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上世紀(jì)八十年代末，廠里急需要擴(kuò)大生產(chǎn)，要安裝一個三十噸的大型地秤，廠長和老沈一起選來選去，結(jié)果還是將位置選擇在大門口外五十多米的水渠邊?；崎L老沈馬上喊來了大劉和大李兩個人，幾個人拿著尺子比劃著，用石灰粉沿繩子撒過去，確定好位置就準(zhǔn)備動工了。辦公室的秘書小楊從跟前路過，老沈高興地喊起來：“嗨，小楊，給我們買掛鞭炮吧，這就要動工了?！?br />　　 小楊用右手?jǐn)n了幾下額頭上的頭發(fā)，慢悠悠地說：“想買鞭炮你去買就行了，這個小工程，又不需要領(lǐng)導(dǎo)來剪彩，廠里沒有這項開支?！?br />　　 老沈嘻哈著：“小氣鬼，你可別小看這個地方，說不定地下有寶，我們還會在這里發(fā)筆橫財呢。”
　　 “那好啊，先祝賀你。”小楊說?！巴庳敳桓幻F人，你以為看到財就是你的了嗎？”
　　 老沈又壓低聲音說：“你小看我是不是？我有一個要求，你聽不聽？保證你會高興的?！?br />　　 小楊和老沈平常就習(xí)慣了開玩笑，他說：“聽啊，你老哥的話我當(dāng)然要聽了，讓我高興的話我更要聽了，你說。”
　　 老沈說：“如果真有寶，發(fā)財了，咱們兄弟一人一半，發(fā)一筆橫財。但是，你必須給我們寫一篇報道，發(fā)表一下，也讓我們揚(yáng)揚(yáng)名?！?br />　　 “沒問題，”小楊回答得很干脆，他是廣播站的通訊員，經(jīng)常發(fā)表通訊稿。“別的我不敢說，在廣播站播一條新聞是毛毛雨?！?br />　　 “行行行，那就說定了?！崩仙蜻€是嘻嘻哈哈，向大劉和大李打了一個手勢，兩個人就開始動手挖了起來。
　　 大概快中午的時間，已經(jīng)挖下去很大一個坑，大劉正往下挖著，突然“哐”的一聲響，他急忙彎腰一看，好像有一個鐵器在里面，他大叫一聲：“哎呀，真的挖到寶貝了。”
　　 大李在另一邊只管低頭干活，送過來一句：“我看你們是想發(fā)財想瘋了吧，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又不是古都城，會有寶貝？就是有寶貝，也輪不到我們的頭上啊。”
　　 大劉蹲下身慢慢地看去，又用鐵锨刨著土，大叫一聲：“哇，真的是寶貝呀，這里好像是一個人！”
　　 大李一聽大劉的話，捂著鼻子扭轉(zhuǎn)過來看，戰(zhàn)戰(zhàn)兢兢說：“真的嗎？我最怕死人了，看一次幾天都睡不著覺?！?br />　　 大劉大大咧咧說：“怕個球啊，骨頭渣子都沒有了，頭骨都和泥巴一樣，可能早他媽的轉(zhuǎn)世投胎去了?！?br />　　 老沈聽到喊聲急忙跑過去，幾個人圍在一起，順著那人身輪廓慢慢地刨著土，果然看到一把完整鋒利的有五十公分長的劍，蹭光鋒利，劍鞘已經(jīng)沒有了，劍柄上還有很好看的圖案。順著劍的旁邊刨過去發(fā)現(xiàn)，骨頭和木頭已經(jīng)大致相似，僅僅能分辨出骨頭和木頭有那么一點點的區(qū)別。
　　 聞聲趕來的小楊秘書說：“慢慢地挖，看看這個人有多高。”
　　 大劉個子高，腿長，他從那人頭到腳一步步跨過去，說：“看樣子和我們的個子差球不多，一米七左右吧?！?br />　　 大李又發(fā)現(xiàn)，緊靠尸體旁邊另外一側(cè)有一個月牙型的戟，雖然木頭把子已經(jīng)爛成了泥土狀，可是，戟頭和劍一樣蹭光鋒利，熠熠生輝。大劉說：“這東西現(xiàn)在可值錢吧，幾千年了?！?br />　　 大李說：“拿到人家手里都是錢，在我們手里都不值錢了?！?br />　　 小楊說：“這是戰(zhàn)國青銅器文物，一把劍最少也值一百多萬吧。”
