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像慢慢垂下的黑色幕布，罩住了整個村莊。一輪明月漸漸升起，乳白色的月光投射到農(nóng)家院里，門前老樹上“撲棱”飛出兩只受驚的鳥，掠過房檐下那扇窗。
　　 如眉躺在床邊背對著窗，那位置剛好是月光從窗戶投射進來的地方，如眉的好身材盡顯無疑，從暗處里傳來的呼吸聲越來越重。
　　 “如眉，我想?！?br />　　 “大虎，別！”
　　 如眉一把推開了大虎，抓過毯子，蓋在身上。大虎點燃了一顆煙，火星忽明忽暗，模模糊糊地映著他那張緊鎖眉頭的臉，冷了月光，涼了氣氛，一聲沉重而又清晰的嘆息聲刺破了夜的寧靜。
　　 “大虎，你多忍一會兒?！?br />　　 聽到這句話，大虎下了床，猛吸了兩口煙，然后把煙頭扔在地上，狠狠踩了兩下，接著走出了外屋，打開燈，從缸里舀出一瓢涼水，咕嘟咕嘟灌了下去。
　　 如眉躺在床上翻了個身，眼睛望向了窗外，目光緊緊鎖住的是前院房頂上的那個煙囪。
　　 過了有半個鐘的功夫，如眉開始喊屋外的大虎：“大虎，你快過來呀！”
　　 “現(xiàn)在行了？”大虎還生著悶氣。
　　 “你快點來，不然過時候了?！比缑加行┲薄?br />　　 大虎走進了里屋，月光已去，如眉的身體再沒了在月光里時的誘惑，他輕嘆一口氣爬上床，脫掉了如眉的衣服……
　　 “你今天怎么這么快？”
　　 大虎草草幾下完事，讓如眉不是很滿意。
　　 “我還想問你怎么了？”大虎有些不快。
　　 “我今天去看大神了?！比缑蓟卮?。
　　 大虎心中一怔。
　　 “大神說了，二嬸家的煙囪擋咱香火了。”
　　 “屁話，這跟煙囪有啥關(guān)系?！?br />　　 “你懂啥，這個大神很靈的?！?br />　　 “唉，如眉，我看你真是走火入魔了！”
　　 “你忘了前年，咱家煙囪一倒，鄰居家就懷了個大胖小子。”
　　 “你！唉，我真是拿你沒辦法?！?br />　　 大虎坐起來從床頭摸到了煙，靠在墻上吸起了煙，那位置月光剛好投過來，能清晰地看到他臉上的愁容，周圍變得愈發(fā)沉靜了，一切似乎都靜止了。
　　 “大虎，你不高興了？”
　　 “睡吧，明天還去地里呢！”
　　 如眉還想說什么，看大虎躺下來睡了，她只好閉上了嘴。臨睡前，似乎聽到窗外起風了。
　　 第二天，如眉是被驚醒的，像是板凳摔地上的聲音。剛下床就看到了婆婆拿塊抹布在擦板凳，大虎不在，想必是去了地里。
　　 “這都日上三竿了，才起??！”
　　 “媽，你來了。吃飯沒？”
　　 “吃吃吃，就知道吃，豬吃多了還能給我生窩崽兒出來，也不知道你這肚……”
　　 婆婆的聲音越來越小，如眉即使不聽，也能猜出八九不離十。當初跟大虎結(jié)婚，婆婆阻攔了好一段時間，非要說什么如眉沒有屁股生孩子難，本來如眉沒當回事，眼見著結(jié)婚五年了，肚子沒有一點動靜她也著急起來了。
　　 想著的功夫，如眉拿起薅鋤奔向了地里，連飯也沒吃。
　　 太陽已升起很高了，卻感覺不到一絲溫度，村子的樣貌清晰的展現(xiàn)出來，伴隨著嘰嘰喳喳的鳥叫聲要去上學的孩子們也走出了家門，奔跑在鄉(xiāng)間小路上。想到孩子，如眉的鼻子眼睛酸溜溜的，她故作輕快地走著，走過二嬸家，走過一戶戶人家的門前，不回頭，不打招呼，甩在身后的是人們的指指點點、竊竊私語，有善意的老人沖她微笑，也有多事的婦女在背后嚼舌根，她無心理睬，她揚著頭忍著淚，加快腳步走著，有微風灌進胸膛，灌進空洞洞的胃里，有些難受，心慌慌的。
　　 如眉蹲在了路邊，眼前的黑暗過了許久才過去。等她回過神來，才發(fā)覺自己出了一身冷汗，抬頭看看太陽，她站起身來加快腳步朝自家的地趕去。
　　 “大虎！”
　　 大虎專心致志地鋤草，直到如眉走近了才發(fā)覺。大虎抬頭看了一眼如眉就低下頭繼續(xù)鋤草，大概是覺得有什么不對勁，又抬起頭看看坐在田埂上的如眉，才發(fā)覺如眉臉色蒼白。
