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星星嵌滿浩瀚的天空，像無數(shù)顆散落的珍珠耀眼閃爍。從教室到宿舍樓的水泥路上，路燈昏黃。已入深秋，校園內(nèi)，一片俱寂。剛才還異常喧鬧的宿舍樓，一過熄燈時間，頓時安靜下來。
　　 斯媛像往常一樣，趕在熄燈之前回到宿舍。只是今晚看書，太入神，忘了時間。一人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形單影只，好在這是校園內(nèi)，好在路不遠，不用擔(dān)心會有啥意外發(fā)生。
　　 讓斯媛萬萬沒想到的是，當(dāng)她行之食堂后面時，突然從路旁暗處躥出一個黑影，手持尖刀，來到跟前。還沒等斯媛反應(yīng)過來，那人踮起腳，舉起尖刀，抵住斯媛的胸口。
　　 你、你想干啥？斯媛嚇了一跳，哆嗦說。一看來人，竟是孟杏苒，馬上又鎮(zhèn)靜下來，故意詼諧地說，刀子抵錯了。說完，把刀從乳房頂峰拔拉到中間的乳溝。
　　 孟杏苒被斯媛的無所畏懼，驚得目瞪口呆，失聲道，你，你。一時慌了神。
　　 孟杏苒，你哪根經(jīng)又搭錯了？斯媛平靜地笑道。
　　 我正常得很，我要、要你答應(yīng)做我的女朋友。否則，否則。孟杏苒不由得瞟了瞟斯媛脹鼓鼓的乳房，激動地說。
　　 否則個啥？斯媛追問。
　　 我，我。孟杏苒一時語塞。
　　 把刀拿開。斯媛命令道。
　　 孟杏苒完全被斯媛的氣勢震懾住，但又不甘心如此敗下陣來，壯著膽說，答不答應(yīng)？答應(yīng)了我就拿開?？墒治⑽㈩澏?。
　　 這時，后面隱隱傳來腳步聲，有人來了。孟杏苒緊張起來，斯媛今晚的表現(xiàn)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進退兩難。
　　 “來人啦，有人打劫啊——”斯媛突然大喊。
　　 又是一個意外，孟杏苒拔腿就跑。斯媛一把拽住他的衣服，不撒手，孟杏苒急了，轉(zhuǎn)身揮刀亂舞。其實，他不忍傷害斯媛，只是嚇唬嚇唬她，可還是劃傷了斯媛的手臂。斯媛撒了手，孟杏苒慌不擇路，一趔趄，摔倒在地，被聞聲而來的一個男同學(xué)摁在地上。
　　 孟杏苒，怎么是你？希坤驚訝萬分，松了手，把孟杏苒提溜起來，推了他一把，低聲說，還不快走。孟杏苒憤然道，你推我干嘛？猛地一刀扎來，希坤躲閃不及，被扎中大腿上，“哎呀”一聲彎腰雙手捂住傷口，血從指縫間擠出來。
　　 而孟杏苒趁機跑了。
　　
　　 二
　　 一提起孟杏苒，斯媛氣不打一處來，他簡直就是個神經(jīng)病。
　　 孟杏苒與斯媛不同系不同專業(yè)，斯媛學(xué)師范，孟杏苒在綜采班，風(fēng)牛馬不相及。綜采班是清一色的男生，即“和尚班”。自從去年增加師范系后，天上掉下許多“林妹妹”，戀愛的春風(fēng)吹遍了校園的每個角落。和尚班凡心涌動，躍躍欲試。
　　 周末的一個晚上，希坤走出校門外的一家游戲廳里，摸了摸上衣內(nèi)兜，癟癟的，空空如也。他嘆了一口氣，自言自語道，媽的，真背，又輸光了。多少次決心退出賭博江湖，金盤洗手，可沒過幾天，手癢心也癢。
　　 晚上十一點，學(xué)校準時關(guān)大門。現(xiàn)在十一點還差一分，希坤如幽靈般閃進校園，穿過昏黃的燈光和稀疏的蟲鳴，疾步回到宿舍。
　　 宿舍里，睡上鋪的先鋒正在聽汪國真的詩。而孟杏苒正為沒賣完的十幾個雞蛋而發(fā)愁。
