都穿上了長袖衣服，家門口曬太陽的老人穿上了毛衣?？菸臉淙~被風(fēng)吹得滿街跑，一群孩子正嬉鬧著玩耍。
　　 忽然，一個瘋女人披頭散發(fā)，流著鼻涕，穿著大褲頭和滿是臟污的襯衫，敞著懷，露著大白奶，傻笑著，一蹦一跳地走來。正在玩耍的孩子，嚇得向家跑，大些的孩子向她投石頭。幾個熟悉她的女人驚奇地看著她說：“蘭蘭咋跑出來了？你看露個大白腿和奶子像什么話！”“哎！多可憐的孩子，因為婚姻被打成瘋子?！薄奥犝f她早先上學(xué)相好的那個同學(xué)結(jié)婚不要她了?！薄拔疫€聽說鄉(xiāng)里一個當(dāng)官的兒子非要娶她，她不依，狠整她呢！”“哎！她是個大學(xué)生，長的又俊，誰知咋落到這個地步?！薄八辉诹耍镆怖狭?，也管不了她了?！薄澳钦l管她啊？”“聽說她三哥和三嫂管，這會不知咋跑出來了?！闭f著蘭蘭的三哥拿著衣服正著急地找她。一個上了年紀(jì)的老太太說：“向東去了，趕緊追吧！”三哥跑步追去，一會拉著蘭蘭回來了。給她穿上了衣服。兩個老婆婆給蘭蘭三哥說：“老三，看在爹娘面上，你就好好的給妹妹治治病吧！”“明天我就帶她去省城看看去?！比缯f?！熬湍氵@個老三還有良心！”“放心吧，嬸子，明天俺兩口都去。俺妹妹怪可憐的，我再不管誰還管？”蘭蘭三哥邊說邊領(lǐng)著傻笑的蘭蘭向家走去。
　　 一進院里三哥就把門關(guān)死。蘭蘭的三嫂從屋里出來接過蘭蘭就摁在盆里給她洗臉，邊洗邊說：“蘭蘭，洗干凈明天嫂帶你上城里玩去，聽話啊！”三哥進到屋里，一轉(zhuǎn)臉看到墻上掛的“全家?！保粗∏挝⑿Φ奶m蘭，再看看妻子正在給她梳頭的蘭蘭。一股熱淚流出來，心里酸酸的難受，過去的蘭蘭又像電影一樣一幕幕展現(xiàn)出來。
　　
　　 二
　　 蘭蘭二十二歲那年，從省城師范學(xué)院畢業(yè)回到家鄉(xiāng)老李莊。老李莊就是鄉(xiāng)政府所在地。去鄉(xiāng)政府報到那天，正值夏天，蘭蘭穿一身白底蘭花素雅的連衣裙，披肩的黑發(fā)扎成一束馬尾在腦后晃動著。右肩挎著一個包，興高采烈的向鄉(xiāng)政府大院走去。走進鄉(xiāng)政府辦公室，蘭蘭拿出報到的材料給桌子后面一個戴眼鏡的人看，說：“我是來報到的，叫宋蘭蘭。”戴眼鏡的人翻了一下材料，扭頭對身邊的一個50來歲滿臉胡須，正刁著煙的男人說：“鄉(xiāng)長，宋蘭蘭來報到了，您看……”“這是咱鄉(xiāng)政府的李鄉(xiāng)長?！贝餮坨R的男人給蘭蘭介紹說。蘭蘭很客氣地微笑著對鄉(xiāng)長點頭示意說:“鄉(xiāng)長好！請多關(guān)照！”鄉(xiāng)長吐一口煙，皮笑肉不笑地說：“你的工作我們研究過了，想把你留到鄉(xiāng)政府工作。政府也缺少你這樣的人才。”蘭蘭說：“謝謝領(lǐng)導(dǎo)對我的關(guān)心和支持，我學(xué)的是教書，還是讓我和孩子們在一起吧！這也能發(fā)揮我的一技之長?！薄芭?！”鄉(xiāng)長沒想到蘭蘭會這么說，先是一愣，隨又笑迷迷地說：“我們商量一下再說吧！過兩天你再來看看！”
