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元宵節(jié)，我回老家，看了一場久違的家鄉(xiāng)撂場兒煙花。
　　 記憶中每逢元宵節(jié)，正月十四，十五，十六這三天是最熱鬧的。敲鑼打鼓，秧歌落子，踩高蹺，耍獅子，舞龍燈，小車子會成串兒來，撂地開花。整個村子在這幾天里幾乎是沸騰的。到了晚上更是不得了，只要站在自家院子里聽，東西南北沒有一處不熱鬧的，鼓聲四起，鑼缽相聞。你再一看，此起彼伏的煙花照亮了天，你方唱罷我登場，趕趟兒來！你的周圍充滿了歡樂，會油然生出一股熱力能使你忘記了寒冷。
　　 老人們說，元宵節(jié)又叫上元節(jié)，預(yù)示著春的開始，人們在節(jié)日里熱烈慶祝，是為了祈求新的一年風(fēng)調(diào)雨順，稱心如意。而對于小孩子們來說，元宵節(jié)里看煙花當(dāng)然是最開心的事。一年到頭也只有這幾天才能痛痛快快地看煙花。我小時候，村子里對元宵節(jié)十分重視，尤其是對放煙花的環(huán)節(jié)更是一絲不茍。叔叔伯伯們很早就開始準(zhǔn)備了，從場地的選擇到時間的把控，從煙花的種類到燃放的形式，都要做精確的安排，最后會形成一張類似于晚會節(jié)目單一樣的告示，張貼在村里最顯眼的幾處，以通知全體村民，從晚上幾點開始到幾點結(jié)束，中間串幾場，大約什么時間到達(dá)什么地點，都明確地寫在告示里。人們看過告示，就會早早到相應(yīng)地點去等著。等待是讓人心焦的，當(dāng)期盼蒸騰至嗓子眼兒的時候，趕場兒的隊伍就來了，走走停停，打一通鼓，放一通鞭炮，慢悠悠地，真是千呼萬喚使出來。此時你會發(fā)現(xiàn)，跟著趕場兒的隊伍有長長的人流。之后，流動的人群和等待的人群兵合一處將打一家，把場地圍個密密匝匝水泄不通。小孩子們看不著了，著急得不行，一會兒全都坐在大人的肩膀上，但是還不開始，那是憋足了勁兒吊胃口，還要擴(kuò)擴(kuò)場子，把點著的鞭炮往場地邊沿兒一扔，人們紛紛后退，直到場子足夠大，好了，這才要開始。
　　 說到放煙花，別的自不必多說，最值得一提的是燃放的形式，哈哈，那真是千奇百怪，名目繁多。村里的叔叔伯伯們充分發(fā)揮了他們的聰明才智，每個場地的安排都不相同，什么猴子偷桃，八戒摸瓜，風(fēng)火轉(zhuǎn)輪，火樹銀花，再加上龍燈，舞獅，上下翻飛在璀璨的煙火間，大鼓敲得震天響，大鼓周圍穿插著十?dāng)?shù)對銅缽合著鼓點跳著，斗著，這簡直就是一場視覺的盛宴，一場精神的盛宴！
　　 可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節(jié)日的氛圍變得不再熱烈了，越來越過得不溫不火了，節(jié)日越來越成為一個符號了。人們已經(jīng)無暇把更多精力轉(zhuǎn)移到歡慶上。廠家制作煙花的技術(shù)是越來越純熟和高端，各式各樣的組合式煙花粉墨登場，但我總覺得那些煙花多了些虛浮，少了點兒人間氣息。我也已經(jīng)很少在元宵節(jié)的晚上出門跟隨著人流去看“撂場兒”了。
