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童話之秋”征文】睡公主的故事(小說)
這是一條僻靜陰暗的小巷,地上污水橫流,時不時有一兩只小老鼠踏過墻角的青苔,鉆進堆積成山的垃圾里揀東西吃。一個年輕的女孩子跪在地上哭,肩膀一顫一顫的,像振翅欲飛的蝴蝶,她身邊的地上有一把最新款的美國產(chǎn)的S&WM64型手槍,不遠處是一具躺在血泊里的死尸。女孩心里很清楚:自己殺了人,這一輩子從此是徹底毀了!
女生姓琴單名瑟,是此地一所名牌大學的學生。半年前,她剛從外地跋山涉水來到這個城市求學。那時候,面對繁華都會的車水馬龍,琴瑟心里既期待又不安。一個出類拔萃的女孩子孤身闖蕩大城市,說要演繹出一段百轉(zhuǎn)千回的傳奇故事。
出眾的才華和氣質(zhì),讓她頗受關注。她長著一雙長長的顧盼生姿的鳳眼,薄薄的似愛心形狀的嘴唇,以及承載這一切的標致的鵝蛋臉,本來是一副標準的古典美人的長相,可一開口,唇間那對齒縫清晰、個頭略大的門牙,卻多少破壞了整張臉的和諧美。她覺得自己不夠漂亮,總是下意識地抿著嘴,也不大愛說話,在旁人看來,倒增添了一分中國閨秀特有的嫻靜氣質(zhì)。
第一天上自習課,琴瑟發(fā)現(xiàn)教室里的學生寥寥無幾,為數(shù)不多的兩三個也不知道在干些什么。琴瑟有些惆悵,想著自己當初拼死拼活才從小地方的二流高中考進這里,原是看這些一流大學的同學醉生夢死的,來時的雄心壯志頓時沒了大半。她無意回頭,看見后排一個金發(fā)碧眼的男生正在用ipad瀏覽網(wǎng)頁不太健康的內(nèi)容,琴瑟鄙夷的眼神掃了他一眼,卻停在他伸展在桌面上的一雙指節(jié)修長挺拔的手上面,指甲有點蒼白,近乎透明的半月周圍渲染了一圈淡淡的紫色,像一株養(yǎng)在暗處見不到光的植物。一連幾天,男孩專心致志地盯著他的電腦屏幕,而琴瑟一直盯著他的手。
有一次她發(fā)現(xiàn)那雙手握成了拳頭,男孩抬起頭來道:“我藏起來了,不讓你看我的指甲!”
兩個人就這樣認識了。琴瑟知道了他叫Antoine,中法混血兒。他們并無什么過深的交情,不過是偶爾碰面的時候,琴瑟客氣而道一聲“Bobjour”,而安托萬回一句早安罷了。他們站在一起,看到一個被一大群人圍著的女生朝這邊過來,與安托萬打完招呼,又假裝熱情地拉著琴瑟細細打量,用夸張的語氣贊嘆道:“難以置信,多么漂亮的中國女孩子啊!”她是斯里蘭卡來的卡美妮,明明是深目高鼻金黃頭發(fā)的西方人長相,卻穿著東方的紗麗,美得有幾分怪異。琴瑟禮貌地張口道謝,雪白的門牙在陽光下閃了一閃,卡美妮皺了一下眉頭說:“很可惜??!”琴瑟聽到她陰陽怪氣地對安托萬說:“你的口味好特別哦!”
