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聽雨(散文)
自小看到下雨,天地濛濛的,眼睛便也濛濛的,雖沒有迎風細細添的愁緒,卻是驀然感到心底酸酸的,好像有淚要涌下來,用母親縫制的手絹輕輕擦拭清晰,再次抬頭遠眺,卻又淚漣漣的樣子。于是,我看不清雨,便養(yǎng)成了聽雨的習慣。尤其是和風細雨,它悄悄地來,悄悄地潤,從這個世界的頂端,到大地的深處,潤濕了風,潤濕了土;從萬物的表層直到最內層的細胞,潤濕了枝丫,潤濕了根系。我習慣了用耳朵去尋覓雨的味道,長長地呼出一口濁氣,靜下心來去尋找那份久違的清新、安謐,尋找那能夠潤澤靈魂的雨聲。
每次沙沙的雨夜里,我都享受著雨水的撫慰。那聲音近如母親吟唱的搖籃曲,舒緩而安然,一滴滴清澈而晶瑩的雨水,在粉嫩的臉頰上、脖頸上滑動,一絲絲地潤進去,好像母親溫暖的手,撫摸我的額頭,讓我踏實地陷入無盡的夢鄉(xiāng);遙遠似天籟的箏音從四處彌漫過來,伴隨著天地間的雨絲,飄逸了整個時空,身體的每個細胞都和著樂音起舞,這份空靈濕潤了夢的芳草地,讓靈魂得以如嬰兒般沉睡。是雨聲在黎明時分,滴答滴答地將我喚醒,伸個懶腰,吐出胸中的悶氣,清新昨日的渾濁。由此,我實在想象不出當雨聲從耳中、心里消失時,自己會是什么樣子。那由亙古飄灑至今的雨水潤澤了不斷成長的生命,支撐著我于困境中始終前行的腳步,不曾屈服。
雨聲在春天最好聽了,細膩、柔滑,卻不乏慈愛和堅毅。杜老詩云: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它是默默地來,悄悄地潤,在你不經意間,在你轉身的剎那。所以春雨不能單純的用耳朵來聽的,必須要委下身子,用心來感覺它的降臨,這樣它無論如何都逃不過你心的體味了。只“聽”雨在絲絲地飄落,如觀音揮動的柳枝般散逸開來,頗有鋪天蓋地的氣勢,卻又不咄咄逼人。院內偷偷長出的極不顯眼的草芽,早就焦急的將頭仰起,迎接這久久渴望的甘霖;院外那剛剛吐綠的楊樹、柳樹也按耐不住自己,盡力的吸吮這乳汁,縱情的沉醉在這天賜里;土地公公顯然成熟、沉穩(wěn)的很,它們并不急于品嘗雨水的滋味,而是讓那些花花草草先喝個夠,然后將它們調皮玩耍后灑出的雨水小心的儲藏起來,以便作為花草們成長的源泉,作為花兒綻放時向春天奉獻的禮物。春雨是招人喜歡的,“春雨貴如油”,油的滑落自然少有聲息,那雨趣或許只有聽雨的心才能感知得到。聽雨在小屋前,斟一杯母親采摘的茉莉花茶,任花的芳香在屋子里飄蕩,飄出窗子,和雨水融為一體,打開木格子窗戶,靜靜的佇立,凝神屏息,任黑暗彌漫到小小的房間,任雨水被風兒送到香溢的茶杯里。心在感受著時空的脈動,從此岸到彼岸的擺渡人,還在寬闊的水面上,披著蓑衣,等待急匆匆歸家的旅客?而妻子獨守空樓,小酌間期盼著晚歸的舟夫;池塘里的青蛙,又在雨的飄散中,一起鳴唱著,漫過青草,漫過荷葉,被蜻蜓載著進入了我的夢鄉(xiāng);梨花白了,又紅了,那醉人的人兒撐著一把木傘,眺望著山的另一端,幾片花瓣落在肩頭,詩意了這片歷史的天空。雨夜,安然賞雨,不帶一絲聲響,唯恐一不小心驚跑了細雨,扯斷了天與地的這份相思,紅紅的燭光晃動中,不知名的窗前,是不是也有一位和我一樣的聽雨者,憧憬里帶著些許的感傷,希冀中蘊含著點點失落,漫長的人生路途好像從雨聲里開啟,堅毅的步伐載滿了濃濃的鄉(xiāng)愁。春天里聽雨是要用心的,所以我沉默。
