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如夢令】老屋(征文·散文)
我一直很討厭我家老屋的,它低、矮、破、舊,還蘊藏著許多傷痛的回憶,但是它承載了我的整個童年,也見證了我的成長。
老屋是老奶奶留下來的房子,三間據(jù)說只有一間半是屬于我家的,那一間半是屬于我二爺爺?shù)?,這是我偷聽來的,沒經查證。這個老奶奶并不是我父親的親奶奶,她一生沒有孩子,據(jù)說父親小時候生了疥瘡差點死掉,是老奶奶把他撿回來養(yǎng)大的,父親說起這段往事是笑著的,可我明白他心底的痛,父親小時候奶奶早逝、爺爺再婚,父親成了沒人要的野孩子,當他長大后,卻還要跟我爺爺見面,還要跟爺爺?shù)哪切┖⒆臃Q兄道弟,他心底能沒有恨嗎?
因為父親的經歷,我對我這個老奶奶充滿了好奇,我一直想去了解她的一生,可是父親不愿提起,我也不想揭他的傷疤。記憶里,我對這個老奶奶是有印象的,她就坐在院子東南角的大槐樹底下,我沖她哭,我想我娘了,她就把我抱進懷里,撫摸我的頭說,在奶奶懷里睡吧,睡著了就能看見你娘了,而我真的就看見我娘了,她在一座橋上走著,穿著那件紅色大衣,人來人往,我一眼就看見了。
關于這個記憶我也說不清到底是事實還是做夢了,后來我跟母親提起過這件事,母親說準是我胡思亂想的,因為我三歲時候老奶奶就去世了,三歲之前怎么可能會有記憶,不過母親有件紅色大衣這是真的,母親穿上很漂亮。
我家很窮,所以只能住在老屋里。母親來自遙遠的四川,我們家卻是河北人,我的姥爺在他們那里是個官,有嚴重的重男輕女傾向,母親是他最小的女兒,這決定了母親好強又天真的性格,好強讓她十幾歲就輟學離開了家鄉(xiāng)來到了這里,因為母親聽說這里離北京很近,我常?;孟肽赣H那時候該是懷著怎樣的憧憬來的我們這里,就在她19歲那年她嫁給我的父親時,她還是對未來充滿著憧憬的,母親說當初是因為看父親是個孤兒,她認為男兒該當自強,那個時候的父親一無所有,母親卻義無反顧地嫁了。
都說貧賤夫妻百事哀,所以我的童年充斥著的是父母的爭吵和盆碗破碎的聲音。婚后的生活并不像母親想象得那般,父親年輕頑劣,這個家也是一貧如洗,她也曾想過靠自己努力能夠過好日子,她一個南方人學種北方的地,學做北方的飯……可是父親的心卻完全不在跟她過日子上,打麻將、打臺球成天不著家,許多許多的不如意傷透了母親的心,那個階段老屋前后都蓋起了大房,那種紅磚的,漂亮極了,老屋還是青磚瓦房,好強的母親無法忍受,只能把一腔怨氣都發(fā)泄到了父親的身上,爭吵也成了家常便飯。
那時候,母親還在我身上寄予了厚望,她對我要求很嚴格,考試成績不能低于90分,低于90分就會挨打,還要罰跪,還要刷鍋洗碗,我小學時候學習成績還不錯,這種懲罰很少遭遇,但我也遭遇過一兩次,以至于有次考了89分,還自己仿了母親的簽名,還好那次躲過了老師的法眼,對我來說那些都是痛苦的回憶,母親常常拿我跟左鄰右舍的孩子做比較,稍差一點,就會遭受母親的呵斥,雖然知道那只是母親恨鐵不成鋼,但是那一句句的嘲諷就像是刀子在一刀一刀割我身上的肉。所以我討厭貧窮,討厭屋前屋后的紅磚大房,討厭左鄰右舍幸福的嘴臉……討厭那樣的環(huán)境,我一直認為是那些環(huán)境導致了母親對我的嚴厲。