　　 沈老板說：“值啥錢呀，我拿回去玩就行了?！?br />　　 大劉幾個人一番勞動，將這具已經(jīng)沒有一點點腐朽氣味的尸體周圍又?jǐn)U大了一些，仍然沒有看到任何有價值的東西，結(jié)果，在頭部不到五十公分的地方，有一個紅色花紋，很美麗，上下稍微細(xì)，中間粗，四十多公分高的壇子。小楊正要說這可是價值連城的古董，話還沒有出口，大劉抱起那壇子嗖的一下扔進(jìn)大渠里了。
　　 小楊惋惜著跑過去，渠水很深，流得很急，已經(jīng)沒有見了壇子的影子。小楊說：“這個壇子，最少值一千萬呢?！?br />　　 “啥？”老沈驚異地說，“一千萬？你怎么知道？”
　　 小楊不動聲色說：“你看電視上那個鑒寶欄目就知道，明朝時期的文物都很值錢呢。”
　　 老沈很生氣，對大劉說：“你這個家伙，手怎么那么快呀，如果拿到一千萬，咱們這幾個人真的發(fā)橫財了?！?br />　　 “事已至此，咱們稍安勿躁，都不要再說了，免得上級追究下來要你們承擔(dān)法律責(zé)任就完了。”小楊說。
　　 大劉說：“害怕個鳥，咱一沒有偷，二沒有搶，誰也沒有告訴我們那是文物，能承擔(dān)什么責(zé)任？”
　　 “是啊，不害怕。”老沈說。
　　 “那，通訊稿還寫不寫了？”
　　 老沈說：“寫，也讓我們出出名嘛，你擔(dān)心廣播站不給你發(fā)表嗎？”
　　 小楊感覺到老沈?qū)λ牟痪?，他說：“好，沒問題，我寫?！?br />　　 老沈看到小楊對那兩件東西漠不關(guān)心，就試探著問：“這個，要不要給廠長說一下？”
　　 小楊不知道老沈葫蘆里賣的什么藥，說：“要不要告訴廠長那是你的事情，我就不管了，反正這筆橫財我是發(fā)不了的?！?br />　　 老沈眼睛一亮，說：“你的意思你放棄了嗎？”
　　 小楊狡黠地笑了笑說：“不可說，不能說，地下古董都屬于國家文物，不上交就違法?！?br />　　
　　 二
　　 老沈?qū)完脠蠹埌没丶胰チ恕Ｐ畹耐ㄓ嵏迨堑诙煸缟祥_始廣播的。那天上午，一個南方牌照的桑塔納出現(xiàn)在廠里，那個很紳士的人穿著更講究，他找到了老沈，說了一些廣東話，老沈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聽明白，那個南方人要買那把劍和戟。老沈從他那神秘的神色和兩個保安腰間鼓鼓囔囔的穿戴明白，這次真的是要發(fā)筆橫財了。那個南方人將老沈喊到廠外一角，說出了五萬。
　　 老沈在心里暗暗地高興，他知道五萬在他心里確實是一個天文數(shù)字。盡管如此，老沈仍然毫不猶豫地?fù)u了搖頭。從五萬到八萬，老沈仍然不為所動。南方人氣呼呼地開著車走了。南方人一走，老沈急忙找到小楊商量對策：“怎么辦？賣還是不賣？”
　　 小楊意識到問題的嚴(yán)重性，他馬上說：“眼下我們要做的是立即將這兩件文物藏起來，絕對不能承認(rèn)，另外一個辦法就是上交給國家，由國家來處理，也許還能獎勵我們一些錢，這樣最保險?！?br />　　 老沈說：“都怪你，如果你不寫那篇通訊稿，也許我們真的會發(fā)筆橫財了?！?br />　　 兩個人正說這話，大劉和大李兩個人也走進(jìn)了小楊的辦公室，說：“不管咋說，沒有我們一份不行，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我們辛辛苦苦挖了半天……”
　　 老沈不耐煩地說：“你干活又不是不給你們工資，再說了，大劉，你把那個值錢的家伙扔到大渠里去了，不追究你法律責(zé)任就算對得起你了。那個東西最值錢，我昨天晚上專門看了鑒寶節(jié)目，一千萬可能都是少的?！?br />　　 大李說：“媽呀，原來錢這么好掙啊，說不定我們這個基建隊每一年將多少寶貝扔了泥?！?br />　　 老沈說：“說來說去，都怪小楊，要不是那篇報道，我們悄悄地將這寶貝賣了，誰知道?！?br />　　 “哎，又怪我了，別說是你讓我寫的通訊稿，就是我不寫，你把這東西放在家中沒有人知道，沒人來買，一分不值?！毙钣行┥鷼?。
　　 大劉說：“這件事，到此為止，別再讓其他人知道了，否則更不好收場了。”
