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憶
晚飯間,婆婆母子倆在視屏,聊著聊著,俺偶爾聽到婆婆說到大暑,意思是一年中最炎熱的時候到了。頓時,讓我禁不住憶起童年、少年,又回到那炙熱如火的“雙搶”的日子里,回到那清貧艱苦卻也無憂無慮的歲月。。
現(xiàn)在大部分農(nóng)村人可能對雙搶這個詞早已陌生了,城里人就更不知道什么叫“雙搶”,可我對它的記憶卻是刻骨銘心,至今歷歷在目。因為我是土生土長的農(nóng)村人、農(nóng)民的娃,幾十年前都是在農(nóng)村度過的,農(nóng)村生活中最累最苦的事莫過于暑假中的“雙搶”了,就是搶收搶種,在有限的個把月時間里(7月份吧)搶著收割成熟的早稻,再搶著種下晚稻的秧苗。這期間必須做的工序有:收回割下水稻的谷子,插秧前還要犁田、放水、施肥、扎捆稻稈等。為啥要搶收搶種呢?這是因為只有南方農(nóng)村有著特有的情況,適合種兩季稻子,可是農(nóng)作物又受氣節(jié)的影響,晚稻若種在立秋后種下秧苗,那晚稻收成就會大大減產(chǎn)的。所以要讓整個搶收搶種在預定的時間內(nèi)必完成。
我們那里田畝比較多,人均1.5畝。一般山區(qū)人均只有幾分田地。我家有十幾畝水稻田。一到雙搶,兄弟姐妹都齊上陣,這時我四妹會特別開心,因為栽早稻秧苗和平時干農(nóng)活,主要是她一個人操勞著。那時大姐二姐早就在責任制兩年里陸續(xù)出嫁了。老爹又是胃病反復折磨,動了大手術后,醫(yī)生叮囑不能再做重活的。我與大哥弟妹又在上學。當下家中一切重擔就落在年僅十幾歲剛輟學在家的四妹和爸媽的肩上。如插早秧時,四妹會想法與人家溝通好換工,就是她先幫人家插幾天秧苗,到時人家男勞力者會來我家犁田、擔秧。就這樣完成一年一回插早秧農(nóng)活。這回割早稻和插晚稻秧苗時,四妹身邊的帥和兵都有了(大哥、我和弟妹),在田間會格外熱鬧紅火的。
為了雙搶,記得一天凌晨四點左右,我們一個個就被四妹催起床了,揉著惺忪的睡眼,打著哈欠,拿著銀亮的鐮刀,在她的帶領下,踏著路邊小草的露水,捷直往稻田走去。田畈上,陣陣涼風習習,混雜著新鮮稻穗特有的香味迎面撲來,讓人陶醉。幾分鐘后,兄妹五個就來到了自家的稻田旁,急著捋袖、卷褲腳,光腳踩進泥田中,揮舞著鐮刀割起稻子來,一片唰唰唰聲起,像比賽似的。二小時過去了,大火球似的太陽也跳出來了,兄妹依然佝著頭,彎著腰,唰唰地割著稻子,因為大哥和四妹下令了,要趁早上涼爽點點時候多做一些事情,盡管拿鐮刀的手全是水泡,還是無奈地俯下身子繼續(xù)割稻子,就在這時,我隱隱約約感覺小腿上有點疼,有點膩煩,抬腳一瞧,一條如筷子粗的螞蝗叮在腳上吸血飽飽的,我渾身嚇得發(fā)麻,便驚叫一聲,身旁的四妹急忙過來,哇!一扯,一股殷紅的鮮血便汩汩流出,滲進泥水里……
早飯后,姊妹幾個又繼續(xù)走向稻田,這時,太陽漸漸升高了,稻穗上那晶瑩的露珠也不見了。大哥和四妹踩打谷機,我和小妹們在田間來回跑動給他們遞稻束,越來越熱了,汗水把身上的衣服滲濕了一次又一次,又咸又濕的汗水,一低頭便往眼里流,隱隱還有點痛,手臂上也被稻禾劃下了道道紅印,小腿上被螞蝗咬下的傷口還歷歷可見,這些破傷的地方被汗水澆得癢痛,就像千只螞蟻在撕咬。在泥田中來回跑,腳發(fā)軟,腰也在發(fā)酸,只有等到打谷機里裝滿了稻谷,大哥才將稻子從打谷機里撮到籮里,趁這時,我便可以站著歇一會,瞬間眼前發(fā)暈發(fā)黑,那年代那談得上營養(yǎng),身體普遍是瘦弱的。不過乘便喝口水就會好多了。接著還得把剛打稻谷的稻稈一扎扎捆起來,臨近12點了,田里的水也滾燙滾燙的,不得不收工了。大哥還得把十幾籮裝滿的稻谷挑回家曬場上曬。我和妹妹都搶著挑點回家,想著能減少哥哥一趟來回跑,哥哥每次都說:稻谷濕漉漉的好重,小妹挑不動的,我多跑一趟就是,你們先回家吧!走上田埂,望著一籮籮筐金黃的稻子,心身又是喜悅又是疲憊不堪。
