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劍霜寒十四州。
　　 ——題記
　　
　　 憨大王錘一拳打死小鬼子巡邏隊長被亂刀捅死以后，他的事跡傳遍了四面八方。在出殯的那天，周村四臨的鄉(xiāng)親們都自愿地披麻戴孝來給他送葬。在送葬的隊伍里有一個縣劇團的臺柱子，名叫——王荷花。她主演的《穆桂英掛帥》從形象到音色，真正地征服了一方土地。每當她整裝披掛一登臺，那高亢的聲音立即把那些漢子唱得熱血沸騰——
　　 轅門外三聲炮如同雷震，
　　 天波府走出來保國臣。
　　 頭戴金冠遮云鬢，
　　 當年的鎧甲披上身。
　　 帥字旗鎮(zhèn)乾坤，
　　 渾天侯穆桂英，
　　 誰料想我五十三歲又率三軍。
　　 ……
　　 此番領兵去征討，
　　 不為官爵為黎民。
　　 一馬踏破遼東地，
　　 不殺那安王賊不回家門。
　　 此時，她在送葬的隊伍里邊走邊唱“忽聽得金鼓響畫角聲震，激起我破天門壯志凌云。想當年桃花馬上威風凜凜，敵血飛濺石榴裙。有生之日責當盡，寸土怎能讓與他人。番邦小丑何足論，我一人能擋百萬的兵！”她這種凄哀悲壯的聲音，象一道凌空劃過的閃電，忽地點燃了送葬人們的怒火，倭寇不除，何以家安？！
　　 送葬后的第二天荷花從劇團里突然失蹤了，劇團清理她的東西，突然發(fā)現(xiàn)那身穆桂英的行頭沒有了。劇團團長百思不得其解，一個女人不聲不響地離開劇團怎么帶走了一套行頭？
　　 在沂蒙山的北麓從民國十年起，因為民不聊生就有一個叫王彪的屠夫拉起了一桿子土匪，當?shù)厝私兴巴鹾印?。王彪也是窮苦人家出身，因為年幼父母雙亡，加上他又長得人高馬大，一臉絡腮胡子和一臉橫肉，所以干起了殺豬宰牛的勾當。
　　 王彪因為生活在社會的最低層，為了生存所以養(yǎng)成生性殘忍，暴戾無常的性格。別人殺豬時，是先拿一根粗大的木棒照著豬的腦門子一棒狠狠地砸下去，將豬打昏后，再用白刀子捅豬脖子；而王彪確是口叼著白刀子，不管冬天夏天一把扯掉上衣，袒露著那寒風中瑟瑟抖動的胸毛，輪起自己的拳頭就向豬的腦門子砸去。那豬受到到猛烈的打擊后，嚎叫著四處逃竄，王屠夫疾步追了過去，掄起他的拳頭繼續(xù)猛擊那豬的頭部，大有武松打虎的再現(xiàn)。最后將豬擊倒，然后從口中拿下刀子，“噗”得一聲捅了進去，刀子抽出后，豬的鮮血就汩汩流淌出來，他再對著那刀口大口大口地吸吮一氣。那時候鎮(zhèn)里沒什么娛樂，所以王屠夫殺豬成了一景。每當王彪那場與豬的生死搏殺，就圍觀了很多看熱鬧的男人，他每一次搏殺就立即點燃一次那些圍觀漢子的熱血，他們感到只要這樣才能顯示出雄性的張力。
　　 民國十年以前他殺一頭豬還可以賺一個豬頭，民國十年以后，他殺一頭豬還賺不到一對豬耳朵，就這樣當又一次來催稅的稅官來催稅時，他一下子把這狗官當豬殺了，砸了盛豬血的泥盆子就扯旗造了反。很快他的身邊就圍來了幾十個過不下日子的莊稼人，他們相互幫襯著開始了呼嘯山林的生涯。
　　 王屠夫雖然扯旗造了反，平時干些打家劫舍，殺人越貨，搶奪官府糧倉的行徑，但他從不欺負窮人，時不時地還接濟那些過不下日子的窮苦人家，就這樣，他贏得了這方土地上老百姓的擁戴。民國二十一年，當小鬼子那桿膏藥旗插到鎮(zhèn)子上后，他閉門喝了三天悶酒，黑著劫了一個給小鬼子獻媚的土財主的家，就開始閉關沉思。當憨大王錘一拳打死小鬼子被亂刀捅死的消息傳到山寨后，他一把撕掉了上衣，提著一把鬼頭大砍刀在山上亂砍一氣。他手下那幫嘍羅望著他那鐵青的臉誰都不敢吭氣，直到他長嚎一聲暈倒在地才把他抬到屋里。
