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欄作家】莫問春歸處
1
賀新郎·莫問春歸處
莫問春歸處,恨年華、命終薄淺,終隨風旅。經雨飄零誰知曉,幾瓣殘紅入暑。
怨天地、也無情緒。便有蝶蜂依舊繞,慕歡飛,竟把相思予。悲淚眼,盼君顧。
從來女子癡心付。月星稀,憑欄遠望,似聞郎步。
長夜依偎輕紗帳,移履樓前斜路。雀枝鬧、空庭孤樹。
重上閨樓梳秀發(fā),畫新妝、翹首瑤臺赴。唯恐老,最難補。
駱梅把這首《賀新郎》吟了一遍又一遍,兩行淚順著蒼白的臉頰滾滾而落。今生,她再也等不到那個人了。她咬住下唇,手中的刀片只輕輕的一劃,一股殷紅沿著她潔白的手臂向地上滑去,在觸到地板的那一刻,測起一朵朵桃花兒。她就看著那桃花漸漸的連成片,越來越濃,忽爾又越來越淡,直至變得模糊……
2
嚴巖在鎮(zhèn)中學教美術,他還有一個身份是自由撰稿人。他所在的村是規(guī)劃的新農村,他家這組就修在山水形成的小河邊,多是兩三層的自建樓。四周是巍巍的青山,家家在河邊栽了桃樹、李樹、杏樹,嚴巖家全部栽了梨樹。如今正是四月,小河沿岸桃粉李白杏花紅,蜜蜂蝴蝶在香蕊間流連忘返。駱梅來時,嚴巖正在自家門前寫生。他正在畫一幅水粉的梨花圖,畫面上的梨花一團團、一簇簇,潔白若雪。嚴巖端詳著他的畫,他看一眼梨樹,又看一眼畫面,總感覺畫面單薄了點。他再抬頭時,一個白衣女子出現在梨樹下,她正朝著他走來。嚴巖眼睛一亮,那女子穿著白色及膝的緊身裙,白色及踝靴,白色針織長外套松松垮垮的披在肩上,一條桃粉色的長絲巾隨意掛在脖子上,及腰的長發(fā)和絲巾隨風飄飛,衣擺隨著她的走動搖搖曳曳。嚴巖看的入了神,女子卻已站到他面前。
“請問嚴巖家是住這里嗎?”
“哦,我就是?!眹缼r一邊回答一邊打量女子,這才發(fā)現這女子不只有著窈窕的身材,還有一幅嬌好的面容,那一雙月牙似的眼睛,自帶笑意,此時卻眉頭輕蹙,凝滿憂郁。
“你好,我是駱梅,終于找到你了?!瘪樏穮s無心細打量嚴巖,只是覺得這個一身黑色休閑裝的男人有點帥,頭發(fā)微卷,下巴微翹。
一說駱梅,嚴巖想起來了,他們早上剛剛聯(lián)系的,沒想到她這么快就來了。
嚴巖一大早就收到了QQ好友的驗證消息,他點了同意后,對方招呼也不打,直接就問他:
“你認識陳旭嗎?”
嚴巖一愣:
“你怎么知道我認識陳旭?”
“我看了你的小說??《莫問春歸處》,那首《賀新郎》是我作的?!眹缼r明白了,她是那篇小說真正女的主角。
嚴巖沉默了,他不知怎么說。沉吟一下才說:
“聽說過你,你現在過得好嗎?”
對方卻答非所問的道:
“他在哪?”
“這么久了,你還找他干嘛?五年了,你還不能忘記他嗎?”