　　 大幾年前，我在村西頭的村委會舊址，發(fā)現(xiàn)了那些用過的扎龍燈和獅頭。其實村委會的舊址就是幾間低矮的土坯房，用土坯打的院墻圍起，院子不小，里面雜草叢生，院兒門口還保留著用青磚壘起來的兩座大鐵匠爐子。上小學(xué)那會兒，每天要路過那鐵匠爐子，爐火照天地，紅星亂紫煙，就像煙花一樣。無論冬夏，那兒都是個熱鬧的去處，村子里的農(nóng)具大多出自這兩座爐子……
　　 我不知怎么了，就對那低矮破舊的老屋生出濃厚興趣，慢慢走進(jìn)去。手分雜草，漸漸接近了一扇虛掩的門，我推門進(jìn)去，因為是白天，里面光線還好，沒有套屋，只這么一間，面積不算小。我看見屋子的地面上橫七豎八地散落著歷年來節(jié)日用的扎龍燈，舞獅頭，鼓，高蹺，花槍等等，它們都蒙著一層厚厚的灰塵，就連大鼓上的銅鉚釘都銹跡斑斑。它們很久沒被人們想起了吧，它們就這么躲在角落里自怨自艾，被我一個毛頭小子無意之中闖入，仿佛能使它們精神一振。它們多么期盼日耀月華洗刷經(jīng)年的累垢，讓它們重新振作起來。我很抱歉，自己無能為力。
　　 近兩年回家，我發(fā)現(xiàn)老村委會不見了，那些老屋都翻蓋成新房，兩座鐵匠爐也不見了。
　　 今年的元宵節(jié)，聽說有一場煙花將在我家附近撂場兒。女兒興致很高，非要出去看看，呵呵，小女孩兒總是對亮晶晶的事物感興趣，妻也慫恿我去看看。好吧，就遂了她們的心愿！我們收拾妥當(dāng)，早早出門了。已經(jīng)很多人等在那里，倒是還如過去一樣期待著趕場兒隊伍地到來。須臾，人漸漸多了，也不會感到那么冷了，女兒一遍遍地問我“爸爸，什么時候放煙花?。俊薄鞍职?，怎么還不來啊？”我一遍遍地安慰她“快了，快了！”
　　 一會兒，有鑼鼓的聲音由遠(yuǎn)及近，人群開始嘈雜起來，半大的孩子成群結(jié)隊尋找制高點，為了方便一會兒能看個痛快。小一點的孩子們大多被父母抱起來，或者上了大人的肩膀。我的女兒坐在我的肩膀上，平日嘰嘰喳喳的她也曉得凝神等待，逗得妻在旁邊直笑。
　　 作足了文章，吊足了胃口之后，正戲開演！首先是禮花和開天雷的組合，現(xiàn)在基本上都是這個套路，沒有半點新意。從市面上購買的現(xiàn)成的，擺在地上點著就跑。放了一通之后，我問妻和女兒好不好看，妻說還行，女兒卻已是歡呼雀躍，說真好看。這時候筒子花該上了，一個個大約二十公分高的小圓筒子被分散擺在地上，接二連三地點燃了火信，火花由小到大，漸漸地竄起，奮力地向空中沖刺，就像長出了一棵棵亮晶晶的圣誕樹，把整片場地照得如同白晝。女兒已經(jīng)興奮地歡呼起來。聽說今年有舞龍，我也來了興致。果然，一條布龍鉆進(jìn)場中，左沖右突地游走。我一看，剛剛醞釀出的一點興致又煙消云散了。這哪里是舞龍，真正的舞龍上下翻飛，活靈活現(xiàn)，全在龍嘴前的“龍珠”引逗。反觀此龍，病懨懨游走于火樹銀花間，肢體僵硬，畏縮不前，仿佛怕極了那一叢叢的火花，而那顆“龍珠”就好似撒了氣的皮球……妻對我說這龍舞得差勁，女兒卻開心得合不攏嘴了。
　　 一場煙花很快就放完了，趕場兒的隊伍放了幾掛散場的鞭炮，慢悠悠地走了。女兒意猶未盡，我也意猶未盡。我問女兒，煙花好看嗎？她說好看啊，真好看??！她的眼睛里閃著煙花一般明亮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