因為這許多許多的經歷,導致我很討厭老屋,它帶給我太多傷痛的記憶,它連最起碼的庇佑都不能給我,曾經有一次我和妹妹被街里的孩子逼進了老屋,他們隔著窗戶朝我們扔石子。
也就是在我14歲之前的兩年,父親浪子回頭,他開始注重我們這個家,開始明白了作為一個男人的責任,他在外承包工程,組建了一支小小的建筑隊,掙了一些錢,在村口買了一塊地,蓋了一棟新房,那種紅磚大房,是母親夢想中的房子。
我們家是在我14歲那年搬離老屋的,我的內心是歡呼雀躍的,終于擺脫了老屋,擺脫了貧窮,擺脫了那些黑暗的日子,包括那些不愉快的回憶。但是我忘記了,忘記了老屋也曾經保護過我,溫暖過我,照亮過我,老屋被我拋在了腦后,完完全全遺棄了。
記不清是幾歲的時候了,我們一群野孩子去人家田地里搗亂,被那家主人逮了個正著。我拉著妹妹逃跑,因為跑得慢,被那家主人盯上了,他追著我們跑,我拉著妹妹狂奔,第一個念頭就是跑回家,跑回老屋,我把妹妹鎖進了柜子里,然后鎖上老屋大門,跑出去找爸爸,后來妹妹告訴我,那家主人真找到我家了,還砸了半天門,砸不開門,后來就走了。
后來大一點后,有段時間我愛上了繪畫,老屋里柜子的玻璃上也貼著我畫的梅花,母親對我的畫盛贊有加,這讓我體會到了母愛的溫暖,我不停地畫,后來還有一幅畫獲得了學校組織的繪畫比賽一等獎,至今這幅畫還貼在學校的陳列室里,年前回家去學校轉了一圈,無意間看到了??删驮谖覍W畫畫興致正高的時候,母親說,農民的孩子畫畫好沒用,我便放棄了,不過老屋里柜子上的梅花留下來了,每次看到那些梅花我的心里就暖暖的,因為它記錄著母親對我的溫柔。
小學五年級,我換了一個班主任,是個年輕的男老師,很帥。那是個金色的日子,家里剛收完玉米不久,所有的玉米都被吊到房頂上晾曬,房頂上鋪了一層金燦燦的玉米,火辣辣的陽光鋪上來,很香甜的味道,小小的我坐在玉米堆上,我正專心致志地捉一條蟲子。忽然聽到有人喊我的名字,我跑到邊上一看,是老師來家訪了。我慌慌張張從房頂順著梯子下來,站在老師面前,仰頭看他,他沖我笑了,他笑起來真的很好看。后來我做了什么都忘記了,老師說了什么也忘記了,只記得老師的笑容照亮了老屋,也照亮了我。后來老師很關照我,我的學習成績也越來越好,畢業(yè)時候也取得了很好的成績,升初中的智力測驗,還拿了400塊獎學金。后來我猜想,老師可能是以為我在干農活,加上老屋的破舊,所以他很關心我,想來是有些慚愧的,那個時候母親為了讓我學習好以后不種地從不讓我干農活。
或許還有很多老屋帶給我的美好回憶,只可惜我記不清了,如今只能用這些短短的幾行文字記錄老屋,記錄老屋帶給我的疼痛和歡樂。
清明節(jié)在外打工的父親回老家祭祖掃墓,我懇求父親給我拍幾張老屋的照片,今天在看到老屋照片的那一刻,記憶的閘門被打開,于是敲下了這些文字。
老屋還是原來的樣子,還是厚重的木門,木質的窗戶棱,窗戶上沒有玻璃,糊一層塑料布,屋前立著那棵棗樹,院子東南角那棵老槐樹還在,院墻還是那么低矮,站在那一墊腳就能看到院里。
老屋卻不再是記憶里的老屋了,大概是因為沒有人居住,它愈發(fā)顯得孤寂和蒼老,閉上眼睛似乎能聽見它沉重的咳嗽聲。
老屋真的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