“他在哪?”對方固執(zhí)的問。不知為何,嚴巖的心忽然緊張起來,五年了,這個女孩兒不會還傻傻的等他吧?他該怎么對她說,三言兩語又怎么說的清呢。
“這里不方便說,這樣吧,有時間我們見個面吧。”
他留下地址和電話,并囑咐說周末他才會在家里。
嚴巖沒想到駱梅今天就來了,雖然今天剛好是周六。
嚴巖收了畫夾,把駱梅讓進屋里,并隨口問她喝茶還是咖啡,駱梅說白開水吧,我喝什么都和白開水差不多。主要他想讓嚴巖快點坐下來,好回答她想知道的問題。見了面,駱梅還是不好意思直入主題,于是說:
“想不到這偏僻的小村竟藏龍臥虎,還藏著一位作家,也難怪,這里山清水秀,鳥語花香,宛如世外桃園,適合隱士居住?!?br />
雖是搭話,卻是駱梅心里由衷的感嘆。嚴巖笑了,駱梅這才注意看,這個男人眉目狹長,鼻梁高聳,怎么看都有點冷酷,但他笑起來卻是那么的暖,笑容天真的像孩子。
“作家不敢當,偶有感慨而矣,但我真的熱愛這里,許多人都在城里買房了,我只想住在這里?!眹缼r頓了頓又道:
“你過得好嗎?成家了沒有?”
駱梅一聲嘆息:
“你看我這樣子,像過得好嗎?”
其實嚴巖早看出來了,駱梅的眼角眉梢都是憂郁,面容蒼白若凋落的梨花。本該梨花帶雨的容顏,卻活生生地被抽去了靈氣,嚴巖憐惜地升起一股哀傷。
“你何必這么執(zhí)著,有些人注定是有緣無份的。”
“我只想再見他一面,我只想聽他親口對我說,他沒有拿那筆錢。”駱梅說著垂下眼簾。
“我相信他沒有拿,你不相信他嗎?”嚴巖注視著駱梅的表情。
“我是相信他的,可我不明白他為什么不告而別,我問過我媽N次了,她就說他拿了。他們一個是我最親的人,一個是我最愛的人,我在他們之間要瘋了,唯一能給我真相的他消失了?!瘪樏房赡苷娴目诟闪?,她端起杯子一口喝了半杯。
“真相有那么重要嗎?你好好活著才是重要的”。
“有那么重要,一天不知道真相,我的心就一天不能放下?!?br />
“我看你依然愛他才是真的吧?”
“我不知道,求求你告訴我他在哪吧?我只看他一眼就好?!逼鋵崳樏凡辉趺磹壅f話的,今天,她自己都覺得她的語速是那么快。
“那好吧,但你要有思想準備,這不是一個好消息。”
嚴巖嘆了口氣,講起了他知道的陳旭。
三年前的春天,嚴巖去C城辦事,順便看望在那里工作的表姐小惠。小惠想帶他到C城的各大名勝去逛逛,因為趕車很麻煩,小惠單身公寓的鄰居是位出租司機,剛好那天休班,小惠便租了輛車,請那位司機一起游玩并付一定的報酬。嚴巖看得出來,小惠與那司機很熟,肯定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那司機很帥,干凈清爽,他就是陳旭。
他們去了城郊的一處景點玩了一上午,中午就在那里的農家樂吃飯。他們吃飯的農家簡潔清靜,飯廳的桌椅皆是木紋本色。前后兩道門通開著,前院停車,后院是菜園,菜園里的小蔥油綠,菜苔水嫩。前院靠近窗子那邊有棵老桃樹。因為春時已晚,樹上的花朵還沒有樹下的花瓣多。小惠去菜園摘菜,嚴巖坐在門邊喝茶。陳旭站在桃樹下,他望著滿地的花瓣兒,一副黯然神傷的樣子。他雙手插在褲子口袋,幽幽的誦出一首詞來:
“莫問春歸處,恨年華、命終薄淺,終隨風旅。經雨飄零誰知曉,幾瓣殘紅入暑。
怨天地、也無情緒。便有蝶蜂依舊繞,慕歡飛,竟把相思予。悲淚眼,盼君顧。
從來女子癡心付。月星稀,憑欄遠望,似聞郎步。
長夜依偎輕紗帳,移履樓前斜路。雀枝鬧、空庭孤樹。
重上閨樓梳秀發(fā),畫新妝、翹首瑤臺赴。唯恐老,最難補。”
和著掌聲,嚴巖走了出來。
“想不到陳師傅也喜歡古韻,不知這首《賀新郎》出自哪位大家?怎么我沒有讀過?!?br />
陳旭苦笑一下:
“這是我以前的女朋友寫的?!?br />
“哦,難怪如此纏綿悲切??磥硭彩莻€才女,怎么現在沒在一起了嗎?”