　　 “如眉，你怎么了？”
　　 “沒事！”如眉蹲進地里拿著小薅鋤也鋤起草來。
　　 “如眉！”
　　 沒鋤幾下草，如眉暈倒了，大虎抱起如眉跑回了家。
　　 “虎子，這是怎么了？”
　　 “娘，你給端碗糖水來?！?br />　　 大虎把如眉放到了床上，給她灌下糖水，蓋上薄毯，輕輕地把她的亂頭發(fā)掖到了耳后，帶上門走出了屋。
　　 走到院子里的灶臺前，掀開鍋蓋，看到早上給如眉熱的飯紋絲未動，他氣沖沖地走到了娘面前，“娘，你又對如眉說什么了？”
　　 “這怎么就又賴上我了?；⒆?，你個沒良心的，真是娶了媳婦忘了娘?。∥以趺催@么命苦啊！老天爺，你不開眼啊……”
　　 “娘，你又來了……”
　　 “大虎，年底之前如眉這肚子要再沒動靜，你趁早給我離婚?！?br />　　 “娘，我不！”
　　 “大虎??！你就不能給我爭氣一回啊，昨天你二嬸給我顯擺，你弟媳婦懷孕了，人家這剛結(jié)婚半年就懷孕了，你這結(jié)婚五年了，我連孫子的影子都沒見著呢，這如眉有什么好，屁股小不好生養(yǎng)不說，還帶一副嬌氣身子，連你二嬸前段時間都懷孕了，要不是歲數(shù)大了不想要了她還不定怎么給我難堪呢……”
　　 “娘，你快回去吧，馬上就晌午了，俺爹還沒飯吃呢！”
　　 大虎把娘推出了門外，在灶里添了一把柴，進屋看看如眉還沒醒，就串門去了。
　　 如眉早就醒了，一直躺床上假裝沒醒，把婆婆和大虎的對話聽了個真切。
　　 聽著大虎出門后，如眉從灶里取出飯菜，吃了一點，換了一身衣裳，收拾干凈就出了門。
　　 大概是傍晚時分，如眉回來了，大虎還沒回來。如眉背回了一包東西，包袱里有一張胖小子的畫，一面鏡子，五個銅錢，一卷紅繩，還有一張紅色的窗簾。
　　 如眉弄了點漿子，把畫端端正正貼在了她和大虎睡覺屋東面的墻上，然后把窗戶上的舊窗簾拆下來，換上了帶回來的紅色窗簾，屋內(nèi)處理完畢，如眉拿著鏡子搬著凳子到了屋外窗戶底下，又跑回屋拿來了錘子和釘子，看了看對面房頂上的煙囪，把鏡子掛在了煙囪正對的位置，所有事辦完，如眉的臉上總算有了笑意。
　　 從早上聽到婆婆說，二嬸竟然也懷孕了，二嬸都四十多了也能懷孕，如眉就更加肯定了是煙囪的問題，認定是煙囪擋了她家的香火，所以她又去跑了趟大神，尋得了破解之法，歡歡喜喜回來了，當然這次如眉又花了不少錢。
　　 大虎回來的時候，如眉已經(jīng)做好了飯，今天的飯菜很是豐盛，大虎吃得也很滿意，吃飽看著如眉總感覺有什么變化，一時也說不上來，如眉似乎更漂亮了。
　　 “大虎，你從二嬸家移植兩棵竹子回來吧！”
　　 “種那玩意干啥，怪費心的?！?br />　　 “我今天又去看大神了，咱家屋里五行有缺，讓種一盆竹子……”
　　 “哎呀，如眉，你這又是做啥，那些大神都是為了騙你手里的錢。”
　　 “大虎，你這次就聽我一回好不好？咱們這都結(jié)婚五年了，大大小小的醫(yī)院也去了不少，一直看不出啥問題，我這也是為了咱們的家啊。”
　　 大虎拿如眉沒辦法，無奈地點點頭。
　　 天黑透了的時候，大虎回來了，懷里抱著兩棵竹子?？粗缑紳M心歡喜的把竹子種進了花盆里，大虎無奈地笑笑，她開心就好。
　　 這個夜晚，在床上如眉也是前所未有的熱情，大虎也格外賣力。
　　 第二天如眉醒來的時候半邊床已經(jīng)空了，也不知道大虎一大早干什么去了。
　　 如眉起床吃了點飯，翻出針線盒，她在做一雙虎頭鞋，一邊做一邊哼起歌來，她仿佛看到了她的孩子在向她招手。
　　 晌午時分，大虎背著鋤頭回來了。
　　 “地里不是沒活了嗎？”
　　 “是去幫二嬸?！?br />　　 “你是力氣多的沒處使了。”
　　 “還不是為了你那兩棵竹子。”
　　 ……
　　 聽大虎說完，如眉沉默了，這二嬸從不是個省油的燈，怎肯吃虧。于是吃完飯，如眉跟著大虎一塊去了二嬸家地里。