人走遠后,琴瑟的臉拉了下來,緊繃繃的沒有一絲笑容,Antoine觀察著她的表情,眼珠子滴溜溜地轉(zhuǎn),忽然笑道:“姐姐生的太美,怪不得那些人嫉妒,要說些閑話??!”“你是在取笑我么?”“你沒自信就當是取笑,有的話,請收下我真心的贊美!”他收斂了笑容,認真地看著琴瑟說。琴瑟這才發(fā)現(xiàn)他的眼睛綠中帶點蒙蒙的灰色,好像綠緹子染上了一層霜,頭發(fā)是新鮮栗子的顏色,鼻梁很高,嘴唇下邊比上邊厚一點,顯得有點腫,幸好下巴是尖的,方收回了一點平衡……
學校里跟琴瑟最合得來的男生是陳承,陳承又高又胖,標志性的小眼睛下方,顴骨上各有幾粒淡淡的雀斑。他雖其貌不揚,卻是校園才子,閑時寫幾首詩或者歌詞自娛自樂,有人索要他就大方地送給對方,人緣極好。有一段時間流行電話詐騙,很多同學都接到過,聲稱是派出所打來的,開口就說你的包裹里有毒品,需要打一筆錢過去當檢查費用,不然要刑事拘留。即使最終沒有上當,也有很多同學嚇出了一身冷汗。陳承也接過這樣的詢問電話,他的反應逗得拘謹?shù)那偕┛┛┑匦?,他拿起手機故作深沉地回答:“是,那批貨是我叫手下放進去的,我就是本地最有名的毒梟,夠證據(jù)就來捉我,不過這么大的案子怎能叫你來查?去,叫你們局長來跟我談!”對方啪的一聲掛斷了電話。
“萬一是真的怎么辦啊胖子?”有男生起哄。
“罪加一等哦!”
“是真的,我把頭砍下來給你當椅子坐!”他笑著回答。
他在人前愛玩愛笑,在琴瑟面前卻是小心翼翼的,體貼地盡一個男閨蜜的本份,不敢越雷池半步,唯一惹惱她的是那一次,安托萬約琴瑟出來喝下午茶,兩人默契地各自點了一杯長島冰茶,卻不喝,一邊攪動玻璃杯里的冰塊,一邊注視著對方的眼睛。他們一句話也說不出,空氣里充滿了曖昧的氣息。卻見陳承端著點心過來,打了招呼后便坐在他們中間。
“也許明天,我要帶你去海邊沖浪。”安托萬開口。
“我不會??!”琴瑟道。
“我教你呀,這里的海灘很美!”
陳承突然插嘴道:“其實瑟瑟明天沒有空,我們約好去看電影。”“那就后天?!薄懊魈?、后天、大后天都沒有空,我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不好意思!”“是嗎?”安托萬用銳利的目光掃了一下陳承,又恢復了笑吟吟的神色,“那不打擾了,拜拜!”他站起來理了理西服的下擺,款款地走開了。瑟瑟用粉拳錘著陳承肉乎乎的身體,生氣地說:“你在干什么嘛你!”“我怕你被騙,你根本不知道他是什么樣的人,他……”“他很壞,他抽煙喝酒打架無惡不作,靠關系來這里讀書,還有現(xiàn)在連他老子都懶得管他了,這些話我聽別人說了一萬遍了,我那么大的人難道會被他賣了?”“我只是為你好?!薄澳蔷筒灰缮嫖业纳睿 薄暗蚁矚g你!”
“哎,我知道。”她不敢看陳承飽含深情的眼睛,扭過頭說:“我們不可能的!”
安托萬好幾天沒有來找琴瑟了,琴瑟無心學習,胡亂地翻了一下書本,便走出了教室,她扶著走廊的雕花欄桿,思想來回搖曳,一會想著這樣再好不過了,她琴瑟白紙一樣純潔的人物,怎能和那種來歷不明的小混混糾纏不清。一會又難過不已,想著他們的童話故事,至少她自己夢中編織的童話故事,若是這樣來不及開始就匆匆結束,那么這樣的蒼涼又豈是一個少女能夠接受的?