午飯后我們就會抓緊時間休息一下,早晨起的太早,又心身疲憊,不一會我們就磕睡了??蛇@個時候,我四妹卻從不休息,她得看著外面曬的稻谷,不時地要翻耙,如果當天只是插秧沒割稻子曬谷,她就會去野外弄泥鰍,雖然她從不吃泥鰍,可她是個捉泥鰍的高手,一出去就是幾斤回來,她說把這些泥鰍小魚在鍋里燒半成熟再晾成干,等到冬天我們讀書時帶的腌菜里可以放點,吃起來就不會難吃。每每聽著這話,每每想起這件事,心情久久也不得平息,四妹,就是如此的聰明能干情誼深重。她不僅沒有責怪父母讓她輟學,她不僅沒有嫉妒我們有機會上學,對我們的關照還如此的無微不至,一個如此瘦弱的女孩,就是我家那時的一片天!
炎炎夏日,真真假假的暴風雨不能讓辛苦的農(nóng)家有絲毫的清閑,明明是白日如炬,瞬間就會隆隆雷聲響起,烏云翻滾、狂風大作,緊接著就是傾盆大雨。午休的人們瞌睡都還沒來得及醒,揉揉眼,大人小孩們趕忙拿著木鏟、扛著掃帚、端著撮箕,不約而同趕來曬場搶收稻谷,不知多少回,剛收好稻子,又雨過天晴,不得不又把它們曬開,老天無情的一次次捉弄著。不過,村民也不會因為不是自家的谷子而有絲毫的懈怠,同樣會互相鏟著、掃著、撮著收拾稻谷。如今想來那一刻的緊張火熱場面就如同一部影片在腦海里放映似的。
為了趕時間,上午割完了塊稻田,下午計劃又要把隔天割完的稻田插上秧苗,因為下午插下的秧苗不易被太陽曬蔫。三點左右,我們戴好草帽,搭著毛巾,帶上一瓶涼水,趕往田間插秧,頓時,田間又恢復了熱鬧,腳踩下被太陽曬得滾燙的泥水,陣陣泥土混雜味兒撲向臉龐,整個身子似乎要被融化在熱浪里。大哥擔著兩筐水淋淋的秧苗,走在又軟又窄的田埂上,額頭豆子般的汗珠直冒出,咬著牙,一步挨著一步,把秧苗送到田中間,再向四周拋散秧把。栽種也是一種不易做好的農(nóng)活,有難度的,大哥與四妹能一行插六七棵,往后退豎著栽,我只能一行栽三、四棵,否則又跟不上他們咯。時刻也會遇到手里一捆秧苗有螞蝗,那真被嚇得趕緊扔一邊去,得拼命地加速栽秧,逃離那掉下螞蝗的地方,當時也管不了眼前的秧苗被踩成啥樣。時間也會在歡笑驚叫聲中淌過,不知不覺,一塊稻田在我們的手下迅速成了翠綠一片,直會腰、喝口水,看著右手,也被泥水泡的發(fā)腫,腳趾小腿也像是涂了銹色指甲油似的,摸下臉也感覺一下長了幾斤肉肉變形了。背上的皮被太陽透過衣服曬的脫了幾層,感覺火辣辣的痛著……
來江蘇打拼時,我清楚記得是在暑假“雙搶”前背井離鄉(xiāng)來到這里,當時心情特別高興著,總算可以不參加那么勞累不堪的雙搶了,上班還可以在空調(diào)科室里,根本感覺不到熱啊累啊,比在家鄉(xiāng)還可以多掙點錢。
時間一晃就是十三年過去了,至今看著手指上留下的三道傷疤,不禁回憶起“雙搶”來,隱隱的似乎多了一些失落,多了一些回憶,更有在那個苦難的歲月里留下的情根,深深地扎在了心底,長成一棵棵歲月樹、兄妹樹、姐妹樹、同心樹,滋蔭著我們的今天和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