　　 蘭蘭離開鄉(xiāng)政府在回家的路上一再琢磨：在鄉(xiāng)政府工作有啥好的？我學(xué)了幾年教育，如今畢業(yè)了，就是想教學(xué)，卻讓我搞行政工作，我才不去哩！一抬頭發(fā)現(xiàn)前面站著一個男孩，正癡迷的看她，蘭蘭最煩這樣的男人了，于是冷著臉走了過去?！拔?！你是哪村的？”男孩看著她的后背問?！澳愎苣兀　碧m蘭邊走邊說。看著蘭蘭遠去的背影，男孩冷笑一聲說:“哼！等著瞧！”男孩回到家爹給他說：“你也老大不小了，趕緊成個家，別老這樣浪蕩著。上午一個女大學(xué)生來鄉(xiāng)里報到，我見了，人長的不錯。看檔案，學(xué)習(xí)和人品都不錯，我有心把她留到鄉(xiāng)政府，她偏要去教學(xué)?！薄暗?，這個女孩是不是高個，白臉，長發(fā)，連衣裙？”“咳，你見過她？”“上午我在回家的路上碰見了她，她剛從鄉(xiāng)政府院里出來，挺傲的。”“是她！女孩子嗎，不熟悉你，干么給你說那么多?！薄斑@女孩我喜歡，你托人說吧，我也活動一下?！蹦泻⒔o他爹說。
　　 蘭蘭回到家，家人問她分配你做什么工作？她如實說了一遍。娘說：“你傻啊，在鄉(xiāng)政府工作多輕松，活也不累還有權(quán)利?！碧m蘭說：“娘，你就別管了，我有我的追求。我還是要求教學(xué)去?！边^了幾天蘭蘭去鄉(xiāng)政府打聽工作，領(lǐng)導(dǎo)考慮再三同意了她的要求。不久，蘭蘭成了鄉(xiāng)中學(xué)的一名老師。
　　
　　 三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平淡而又緊張的過著。可蘭蘭心里有一件揪心的事，一直藏在心里，白天和孩子們在一起，心事也就平淡了，一到晚上這事就又跳到眼前不得不想。在上大學(xué)時，蘭蘭談了一個男朋友，叫劉栓栓。兩人立誓要成為一家人，栓栓非蘭蘭不娶，蘭蘭非栓栓不嫁。如今分別半年了，也不見栓栓的來信，家里地址他是知道的，為什么不聯(lián)系我？莫非變了卦？蘭蘭一有空就想這事，有時夜里睡不好覺。
　　 蘭蘭父母生了四個孩子。前面是三個哥，家里就她一個女孩，父母嬌慣得不行。蘭蘭二十二歲了，這在農(nóng)村早該談婚論嫁了，可蘭蘭還單身一人，父母親自然為蘭蘭的婚事著急得不行。在這節(jié)骨眼上，蘭蘭的姨來到家里要給蘭蘭說親。娘一聽男孩個人和家里條件都不錯，高興的不得了。蘭蘭一下班，還沒喘口氣，娘就喊蘭蘭說：“蘭蘭快來，娘給你說個事?！薄吧妒掳?，娘，看把你急的！”“你姨來了，給你說了個對象，男孩家是縣城的，爹娘都是做生意的，很有錢。男孩雖說個頭不是很高也是中等個，還是大學(xué)生。在縣政府哪個局里上班。整天給領(lǐng)導(dǎo)寫材料，性格很溫順，長的也帥，你看照片。”還沒等說完，娘就從包里拿出一張很帥氣微笑著的男孩照片讓蘭蘭看，蘭蘭瞄了一眼說：“娘??！我不是說了嗎，我不找，再好我也不要?！薄拔业男∽孀冢憧梢涯餁馑懒耍∵@樣好的條件，你不要，你想要個啥哩？”娘還不死心，說：“你再想想吧，回來我好給你姨回個話！”
　　 人到了這個年齡，真是你不操心，有人給你操著心呢。這不村里的媒婆找上門了，親朋好友找上門了，可蘭蘭只要一聽說給她說親就發(fā)急，不說也不見，這婚事也就冷冷熱熱地擱那里了。
　　 三哥看著蘭蘭整天不樂的樣子，知道蘭蘭在想什么，不由的就想起那些信，心里像針扎似地疼。