　　 昏睡了一天后，他突然做出了個毀寨抗日的驚人壯舉。為了盟誓，這天他正宴請山上全部的弟兄，酒席剛開宴忽聽得一個小嘍羅來報：山下來了個穿著戲妝叫王荷花的女人，前來拜見司令。
　　 王胡子聽報后眼睛一亮，把他那殺過豬的大手一擺，粗聲大氣地說：“請！”
　　 從劇團失蹤的王荷花經(jīng)過幾天周折突然出現(xiàn)在這里。她穿著戲裝但沒有化妝，昂首挺胸地出現(xiàn)在宴席上。她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那些衣裝不齊的人們。端起一碗酒來，一仰而下。接著喉嚨一開，一聲驚天地，泣鬼神的唱詞奪口而出——
　　 轅門外三聲炮如同雷震，
　　 天波府走出來保國臣。
　　 頭戴金冠遮云鬢，
　　 當年的鎧甲披上身。
　　 ……
　　 屋外旌幡獵獵，山風呼嘯而過，攜著這雄渾，悲壯而遒勁的唱詞，漫進了那廣袤無垠的大地，一股雪恥報國的民族氣節(jié)在歌聲高揚起來。
　　 王荷花唱完來到王胡子面前，雙手一拱，說：“王司令，你今后要是帶著兄弟們打小鬼子，我王荷花今天就委身給你，做你的壓寨夫人；你要是不殺小日本，那你給我一支快槍我自己去殺！”
　　 胡子王彪已經(jīng)喝了幾大碗酒，那滿是絡腮胡子的臉上泛著紅光。聽到這話，他“嗤啦”一聲撕掉了上衣，端起一碗來仰頭灌了下去，接著又“叭”的一聲把那酒碗摔在地上，大吼一聲：“兄弟們，我們今天本來是盟酒血誓，誓殺小鬼子！為憨大報仇！小鬼子也太可惡了，無視我堂堂中華英兒，現(xiàn)在連大名鼎鼎的王花旦都上陣了，我等漢子又何能視而不見？又何能坐以待斃！血債要用血來還！”說到這里他操起了鬼頭大刀，一下子剁下了自己的小手指頭，張開嘴巴一口吞了下去，然后拎著血淋淋的手掌放到一個酒壇子上面，任那殷紅的鮮血把那酒染得血紅。
　　 下面亂哄哄的衣衫不整的兄弟們，見王胡子那放著血光的眼睛，也紛紛掏出匕首和短刀，“嘶啦”一刀割破了自己的手掌或小臂，讓那鮮血流進了同一個酒壇子。
　　 現(xiàn)在酒壇子里已經(jīng)是一壇殷紅的鮮血，王胡子倒出一碗端到王荷花面前，道：“今天我們就是要毀寨抗日，你來的正好，我不要你做壓寨夫人，就要你和我們一起殺小日本鬼子。我要是戰(zhàn)死了請你給我的墳頭添锨土，兄弟們要是死了，請你幫忙收斂。沖鋒陷陣是我們漢子的事，我們只要沖鋒的時候你給我們擂鼓助威，鼓漲兄弟們殺小鬼子的勇氣。你要是同意了就喝了這碗血酒，你就成為我們的兄弟了。”
　　 名旦王荷花二話沒說，端起那碗血酒一飲而下，接著一聲激昂的唱詞脫口而出——
　　 王彪權衡輕和重，
　　 國難家仇兩分明。
　　 今日掛帥去出征，
　　 保國衛(wèi)家為黎民。
　　 ……
　　 此后，一面“王胡子抗日敢死隊”的大旗就獵獵飄蕩起來。
　　 盟誓后的第一仗是全殲了鬼子的一個清鄉(xiāng)小分隊。當那隊小鬼子大包小裹地拉著從周鄉(xiāng)四鄰搶來的東西走在返城的路上，遭到了王胡子敢死隊的猛烈攻擊。
　　 肆意慣了的小鬼子背著從老百姓家里搶來的雞鴨，牽著從村里掠奪來的黃牛，正“咿哩哇啦”地嚎唱著那結巴嚎天的歌曲歸城時，突然遭到了“敢死隊”的猛烈攻擊。