　　 兩人一直干到天黑才把活干完，回到家放鋤頭的時候，如眉看到那塊鏡子碎了，從碎紋一看就是被敲碎的，如眉的火“噌”一下就上來了，她瘋似的跑向了前院。
　　 大虎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跟著如眉一起到了二嬸家。
　　 “虎??！啥事??？”
　　 二嬸正在院子里擇菜，看著來勢洶洶的如眉，頓了一下，把目光轉(zhuǎn)向了大虎。
　　 “少裝蒜。是不是你敲碎了我的鏡子？”
　　 “噢，如眉啊，二嬸不是故意的，你說說你掛塊鏡子，怪別扭的?！?br />　　 “我看你就是故意的，我鏡子那么高，你都能夠著，還說不是故意的?！?br />　　 “如眉，你要非這么說，二嬸也無話可說?！?br />　　 “如眉，你別鬧了。”大虎拉如眉。
　　 “別管我，我今天必須得討個公道?！比缑妓﹂_大虎的胳膊，盯著二嬸。
　　 “好，要說公道，我還想找你討公道呢，你說說你掛塊破鏡子，那天我上房頂，被你鏡子反過來的光晃得頭暈，差點摔下來，這怎么算？”看著如眉的態(tài)勢，二嬸也認真起來。
　　 “你煙囪擋我家香火，要不是你那破煙囪我能這么長時間不懷孕，我才買的鏡子?！比缑嫉穆曇粼絹碓酱?。
　　 大虎看著都呆了，結(jié)婚這么多年如眉一直很溫順，鮮少有這么尖厲的時候。
　　 “真是拉不出屎來怨茅坑！生不出孩子是我家煙囪的錯，自己肚子不爭氣，還走上歪門邪道了，真是笑掉大牙了?！?br />　　 “不是你家煙囪，你兒媳能這么快懷上？就連你這老不正經(jīng)的也懷上了，還說不是……”
　　 眼看著如眉說話越來越過分，大虎捂住了她的嘴，拖回了家。
　　 “誰不正經(jīng)，你才不正經(jīng)，你個不下蛋的母雞！”
　　 二嬸還在罵著，如眉掙脫大虎，瘋了般要回去，大虎一巴掌就打過來了。如眉驚住了，結(jié)婚五年大虎萬事都順著她，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今天卻打了她。
　　 “離婚！”
　　 嚷出這句，如眉開始收拾衣服，要回娘家。
　　 “如眉，我錯了。你別……”大虎拉著如眉衣袖認錯。
　　 “大虎，我告訴你，你二嬸家的煙囪不倒，你別來找我！”
　　 大虎眼看著如眉騎著車子消失在了黑暗里，卻無能為力。他徘徊在院子里，時不時看看前院屋頂上的煙囪，一直呆到了天亮，腳底下是數(shù)不清的煙頭。
　　 如眉到娘家的時候，月亮已經(jīng)升到了頭頂，她在大門前停了一會兒，敲響了門。
　　 “誰呀！”如眉爹剛睡下，就聽到了敲門聲。
　　 “爹，是我呀！”
　　 如眉爹披上衣裳，走出院子開了門，如眉一進門就哭上了。
　　 “眉兒呀，這是怎么了？”
　　 “爹，大虎他打我?！?br />　　 “那也一定是你做了什么錯事！”
　　 “那他也不能打我啊，爹，你都沒打過我，他敢打我……”如眉說著又哭起來。
　　 如眉爹聽女兒這么一說，心里明白了，“眉兒呀，你咋這么不懂事呢！你娘走得早，這么多年我一人拉扯你長大，事事怕你受委屈，看來都是爹慣的??！”
　　 “爹，你咋老向著大虎??！”
　　 “閨女呀，結(jié)婚這么多年，大虎對你咋樣我都看眼里，就連我這個老不死的大虎也一直念著，月月都給我送錢來，你可不能犯傻！”
　　 “爹，我這不是生氣，我也不能跟他真離婚?。〉?，你睡吧！明天大虎來了，我準跟他回去?！比缑寄ǜ裳蹨I，催爹去睡覺。
　　 第二天，如眉早早起了床，收拾妥帖等大虎來，她左等右等一直等到傍晚，她沒有等來大虎，卻等來大虎從房頂上摔下來的消息。
　　 一聽到這個消息，如眉暈了過去。
　　 她一睜開眼，就看到婆婆撲過來嘴里喊著讓她還她兒子，沒等婆婆撲過來就被公公拉走了，她還聽到二嬸說，大虎為了推倒煙囪，從房頂上摔下來摔死了，還聽到大夫說，她懷孕兩個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