　　 一天蘭蘭去上課了，三哥從村委辦公室拿著一封信回來放到桌上，娘問：“誰的信？”“蘭蘭的，從一個縣里山村寄來的?！比缯f。娘拿起信前后看看，沉甸甸的。忽然像明白了什么，心里咯噔一下：“三兒，你給我把信打開，看看寫點啥！”娘命令道?！澳?，不好吧，讓蘭蘭知道了肯定不高興的?！薄敖心悴鹉憔筒穑猩恫缓玫?，還有什么秘密不能讓娘知道的！”在娘再三要求下，三哥拆開信，露出一張男孩全身照片，定神看了一眼，一般人，個也不高。又快速瀏覽了一眼信的內(nèi)容，正要說，娘問：“誰來的？都說點啥，寫這么多?！比绲溃骸澳?，快裝上吧，這是蘭蘭男朋友從家寄來的，還有他的照片呢，是他們談戀愛的信，要讓蘭蘭知道了，會不愿意你的?！薄八谕饷嬲劻?？男孩是哪里的？”“好像是山里一個鄉(xiāng)村的，也是個老師，他們在師范是同學(xué)，關(guān)系怪好的?！薄安恍校犝f那邊很窮，交通也不方便，吃個水都要跑幾里地外去挑，你妹妹長的如花似玉的，讓她到那邊受罪？小四就是不嫁也不能到那里去！快把信給我看看！”蘭蘭娘接過信翻出照片，迷著眼遠遠的看了一會說：“我說給她一說親就不愿意，原來她早就談上了！一個窮學(xué)生，大山溝里的，要樣沒樣，要家庭條件沒有家庭條件，有啥好談的。就我這一關(guān)就過不了！”說完生氣的把信裝好放了起來。娘看了一眼三哥說：“三兒，以后再來信都給我，記住了沒有？”后來接連又來了幾封，蘭蘭娘看也不看就放起來了。從此這事就石沉大海沒人再提。
　　 蘭蘭晚上躺床上睡不著，一直在想，栓栓不來信是不是變卦了,還是有別的原因？想來想去不得其解。蘭蘭決定自己給栓栓寫封信，于是起身提筆如流水般傾敘別后的思念之情，追問他為什么不來信，是不是不想談了，最后再三說明要是有了新朋友給我說清，我讓位。寫到這里蘭蘭心里酸溜溜的不是滋味。才幾天難道他真地變心了嗎？蘭蘭又有些不相信，放下筆，去找記地址的本本，沒找到。又找別的本也沒有，后來找到一本同學(xué)通訊錄，上面恰巧有栓栓的信息。不巧的是有栓栓名字的那一頁，讓灑的墨水染得看不清了，也爛了好大一部分。她只好絞盡腦汁去回想平時兩人聊天栓栓給她說的地址。好像是河北來安縣，是什么鄉(xiāng)不記了，是個什么垴里村，有二百多口人。別的她什么也不知道了。蘭蘭看著剛寫好的信，掉下眼淚來，隨手劃根火柴將信燒了。
　　
　　 四
　　 一天傍晚，媒婆張嬸來到蘭蘭家，正好蘭蘭也在家。蘭蘭娘一看是張嬸就知道是為蘭蘭婚事來的。忙說：“她嬸子，快坐！你一來肯定有好事?！薄澳闼阏f對了，老嫂子，我是來給你蘭蘭說婆家的。這個茬你一聽肯定滿意?！碧m蘭一聽急了，說:“張嬸，娘，你們誰也別說，我不找！”“傻妞，你不找，想自己過一輩子不成？你要樣有樣，要文化有文化，又是吃公家飯的，你可是百里挑一的好閨女，嬸子為了你跑斷了腿，費了一番腦子，選來選去才為你看上一個。”張嬸笑著說?！澳?，再好的條件我都不要，誰相中了誰就去?！闭f過，一轉(zhuǎn)身跑到里屋扒在床上哭開了?！澳憧催@妞，不愿意說就不說唄，哭啥哩！誰也沒強著你要啊！”蘭蘭爹跟進里屋說。
　　 本來張嬸一臉喜氣，沒想到蘭蘭不愿意。張嬸像泄了氣的皮球，塌了架。沒精打彩地說：“既然閨女不愿意咱就不說了，就當(dāng)我這幾天白忙活了?！薄八龔垕?，回來我說說蘭子，你只管給我們說說男孩的情況?！碧m蘭娘要求道?！斑€是不說吧，費半天口舌蘭蘭不同意有啥用?！睆垕鸩豢斓卣f?！胺戳怂∽x了幾年書爹娘的話都不聽了？她嬸，你只管說，要是條件真不錯，我和她爹就考慮把這事一手承下來，然后再做蘭蘭的工作。你要不說，俺當(dāng)老的咋給孩子作主。”張嬸一看家里老人怪熱乎就講開了。