“Antoine,Antoine,你明白我的心嗎?”她在心里呼喚他的名字。
正胡亂想著,突然看見有人一個箭步跑過來,從懷里掏出一個信封,擲在她的面前的地上。那人走后瑟瑟拆開信封,見里面有一張紙,是一幅女子的畫像,人物的臉上沒有鼻子嘴巴,只畫一張鮮紅的嘴,嘴里赫然伸出兩顆雪白的門牙,署名是安托萬。瑟瑟氣得渾身亂戰(zhàn),她主動找到他,直把揉成一團的紙扔在他身上,連珠炮地質(zhì)問道:“什么意思?難道我長得不夠好,就要讓你這般取笑?那天我又不知道他會那樣,難道我要搶著說我沒有事情做,恨不得成天家和你廝混在一起嗎?”安托萬兩只手從褲兜里取出來,攤開了說:“這是什么世界,我不過嫌寫情書太老套些,便想著畫一幅畫來向你表白,誰知姐姐這樣?”琴瑟聽到“表白”二字,心頭早已似有一千只白鴿撲撲地飛過,卻依舊掌著:“把我畫得那么丑……”“我覺得你長得很像AbbeyLee,若沒有那兩顆牙,怕不能美得如此脫俗!”“什么呀,人家是國際名模,我是鄉(xiāng)野村姑,怎么能比?”
安托萬不再說話,只試探著吻她,她越是掙扎就發(fā)覺被抱得越緊,只好捏住他兩只白皙單薄的大耳朵,扭得聽到那咔咔的響聲,心頭一軟便屈服了。深秋的涼風一陣陣地掠過,琴瑟卻還只覺得熱,這一刻她覺得自己是童話里的公主,愛火在心里燃燒,只希望夢永遠不要醒,不要醒……
晚上,琴瑟的好朋友安琪幫她折疊衣服,琴瑟心不在焉的,手里抱著一件百褶裙來來回回地撫弄著,卻怎么也平整不了。安琪看著她,大概知道怎么回事,便連聲追問好姐妹是哪一個,琴瑟把心事告訴安琪,卻不料安琪忡然變色道:“你喜歡誰不好,偏偏要喜歡他?”琴瑟方才想起安托萬和安琪是同父異母的兄妹,問道:“怎么你不喜歡我跟你哥哥在一起么?”“我沒有這樣的哥哥,他那樣不長進,我們一家人都恨不得與他斷絕關系!”琴瑟訥訥的,不知怎么回答,她在心里說:“奇怪,你們好歹是兩兄妹,再壞些,也用不著這樣,只怕你自己有什么打算,怕他拿了你應得的家產(chǎn)吧?”
安琪知道琴瑟這時候因為安托萬而討厭自己,嘆了一口氣,走到門口又回過頭來莫名其妙地說:“姑娘你知道法國最出名的是什么嗎?香水、馬卡龍、花花公子。”
琴瑟確實沒有安全感,覺得自己一點也控制不了他。她整天立著一對鳳眼,盯著安托萬身邊那群女孩子。比較著最不老實的還是卡美妮,她活潑明麗,像一杯上等的錫蘭紅茶,明知喝不到,看著那鮮艷的十分顏色也已經(jīng)沉醉了。她和安托萬在公開的場合里輪流抽一支萬寶路香煙,其實是趁機接吻。琴瑟看見風吹拂著卡美妮六尺長的紗麗,露出手上套著的十幾個閃閃發(fā)光的寶石手鐲,耳邊沉重的寶石墜子也不住搖晃。琴瑟想沖上去打人,最終忍住了,眼睜睜看著他們招搖地從自己跟前經(jīng)過。
為了賠罪,陳承寄給琴瑟一個包裹,卡片上注明這是他最珍貴的東西,琴瑟看到里面是一把槍,美國產(chǎn)的S&WM64型手槍,胡桃木手柄,槍套上鑲著鉆石,她知道對陳承來說這真的很重要。陳承是狂熱的模型槍收藏愛好者,他的房間里什么類型的槍都有,毛瑟槍、勃朗寧、AK47,但唯有這一把是真的。琴瑟把手槍拎在手里,沉甸甸的,感覺比任何男人都有安全感得多,她想她知道怎么用。