于是,陳旭講了他和駱梅的故事。
在農家樂吃了飯他們便返回C城,沒想到在回去的路上發(fā)生了車禍,陳旭受了重傷。
嚴巖說到這里停了下來,他把下唇抿進嘴里,似乎說干了嘴皮,正努力的用舌尖滋潤著。
駱梅瞪大眼睛盯著嚴巖:
“他傷了哪里?他怎么樣了?”駱梅焦急的問。
嚴巖咽了口口水,最后咬了咬牙。
“他,他搶救無效死亡?!?br />
嚴巖說完便盯著駱梅的表情,駱梅還是盯著他,好像沒聽到嚴巖的話,幾秒后,眼淚決堤而下,嚴巖拿了紙巾給她,她一句話也不說,抹了下淚水,新的淚水馬上又流下來,她一邊不停地擦著,一邊起身往外走去。嚴巖追出來。
“你去哪???”
“我回去了,打擾你了?!瘪樏愤煅手鴳?。
“現在哪有車了?你等一下,我送你吧。”
駱梅不知所措的站在那里,只是不停的拭著淚水。
嚴巖進屋拿了兩個帽子出來,給駱梅戴了一頂。駱梅也不說話,看著嚴崖跨上摩托,發(fā)動,然后她也跨上去。嚴巖穩(wěn)穩(wěn)的帶著她向鎮(zhèn)上馳去。
本來到鎮(zhèn)上就有往市里的車了,嚴巖看駱梅狀態(tài)不大好,索性把她送到家。快到市里的時候,嚴巖覺得駱梅的頭伏在了他背上,他趕緊放慢了車速,騎車睡著是很危險的,他喊了兩聲:
“駱梅,駱梅??”駱梅沒有回答。嚴巖一急,一個急剎車,車子的慣力讓駱梅猛的傾向嚴巖,嚴巖的手機被彈出口袋落到地,駱梅被驚醒。她迷糊的問:
“怎么了?”
嚴巖反問:
“你怎么了?我叫你幾聲都沒反應?!?br />
“哦,有點累,睡著了?!瘪樏凡缓靡馑嫉拇鸬?。
“不能睡,騎車睡覺太危險了。”
“嗯。”
其實駱梅是哭的累了,這么一折騰,她倒也精神點了。她下車撿起嚴巖的手機遞給嚴巖。嚴巖說:
“先放你那吧,到家再給我?!瘪樏繁汶S手機放進她的小包里。
駱梅家在一片清雅的小區(qū)內,本來嚴巖想把她送到樓下就回去了,駱梅執(zhí)意要他上去喝杯水,他也確實渴了,便跟著駱梅上了樓。
駱梅家的客廳確實豪華,整面墻的落地窗,米色真皮沙發(fā),最惹眼的是一米多高的魚缸,里面五顏六色的熱帶魚相互追逐著。嚴巖看著駱梅一臉的倦色,匆匆喝了杯水便起身告辭。駱梅也不挽留,起身送他到門口。嚴巖回頭道:
“別送了,好好睡一覺吧,過幾天我再來看你?!闭f罷回身走了。嚴巖不知自己為何如此地不舍,他不敢在駱梅面前久留,他看著她滿臉的倦意與落寞的身影心疼,他有著想擁抱她的沖動。
嚴巖走到城外的加油站給車加油時,天已黑了下來,車子出了加油站,他想看一下幾點了,手往口袋一摸,這才想起手機還在駱梅那。他懊惱的吹口氣,沒辦法,掉轉車頭往回騎吧。
嚴巖再次來到駱梅家門口,他按響門鈴后,出來開門的卻是一個中年婦人,嚴巖猜她可能就是駱梅的母親吧,可能是因為之前聽說過,在心里留下了不好的印象吧,嚴巖一見便覺得她是個不好接觸的人。那婦人長的倒也不難看,皮膚白皙,卻是面生橫肉,眼神冷漠,雖是滿身珠翠,卻無華麗之感,典型的暴發(fā)戶。她正是駱梅的母親喬麗,還沒等嚴巖說話,喬麗冷冷的問:
“你找誰呀?”