　　 這男孩家是縣城的，爹是大王莊鄉(xiāng)鄉(xiāng)長，娘是鄉(xiāng)小學(xué)老師，男孩在縣委工作，雖說沒上大學(xué)，也是個高中生。身高一米八，長的沒說的，有點像明星。說著從衣服里摸出一張照片遞給蘭蘭娘?！澳憧纯矗瑵饷即笱鄣?，多帥氣！向哪找這樣好的男孩？”蘭蘭娘一看咧開了嘴，忙說：“他爹，快來看！”蘭蘭爹聽到喊聲趕緊湊到跟前，戴上花鏡，把照片端到手里仔細看了一會說：“是個好小伙，長的挺敦實的?！迸ゎ^示意蘭蘭娘拿照片讓蘭蘭看看。蘭蘭娘拿著照片就進了里屋，一看蘭蘭不在里面。這孩子去哪里了？蘭蘭娘自言自語地說著走出了里屋。蘭蘭爹一驚，說：“別再有啥事，我出去看看，這事就到這里吧，回頭再說?！碧m蘭爹出了門就著急的四處找，時不時的還喊幾聲。遇到熟人就問問，始終不見蘭蘭的蹤影。蘭蘭爹這下可慌了，回家叫上蘭蘭娘，又喊上在地里干活的蘭蘭的大哥二哥和三哥，到山溝里，山坡上，學(xué)校里找，還是沒見人。
　　 正在著急的蘭蘭爹，忽見南面跑來一個渾身濕漉的一個男人，離好遠就給他擺手喊：“叔！不好啦，蘭蘭跳水庫了，我把她剛撈上來，放到水庫邊上了，讓人看著，回來找你們呢！”一聽說蘭蘭跳水庫了，嚇的蘭蘭爹撒腿就向水庫跑。蘭蘭的大哥、二哥、三哥聽說了也正從村東向水庫跑。
　　 這是一個方園幾百米的水塘。專門用來儲存水澆地用的，當(dāng)?shù)厝肆?xí)慣叫水庫，有兩米多深的水。只見蘭蘭渾身流著水，頭朝坡下，頭發(fā)亂糟糟地散落在地上，慘白的臉，兩眼緊閉，嘴里流著水，胸部一起一伏的表明她還活著。蘭蘭爹娘跑到跟前一看蘭蘭這個樣，大哭起來：“蘭蘭啊，你干么尋短見啊，你不同意就罷了，干么折磨自己??！爹娘把你養(yǎng)大容易嗎？”“別哭了，趕緊送醫(yī)院吧！”有人說。一說這，幾個人幫著抬起蘭蘭，二哥身高體壯，拽著兩只胳膊把蘭蘭拉到后背上，三哥托著后腿快步向醫(yī)院走去。剛走幾步，有人開著小拖拉機來了，正要向拖拉機上放，鄉(xiāng)醫(yī)院的120救護車鳴著笛飛快地跑來。醫(yī)生把蘭蘭拉到鄉(xiāng)醫(yī)院救治，幸虧救的及時，沒什么大礙，輸輸液次日上午蘭蘭三哥開著小奔馬在娘的護理下接回了家。這事一出，整個家沉默了。爹娘不再提婚事了，蘭蘭娘心里堵的慌，就跑到鄰居家發(fā)發(fā)牢騷，也不敢讓蘭蘭知道。唯恐蘭蘭再有個閃失。
　　
　　 五
　　 三哥實在看不下去了就找娘說：“娘啊，蘭蘭的信你可不敢再窩著藏著了，要是讓蘭蘭知道了心里不知該多難受呢。你就這一個閨女，要是再出了事，你就是哭也來不及。哪是大事，哪是小事你好好地掂量掂量吧。”蘭蘭娘聽三哥這一說，心里感覺也不是滋味，光想著為女兒找個好婆家，沒想到女兒的感受。自己做的也有錯，想了想緩緩地說：“三兒，你說的有道理。娘聽著是個理，不行你就按信上的地點走一趟。替娘看看這男孩咋樣，看看他們的家，也不一定就是我想的那樣不好，回來咱在議。這事不能讓你爹和蘭蘭知道了，找個理由明天就去吧，早去早安心?！?br />　　 三哥知道娘想開了，這對妹妹有好處，說不定還成全了蘭蘭。就一口答應(yīng)說：“娘，這事你交給我吧，一定會把情況搞清楚的，回來給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