陳承等了很久,終于等到瑟瑟肯與安托萬分手了,不是因為卡美妮,琴瑟發(fā)現(xiàn),安托萬竟與安琪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后來安琪承認她之所以那么恨他,是因為某一天晚上他們兩個人喝多了,發(fā)生了一些不可描述的事情,瑟瑟跳起來給了她一個大耳光。
今晚是七夕,琴瑟卻毅然決然地決定提出分手,她不能忍受那樣的不堪。她在小巷子里見到安托萬,看見他受傷了,腮邊有一大塊淤青,她一下子把來時的意圖忘到腦后,著急地說:“你又跟人打架嗎?疼不疼?我送你去醫(yī)院!”他按住她的手說:“不要,我只要你陪我!”“可是……”安托萬捂住她的嘴,用法語柔聲說:“好想和你在一起?!蔽矣趾螄L不想和你在一起?琴瑟的心理防線再次崩潰了。
在酒店房間里,安托萬用一只精致的荷蘭水晶杯倒了半杯酒給琴瑟,她喝了一口,便覺得天旋地轉(zhuǎn)……
陳承站在酒店旁邊,看著他們進去很久很久也沒有出來……他絕望地吹著風,丟掉手中一束紅玫瑰,消失在茫茫夜色里。他給琴瑟發(fā)了一條微信:“當你看到這段話時,我已經(jīng)離開了,到另一個城市去。天大地大,我沒有必要留在這里追求一段不可能的愛情。沒想到到頭來,我做的事全都只感動了我自己。也好,你保重吧,再見!”
第二天琴瑟醒來,頭疼欲裂,不記得昨晚發(fā)生的事,她一眼竟瞥見身邊躺著一個赤身裸體的陌生男人,從喉嚨里發(fā)出來一聲撕心裂肺的尖叫聲,那個人醒來便嚷:“叫什么叫,你男朋友欠我債沒有錢還,把你抵押給了我?!鄙藿兄骸皠e說了,走開,走開啊!”那個人猥瑣地一笑道:“你以為你值那么多錢嗎?不過抵了一些利息而已,本金那小白臉還清了!”
琴瑟在浴室里不斷地擦拭著自己的身體,她覺得所有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層臟污,夢一下子醒了,童話似的夢原來不過是她身上的肥皂泡,輕易地就碎了。
琴瑟在還是在那條小巷里找到了安托萬,還有那個玷污了他的人。他們聯(lián)手把她當做一件衣服那樣買賣,彼此都很滿意,不知在商議著什么。琴瑟想到了那天晚上發(fā)生的事,突然一咬牙,從懷里掏出那把槍,“砰”的一聲打死了那個人。安托萬看到她,嘴里的香煙含不住了,跌落在地上,他看見琴瑟把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他,往日的瀟灑氣場蕩然無存了,斷斷續(xù)續(xù)地說:“我不想的……如果我不這樣做會被打死……我賭博輸了錢,還了本金……還有利息,我身上的傷就是他們打的。地上的這個死人是他們的頭目,他說如果七夕,七夕前我能弄一個清純的女孩給他,就……可以減免,我就在酒里下了藥……”
“為什么非得是我?”琴瑟淚流滿面地說。
“你知道安琪的事之后一定會離開我,我不可以被人甩的!”他又恢復了那種神態(tài)。
琴瑟朝他開了一槍,打偏了,他的耳朵在中間炸裂開來,像一朵煙花盛開一樣,血珠四處噴濺。瑟瑟扔掉槍看著他捂著半邊沾滿血污的臉踉踉蹌蹌地逃跑了,栗色的頭發(fā)被血染成了暗紅……
睡公主的童話夢就像肥皂泡一樣破滅了。她與王子一吻傾情,那一吻過后,愛情便快速地消逝了,只剩下現(xiàn)實的一地雞毛……
贊贊贊
可嘆可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