　　 老沈說：“對，這幾天都別提這個事了?！?br />　　
　　 三
　　 那天，天快黑的時間，廠長電話通知小楊到他辦公室去，小楊很快到了。在辦公室門口，小楊看到廠長正在打電話，看到小楊到門口，他用手示意小楊退出去等著，這是小楊參加工作以來，廠長對他唯一的一次保密行為。
　　 廠長放下電話，一看小楊畢恭畢敬的樣子急忙示意他坐下。廠長說：“聽說你的通訊稿又發(fā)表了？”
　　 “奧，你說這個事啊，發(fā)了，一篇小稿，不值一提?！?br />　　 “喂，怎么能說不值一提，你可是咱們廠里的才子，為咱們廠的宣傳工作起到了事半功倍的作用，咱們廠這次如果評上全省“金杯獎”有你一半的功勞啊。
　　 聽了廠長的話，小楊知道廠長肯定有下文，他靜靜地聽著。果然，廠長問：“那兩件文物在誰手里？”
　　 小楊知道和老沈定的攻守同盟在廠長跟前根本不起作用，他老老實實說：“在老沈那里，大劉和大李也想分一杯羹，老沈不想讓他們粘一點?！?br />　　 廠長說：“這件事到此為止，以后如果有人問你文物的下落，就說不知道就行了。”
　　 小楊知道新聞效應(yīng)不會那么快就消失，他擔(dān)心地說：“那如果有人問我怎么回答？”
　　 廠長小聲說：“你明天到省里去出一次差，參加技術(shù)員培訓(xùn)班一個月。”
　　 小楊說：“我是搞文學(xué)創(chuàng)作的，技術(shù)方面還是由技術(shù)科出去培訓(xùn)吧?！?br />　　 廠長眼一睜，嘴一歪，認(rèn)真地說：“咱們廠是全能的，誰都必須懂技術(shù)，要不然你怎么能寫出合格的材料？將來又如何獨當(dāng)一面？對不對？”
　　 小楊從廠長的神情里面立刻心領(lǐng)神會這次外出的意義，他知道這筆橫財和自己無緣，點了點頭，同意了廠長的決定。
　　
　　 四
　　 夜晚十點多了，老沈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那把劍就放在他的床頭，迷信說這樣可以避邪。劍體和戟頭在暗夜里閃閃發(fā)光，寒氣逼人。老沈不知道這兩個東西到底值多少錢，假如真像小楊說的那樣值幾百上千萬……媽呀，這錢放哪里合適啊。他后悔自己那天太魯莽，沒有和那個廣東的文物販子好好地談?wù)?，就是不成功，至少自己心里有底，再遇到買主多少錢也能往高里喊個價。
　　 老沈正想著心事，突然聽到院子里大黑狗叫起來，老沈急忙爬起來。他沒有開燈，輕輕地拉了一點窗簾，隔著窗戶往外看。自從那天看到文物販子，看到他那兩個如狼似虎的保鏢那雙嚇人的眼睛，老沈就一直害怕，他猜他們腰間鼓鼓的地方肯定是槍。幾天來，他很少外出，加固了大門，加高了院墻，將一根棒子放在床頭，并且專門將綁大黑狗的鐵鏈放開，只有這樣他才感到心里踏實。
　　 老沈看了看大門外面沒有了動靜，正準(zhǔn)備回到床上面繼續(xù)休息，突然聽到有人喊他：“老沈，你在家嗎？”
　　 老沈一聽，怎么是廠長的聲音，這三更半夜的，廠長是無事不登三寶殿，肯定有重要事情找他，他禁不住大聲答應(yīng)了一聲：“我在，我在家呢?！?br />　　 廠長說：“你出來一下，我找你有事情。”
　　 “好，馬上出來?！崩仙蚣奔泵γΥ┥弦路?，踢啦著鞋子，提著褲子就往外走，大黑狗急忙嗅著，親熱著跑過來。老沈已經(jīng)到了大門口，他一聽，好像不是廠長一個人，他的大腦里面立刻想起，這些人的到來肯定和那兩件寶貝有關(guān)，可是，既然是廠長帶著人深夜來訪，不開門是不行的。
　　 廠長大聲喊：“老沈，怎么還不開門?！?br />　　 老沈心里很矛盾，急中生智說：“你等下廠長，我把大黑狗綁起來，這狗太厲害了，特別是見了生人，我的話他就不聽啊?！?br />　　 “好，我們等著。”廠長的話從門縫里面?zhèn)鞒鰜怼?br />　　 老沈摸摸索索綁好了大黑，從口袋里面摸出一根煙想點著，想再拖延點時間，又覺得這樣不好，畢竟自己還靠著廠長吃飯呢。他將煙重新放回到口袋里，穩(wěn)定了一下情緒，走過去拉開了鐵大門，廠長等三個人走進(jìn)院子，大黑齜牙咧嘴狂吠著，鐵鏈子掙得琤琤響。老沈走過去想把大門關(guān)上，廠長說不用關(guān)就行。老沈向外看，門外有兩個彪形大漢站在那里一動不動，他心里明白了，腿有點軟。