　　 戰(zhàn)斗是在一片丘陵地帶展開的，先是潛伏，然后是近距離白刃戰(zhàn)。那隊小鬼子剛路過這里，王胡子的隊伍象一幫餓極了蒼狼“嗷嗷”叫著撲了上來，他們那些雜亂的大刀，長矛，鋤頭發(fā)揮了近距離交戰(zhàn)的優(yōu)點，他們沒有什么戰(zhàn)術，也沒什么戰(zhàn)法，一頓亂砍亂刺，憑著一腔憤怒和自己那發(fā)著黜黑顏色的血肉之軀，將這對小鬼子全部殲滅。
　　 十幾個小鬼子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就做了刀下鬼，打掃戰(zhàn)場時，在一蓬雜草后面發(fā)現(xiàn)了一個還活著的鬼子兵。一個發(fā)現(xiàn)他的嘍羅舉起刀就要砍，王胡子制止住了他。
　　 土匪懲罰敵人的手段是慘烈的，王胡子一把象拎小雞一樣拎起來了那個日本兵，惡狠狠地罵道：“小東洋鬼子，我操你八代祖宗！你不在你們家好好呆著，跑到我們中國禍害我們中國人干什么？我今天把你煽了，叫你們小鬼子斷子絕孫，看你們以后還能不能到處欺負人，也看看你們還有幾個種！”
　　 說著幾把扯掉那個小鬼子的衣服，象閹割公豬一樣，在小鬼子的一聲慘叫中進行了閹割。
　　 忙完了這些，王胡子又命令手下的弟兄，將殺死的日本鬼子兵的頭都砍了下來，穿成一串要這個閹割的小鬼子帶回去給老龜田交差。
　　 在這整個撕殺過程中，名旦王荷花就站在身后擂鼓助威，她唱的還是那個《穆桂英掛帥》。
　　 從此以后，龜田的面前時不時地擺放著一些小鬼子的血葫蘆一樣的頭顱，和站著一個周身上下一絲不掛篩成糠一樣的鬼子兵。
　　 駐扎這里的小鬼子龜田被王胡子的“抗日敢死隊”殺的心驚膽戰(zhàn)，惱羞成怒地想了一個圍剿的辦法。就這樣王胡子的隊伍落入了敵人的圈套。
　　 在又一次伏擊敵人的清鄉(xiāng)隊時，“抗日敢死隊”落入了敵人的包圍圈。王胡子的隊伍畢竟是些落草為寇的草民，他們沒有受過正規(guī)訓練，打仗憑的只是一種勇氣，在訓練有素的龜田的部隊合圍下敗得很慘。隊伍全體被殲，王胡子的那赤露的胸膛也給機槍打成了篩子底。但這次圍殲只逃脫了一個人，那就是花旦——王荷花。
　　 龜田同樣采取了王胡子的手法，剁下了全部犧牲戰(zhàn)士的頭顱掛在城頭，以威懾到處燃起的抗日烈火。
　　 為了慶祝這次大捷，龜田搞了很大的慶功會，會上為了顯示他的勝利，還特意請來了縣劇團的戲班子助興。
　　 花旦王荷花是在一個深夜又潛回劇團的。她找到了劇團團長要求參加龜田的慶功演出。劇團團長望著她那一臉的雄壯點頭答應了。
　　 慶功會上小鬼子龜田點了一處《桃花扇》，王荷花飾演的就是戲中的女主角李香君。
　　 慶功會上那天，當小鬼子龜田“嘰哩哇啦”說完了開場白后，接著就是一陣雜亂的狂飲。在雜亂的“尼古臺，意絲臺，尼古來臺意絲臺”的鬼子拳聲中王荷花出場了。
　　 她出場時懷里抱著一壇子酒，在臺子上走了幾個蓮花步開口唱了起來——
　　 ……
　　 嫩寒侵帳弄微霜。
　　 客淚不成行。
　　 料得黃花憔悴，何日賦歸裝。
　　 樓獨倚，漏聲長。
　　 暗情傷。
　　 凄涼況味，一半悲秋，一半思鄉(xiāng)。
　　 唱著唱著，她突然走下了戲臺子，邊唱邊往鬼子兵的碗里倒酒。走到龜田面前她倒了滿滿一大碗酒，接著突然改變了唱詞，一口暴出了《穆桂英掛帥》——
　　 “我雖飲恨受大屈，無日不懷愛國心……若要我桂英下山來，誓把亂臣賊子全肅清……”
　　 唱著她“轟”的一聲拉響了捆在身上的手榴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