　　 小帥鍋，他們都去K（kiss）女朋友去了，你咋不去呢？希坤笑著對先鋒說。
　　 先鋒摘下耳機，說，我在老家有女朋友，有一個就行了。再說，還有杏苒沒去。希坤嬉笑道，他呀，哪個女孩能看上他，打死我不信。
　　 小子，別小覷人，我去談個細腰大臀的靚妹，氣死你。孟杏苒冷冷地說。
　　 一個秋初的傍晚，在晉北，夏天的余熱還未收凈。孟杏苒坐在食堂里吃飯，他每次來得晚，食堂里吃飯高峰已過，僅剩下幾個人。孟杏苒起身去打湯，回到飯桌旁時，擱在桌上的筷子被人碰到地上，那人正彎腰撿起。
　　 不好意思，要不我給你再去拿一雙？那人是個女孩，她紅著臉說。
　　 孟杏苒一瞅，愣在那兒。那女孩胸前的兩個圓坨坨，似乎要擠破紅襯衣。她身高約有一米七，瓜子臉，眼睛清澈，明亮，撲閃撲閃，仿佛放出強大的電波。孟杏苒一下被電住了，夢里尋她千百度，這就是他要找的夢中情人。那女孩見孟杏苒發(fā)呆的樣子，沒等他說話，滿面羞赧地走出食堂。孟杏苒像著了魔法似的，跟在后頭，來到食堂門口，目送那女孩遠去。良久，回過神來，才知手中還端著一碗湯。
　　 經(jīng)打聽，那女孩名叫方斯媛，九五屆，師范專業(yè)。孟杏苒絞盡腦汁，想不出接近斯媛的辦法，找人引見，那人瞅了他半天，戲謔道，嘖嘖，膽子蠻大，小心別撐著。言外之意，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孟杏苒難堪，與那人吵起來，氣憤地說，不幫就不幫，干嘛那么多屁話，兩人差點打起來。
　　 孟杏苒不甘心，決定來個單刀直入，在斯媛必經(jīng)之路守株待兔。那天中午，太陽明晃晃地懸在天空，樹上的蟬扯破喉嚨嘶吼。孟杏苒守在教學(xué)樓前的路旁，見斯媛走近，徑直來到她面前，當(dāng)著那么多同學(xué)，激動地說，斯媛，我愛你！然后單腿下跪，雙手舉著一朵玫瑰花。
　　 孟杏苒這一大膽的舉動，引來大家驚訝的目光和圍觀。斯媛被突如其來的一幕，弄得手足無措，臉?biāo)⒌丶t了，生氣地說，你、你有病。說完，捂著臉跑了。
　　 我不會就此罷休的。孟杏苒對著斯媛的背影大聲說，然后裝作得意的樣子走了，把一片竊竊地譏笑甩在身后。此事被傳為笑談。孟杏苒有強烈的挫敗感，可仍不死心，大有愈挫愈勇之勢。
　　 單刀直入不成，又采用多種戰(zhàn)術(shù)，如死纏爛打。孟杏苒多次守在路邊，去教室探頭探腦，送禮物，去女生宿舍找斯媛，在宿舍樓門口被管理員攔下，因為女生宿舍男生不得隨便進入，害得斯媛唯恐避之不及。后又攻心為上，在樓下用高音喇叭喊斯媛，沒完沒了，嚴重擾民，被當(dāng)場警告幾次。
　　 這不，又使出殺手锏——武力征服，好在沒有霸王硬上弓。否則，就麻煩啰。
　　
　　 三
　　 孟杏苒一口氣跑到宿舍，坐在床沿上，一邊喘著粗氣，一邊牙齒咬得咯咯響，自言自語道，真他媽的，壞了我的好事。把刀狠狠扎在床上，扎透了床單和褥子，扎進床板里。若不是希坤，他也不會去談啥戀愛，也不會“走火入魔”，落到今天這般田地。
　　 對希坤，孟杏苒的恨意由來已久。
　　 一入學(xué)，希坤與孟杏苒住進這個宿舍。沒幾天就混熟了，希坤嬉皮笑臉地說，孟杏苒，你認識武大郎不？
　　 狗操的，你這是拐著彎羞辱我。孟杏苒勃然大怒，抓起桌上的杯子朝希坤砸去，咬牙說，個子高有啥了不起，我矮也有一米五。你他媽的，黑得像個雞巴。