“阿姨好,我找下駱梅?!眹缼r禮貌的回答。
“她還沒回來,你是誰?找她什么事?”喬麗回來時駱梅的房門鎖著。她一邊一連串地問,一邊上下左右地打量著嚴巖。
嚴巖被看得渾身不自在,又不知怎么解釋,卻也只有硬著頭皮回答。
“那她可能出去了,我是她朋友,我手機落她那了,那您進去幫我拿一下吧?!?br />
“我怎么知道是你手機呢?”可能是她對嚴巖的形象還滿意吧,臉色稍好看了點。
“麻煩用您手機撥一下我的號碼,看一下在屋里沒有?”
喬麗也沒有讓嚴巖進屋,她轉身進去拿手機。嚴巖心里有點焦躁,他不知駱梅又去了哪里,她的情緒不好,出去干嘛呢?他打算拿了手機就給她打個電話。喬麗拿了手機出來,照嚴巖說的號碼撥了一遍,駱梅的房間果然傳出手機鈴聲。喬麗便找了鑰匙去開門,開了半天沒開開,她生氣的嘟囔著:
“原來在家?!遍T被從里面反鎖上了,喬麗敲了敲門:
“梅子,梅子??”
里面沒有動靜,她又加大了力度,還是沒有反應。嚴巖一下緊張起來,一種不詳的預感襲上心頭。他顧不得喬麗有沒有邀請,幾步便到駱梅房門前,他一邊用力敲門,一邊對喬麗喊:
“你撥一下她的電話?!?br />
屋里又響起手機的鈴聲:
“唱山歌唉,這邊唱來那邊和,山歌好比春江水哎……”嚴巖聽著這首歌,心跟著疼痛起來,心里嘆息著:“唉,這個傻丫頭?!?br />
可是他再怎么用力的拍打,屋里就是沒有反應。嚴巖急了,抬腿哐哐就是兩腳。喬麗怒道:
“你干什么?”
嚴巖眼都紅了。
“門重要還是你女兒重要?”
說著又狠狠的兩腳,門猛的向里彈去又反彈回來。嚴巖把門推開,房中的景象,令他呆了。喬麗跟著進來,她腿一軟跌坐地上,跟著大哭起來:
“梅子??”
駱梅安靜的躺在床上,手臂垂在床邊,地上一片殷紅,腕上的鮮血還在流。嚴巖幾步跨到床前,快速的巡視一圈,沒發(fā)現什么能用的東西,他一把扯過還繞在駱梅脖子上的絲巾,在她腕上的傷口處用力纏了兩圈打個活結,然后抱起駱梅便往外跑,他邊跑邊沖還在哭泣的喬麗喊:
“快去截車!”
駱梅醒來時,她以為自己已經到天堂了,因為她的指尖傳來熟悉的溫暖,他曾無數次把她的小手捂在他的掌下。她的眼睛潮濕著慢慢張開,一顆淚珠跟著滑落到耳邊。他伏在床邊睡著了,大手覆在她的小手上。她輕輕的抽出手,才發(fā)現手上插著輸液管,但她還是慢慢的抬起手,指尖溫柔的撫上他的發(fā)。他還是感覺到了,一激靈抬起頭,駱梅也被嚇了一跳,隨之而來的是深深的失望。他,不是她心中的陳旭,她的思路遲鈍了一下才想起,他是剛剛才認識的嚴巖,是他救了自己嗎?嚴巖卻沒有注意她表情的變化,他滿臉驚喜的喊道:
“你醒啦?你已脫離危險了,我去叫醫(yī)生再來看看。”說著便一陣風似的跑了出去。片刻,醫(yī)生護士都來了,檢查過后醫(yī)生對嚴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