夏天的雨是讓人飽受磨煉的,果斷、狂暴,滿含悲傷。那雨宛如血液沸騰的青年,也不通知一聲,剛感覺一陣烏云,隨后狂風大作,驚天一霹靂,瓢潑般的大雨便從天而降,根本分不出天地,也容不得你躲避、遮擋。因此,夏雨更要認真聽。聽,那閃電攜著驚雷由高空劈下,似一柄柄的利劍,在戰(zhàn)鼓咚咚咚的激勵下,閃著光芒穿透厚厚的云層,劈斷一切阻隔。那顆顆豆大的雨點如一名名的勇士,于閃電的吶喊中,在狼煙四起的戰(zhàn)場上拼殺、沖撞,將天地攪得渾渾噩噩。從遠古社會人與獸的戰(zhàn)斗,是赤裸裸的吶喊,是血淋淋的搏斗;到春秋戰(zhàn)國諸侯的征戰(zhàn),刀劍揮舞,驚天動地,萬千勇士如暴風驟雨,向著堅固的堡壘沖去,黑了大地,黑了天空,雨聲、雷聲、搏殺聲交織在一起,如洪荒的巨獸,發(fā)出最震撼的吼聲;再到近代熱兵器的混戰(zhàn),殘骸遍地,哀聲震天,雨水裹挾著狂風一次又一次的沖刷著天地,將悲傷沖進歷史的儲藏室,將歡喜也沖的難覓蹤跡。聽雨讓你的心隨著雨聲一陣陣揪緊,好像你已不再是個旁觀者,而成為了在暴風驟雨中拼殺的勇士,你沖、你拼,搖旗揮戈,隨雷吶喊;你困、你乏,但是你手握鋼槍從未忘記自己的使命,你明白你戰(zhàn)斗的價值,即使獻血噴薄而出,也會幻化成光芒四射的太陽懸掛空中,昭示著你的存在。夏雨讓你在前行中倍受煎熬、坎坷,是一場生與死的考驗,但唯有夏雨讓你堅強。
秋雨由不得你不用心去聽。凄凄迷迷的,好像霧一樣的飄散著,籠罩了整個時空,我找不到方向。在新拋開的土地中、漸趨枯黃的樹葉上、繁密而委頓的草叢里,哪里都有你的影子、你的足跡。眼睛是看不清的,只有經歷春夏的心在收獲后,細細的定下神來,坐在古色古香的藤椅里,端一杯淡淡的菊花茶,于沉甸甸的秋天里聽雨。婉約寂寥的秋雨中,包含著對生活的感慨,一年辛苦的支撐令你沉浸到秋雨的荒涼中,別有一番獨得的滋味。于細微處聽雨,自己的小屋便是那支漂泊的小舟,那漁夫贈送地微弱的燈晃動著火苗,姑蘇城外的鐘聲夜半時分,悠遠清晰的傳到船中,心就深深的融化成雨了。窗外的芭蕉葉沉默著,承受著秋雨抽絲剝繭般的侵蝕,青澀趨于成熟。拿起長笛輕吹,攜著深深地相思,聲聲笛音穿透這長長的雨簾,不知能否飛舞到母親的小院,感受到母親沉睡的樣子;是否飄到那村口的亭子,兒時的伙伴還在勞作后的休憩里,想一想異鄉(xiāng)漂泊的知己。幾度秋雨,幾度思念,居他鄉(xiāng)時聽雨望明月,孑然一身一路風塵,任憑那涼雨飄到身上,流到心里,和無助混到一起。秋雨是傷感和迷離的,但秋雨又是最讓人收獲的,捱過悲傷,捱過凄涼,從蕭瑟和灰暗中找尋到生命的色彩,不是視角變了,而是你成長了。能靜靜地聽秋雨聲的,你已成熟,你在收獲。
北方的冬天沒有雨,用眼看用耳聽都找尋不到雨的蹤影。僅剩這顆向往雨的心能在冬雪中聽出雨的味道,正如心的河流絕不會因旱季而干涸一樣。其實,冬雪何嘗不是一種雨呢?雪落的聲音是雨落聲音的煉化,歷經春播、夏耘、秋收,一路波折,一路堅守,心在起伏跌宕中,一次一次頑強起來,即使最柔軟的部分也變得愈發(fā)冷靜,超越種種世俗的羈絆和束縛,超越種種的不甘和茫然,你終于,在反芻中沉淀,在摔打中成長,練就一種仙入凡塵的飄然自若。冬雪喜歡傍晚來臨,你忙完了一天的工作,于雪花飛舞中,靜靜的坐在窗前,燃一根紅蠟燭,映著月光欣賞著雪花兒的飄逸,慢慢的將心融進那片片雪花。簌簌的聲音,讓你在經歷三季的變化中冷靜出一種人生的潔白,錘煉出曲折蜿蜒后的從容與充實??丈届`雨雖醉人意,但漫天飛雪更讓人驚嘆。仔細的品味和反思中,你的人生便在這滿是靈性的雪舞中沉淀、展開、綻放。冬雨給你一種沉實、一種灑脫,一種揮之不去的審視自己后的情愫。
聽雨,讓你于生活中趟過河流、邁過艱辛,學會成長;聽雨,你結束了旅程,又堅定地開始了未知的征程;聽雨,你知道你還是你,可又早已不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