　　 希坤頭一偏，躲過飛來的杯子。一句玩笑話，何至于反應(yīng)如此強烈，下手如此狠，不由得心頭火起，說，你罵誰呢？誰是黑雞巴？一拳打在孟杏苒鼻梁上。孟杏苒腦袋嗡的一下，一股熱熱的東西從鼻孔里淌下來。
　　 孟杏苒一摸，手上是殷紅的血，更加惱怒，操起椅子就砸。希坤反手接住，朝孟杏苒的腦袋又是一拳，打得孟杏苒眼冒金星。
　　 宿舍里其他人一看不妙，連忙勸架，無濟于事。住在隔壁的班長李濟仁聞聲趕來，把孟杏苒提溜出宿舍，才止住打架。從此，孟杏苒對希坤有了積怨，經(jīng)常對希坤含沙射影，指桑罵槐，拿把鋒利的匕首，揚言要報復(fù)希坤。
　　 希坤后來才知道，孟杏苒最恨別人說他矮，像阿Q說他頭上的癩子一樣，尤其對“武大郎”三字特別敏感，哪怕只說其中一個字，誰說跟誰急。加之性格孤僻，不是與這個鬧矛盾，就是與那個吵架。漸漸地，孟杏苒成了同學(xué)們眼中的怪人，不可理喻。
　　 推孟杏苒一把，要他快走，希坤本是好心，反而被他扎了一刀，真是倒霉透頂。強忍疼痛，一瘸一拐，去了醫(yī)務(wù)室。醫(yī)務(wù)室黑咕隆咚，醫(yī)生不在，希坤不得不返回宿舍，求人去請醫(yī)生。
　　 宋再興聽到動靜，趴在上鋪往下看，看不清楚，又戴上黑框眼鏡，笑曰，坤哥，才回來，今晚戰(zhàn)果如何？希坤疼痛說，老宋，你去叫一下醫(yī)生。宋再興一臉疑惑地問，坤哥你咋啦？
　　 我、我摔傷了。你快點去，哎呀——希坤連連呻吟，央求宋再興快點。再興翻身下床，用手電筒照了照希坤的傷勢，驚訝道，媽呀，咋搞的，出了這么多血。說完，奔出宿舍，朝后面跑去。
　　 孟杏苒看到了希坤流了不少血，又悄悄躺下，重新把刀放在褥子下，藏好。借著從窗外涌進的瑩瑩星光，仇恨的兩眼趨于溫和，仍警覺地盯著希坤，心里卻泛起報復(fù)過后的陣陣快意。
　　 醫(yī)生回老家去了。再興找到張護士，張護士說，這哪是摔傷，明明是人為扎傷的。她簡單處理后，建議立即送醫(yī)院治療。怎么辦？情急之下，再興去隔壁找李濟仁，李濟仁敲響了指導(dǎo)老師朱新安的門。希坤被連夜送往市人民醫(yī)院。
　　 交費時才想起都沒帶多少錢，李濟仁、宋再興和希坤家里都緊巴巴的，本就沒啥余錢。朱老師走得匆忙，也是囊中羞澀。李濟仁、宋再興好歹還掏出幾十元，希坤卻身無分文，問他，他不吱聲。大家心里明白，他肯定又去賭錢了。把身上的錢全部湊在一塊，不到三百元，好說歹說，醫(yī)院答應(yīng)先治療，限明天上午交費，否則停藥。
　　 希坤傷勢不輕，需住院治療。再興留下照顧希坤，李濟仁和朱老師當(dāng)夜回到學(xué)校。李濟仁四處籌錢，帶上從班上同學(xué)、老鄉(xiāng)和朱老師借的共一千塊錢，第二天上午又匆匆趕到市人民醫(yī)院。
　　 看到李濟仁忙碌的樣子，希坤心里充滿感激，他不愿麻煩他倆，要他們兩個都回校，他說自己能照顧自己。李濟仁笑而不語，卻要再興回學(xué)校，他留下來。
　　 與李濟仁獨處，希坤感到十分尷尬，渾身不自在。他一向瞅李濟仁不順眼，多次與他過不去。去年剛?cè)雽W(xué)時，希坤迷上游戲賭博，經(jīng)常曠課。代理班長李濟仁勸過多次，希坤不聽，我行我素。李濟仁報告給朱老師，希坤被朱老師狠克了一頓。
　　 希坤懷恨李濟仁，認為他是小人，喜歡打小報告。在私下里發(fā)動“倒李”行動，到處宣揚，說李濟仁除了長得高點帥點，沒啥鳥本事。他憑啥當(dāng)班長，又不是大家選舉的，不就是會溜須拍馬，整天跟在朱老師屁股后面，一副哈巴狗的樣子，只差沒舔腚眼了。哈哈，哎呀媽呀，惡心到家了。把他趕下臺，另選他人當(dāng)班長，大伙同不同意？