　　 進(jìn)了屋，幾個人坐下，老沈準(zhǔn)備去倒茶，廠長說：“你坐吧，老沈，我們說幾句話就走，不麻煩了?！?br />　　 老沈沒有再堅持，他安靜地坐在那里，廠長說：“我們深夜來打擾你，不好意思了。這兩位你認(rèn)識嗎？”
　　 老沈指著那位中年男人說：“這個是不是鎮(zhèn)里李書記？”
　　 李書記點了點頭說：“老沈好眼力啊，我們好像只見過一次面，對吧。”
　　 “是啊，那次我們那個工程項目……”
　　 沒等老沈說完，李書記打斷了老沈的話頭，指了指身邊的男人說：“這個是咱們市博物館的牛館長，找你要那兩件寶貝?！?br />　　 老沈心里一沉，說：“寶貝？什么寶貝？”
　　 廠長說：“別兜灣子了，就是那把寶劍和戟，小楊在新聞里面不是說得很清楚了嗎？現(xiàn)在全市人民都知道，交給他們吧?！?br />　　 “這……這……”老沈一時不知道怎么辦？
　　 牛館長說：“這個是國家財富，任何人都不能據(jù)為己有。你們把那個最值錢的花瓶摔了就不追究你們責(zé)任了，如果追究，可能你們幾個當(dāng)事人全部都要被判刑?！?br />　　 “這、這、我怎么給大劉和大李及小楊交代呀。”老沈仍然猶豫不決。
　　 廠長說：“這個，我給他們解釋，不要你管了。”
　　 老沈無奈，走進(jìn)里屋，小心翼翼的將那兩件寶貝交給了牛館長，牛館長沒有說話，笑瞇瞇的。牛館長揮了揮手，廠長和李書記立即站起來往外走。看著幾個人走出大門的那一刻，老沈感覺到了剜心的疼痛。他長嘆一聲：“外財不富命窮人啊?！?br />　　 從院子里到大門口，牛館長走在最后，等幾個人都走出去，他停下來轉(zhuǎn)身用廣東話對老沈說：“敬酒不吃吃罰酒，這下知道厲害了吧?！?br />　　 老沈知道，這個牛館長肯定是一個贗品，可是，面對書記和廠長深夜陪同而來，這里面肯定不是小文章。他想說幾句話，卻大張著嘴說不出來，在大黑的狂叫聲中，幾個人一前一后上了兩輛汽車，老沈清楚地感覺到那輛桑塔納中廣東人在陰森地笑。
　　 老沈有火冒不起煙，“嘭”的一聲關(guān)上門，噔噔噔走回房間倒頭便睡。
　　
　　 五
　　 一個月以后，法院突然傳喚老沈出庭作證，去了以后才知道，在南方某海關(guān)查獲了一起特大文物走私案，其中就有那把劍和戟。那個贗品牛館長一伙受到了法律的嚴(yán)懲，老沈大劉大李等幾個人因為沒有得到任何利益，免于追究刑事責(zé)任，廠長和鎮(zhèn)里李書記分別被雙規(guī)了。小楊培訓(xùn)結(jié)束回到了廠里，因為他年輕，有遠(yuǎn)見，又有過硬的技術(shù)，被新一屆鎮(zhèn)黨委考核以后任命為廠長。
　　 那天，老沈走進(jìn)小楊的辦公室，說：“哎呀，幸虧那些寶貝飛了，要不然我們可能就也到監(jiān)獄去了?！?br />　　 小楊說：“是你，不是我們?！?br />　　 老沈一愣，接著大笑起來說：“奧，對對對，是我，差一點就進(jìn)監(jiān)獄去了?！?br />　　 “如果下次再有這樣的好事情，你想怎么做？”小楊問。
　　 老沈不知道如何回答：“聽你的，聽你的?！?br />　　 小楊說：“這些文物，是國家的財富，理所當(dāng)然交給國家?！?br />　　 老沈點著頭，認(rèn)可地笑著：“橫財不是那么好發(fā)的吆。”
　　 小楊大聲說：“哈哈，那些文物啊，雖然是寶貝，更是燙手的山芋，還是從你個人的手里飛走了的好，能飛到博物館，飛到國庫里面，為實現(xiàn)國富民強(qiáng)的那一天更好?！?br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