　　 有人附和，尤其是孟杏苒舉雙手贊成，因為李濟仁不讓他晚上在宿舍里煮雞蛋賣，說他破壞校規(guī)，把宿舍搞得烏煙瘴氣?？纱蠖鄶?shù)人不以為然，沒吭氣。這事最后夭折，沒了結(jié)果。李濟仁知道后，呵呵一笑。
　　 你這傷是不是孟杏苒扎的？李濟仁問。希坤心里微微一驚，嘴上卻信誓旦旦地說，是摔傷的，騙你是地上四條腿爬的。李濟仁笑曰，你就編吧，今天早上我就聽說了。昨夜月黑風(fēng)高，孟杏苒蒙面劫色，還持刀傷人，學(xué)校里已瘋傳開了?，F(xiàn)在孟杏苒已是運著大糞過大洋——臭名遠揚了。
　　 希坤臉陡然變了色，驚訝地問，你把我受傷的事告訴學(xué)校了？李濟仁審視了希坤一眼說，你說呢？希坤急了，你究竟說沒說？李濟仁給希坤倒了一杯開水，放在床頭柜上，微笑說，看把你急的，沒有，我是個落井下石的人嗎？但也不能就這么輕易放過他，他這人不吃點苦頭，就不知道悔改。
　　 他把你傷得這么重，憑你的脾氣，你不應(yīng)該這樣？李濟仁滿腹狐疑地問。希坤輕嘆一口說，得饒人處且饒人，何況還是同學(xué)，沒必要太計較。那次打了他，我心里挺懊悔，這次就算扯平了。
　　 次日上午，李濟仁離開學(xué)校沒多久，孟杏苒就被校保安科的人“請”走了。
　　 恐嚇女同學(xué)，且持刀傷人，情節(jié)嚴重，影響惡劣。此事驚動了校長大人，說自從盤古開天地，學(xué)校這還是第一次，必須嚴懲。學(xué)校做出決定，開除孟杏苒。
　　 孟杏苒這才慌了神，感到事態(tài)的嚴重性，如同天塌地陷一般。他想找人說好話，可嘴唇像凍僵了一般，平時小嘴巴巴地，那利索勁兒，這會不見了蹤影。他用借來的錢狠心賣了兩瓶精裝酒和一包茶，提著一大袋，做賊似的，但不知往哪兒送。猶豫再三，去敲校長的門，被推了出來。羞愧之余，回到宿舍，越想越氣憤。倘若就這樣被開除，覺得對不起含辛茹苦的姐姐，不禁憂心忡忡，唉聲嘆氣。
　　 兩瓶酒立在床邊的桌上，紅紅的包裝，格外刺眼，仿佛在譏諷他。從不沾酒的孟杏苒，此刻做出一個重大的決定，他要征服那瓶酒。擰開瓶蓋，對著瓶口，咕咚咕咚灌起來……
　　
　　 四
　　 先鋒回到宿舍，一開門，酒味刺鼻，一個酒瓶倒在地上，下面洇濕了一片。孟杏苒歪在床上，口吐白沫，不省人事。
　　 經(jīng)醫(yī)院搶救，孟杏苒生命無虞。他躺在床上，悶悶不樂，不言不語，啞巴一樣。他和希坤的病房僅一墻之隔，希坤拄著拐杖去看他，他瞪了希坤一眼，一臉仇恨，背過身，不搭理希坤。希坤覺得無趣，只好回自己的病房。
　　 晚上，先鋒同時照顧希坤和孟杏苒，與希坤聊了一會，回到孟杏苒病房時，發(fā)現(xiàn)孟杏苒不在，去洗手間、走廊找他，沒人。喊他，沒反應(yīng)，醫(yī)院里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依然不見蹤影。等到下半夜，仍沒回來。
　　 先鋒急了，給李濟仁打電話，李濟仁告訴朱老師，怕孟杏苒想不開。朱老師冷靜地說，他這么大的人了，可能想一個人靜靜，不會有啥意外。
　　 第二天沒回來，第三天還沒回來，李濟仁和朱老師有些坐不住了。第四天早上依然沒見孟杏苒的影子，朱老師心里開始恐慌，趕緊派人尋找。下午傳來消息，有人在市里看到他，朱老師才稍稍松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