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點(diǎn)·新銳力】管嫂(小說)
提起管嫂這個人,小區(qū)里的住戶對她是褒貶不一。這不,半年前的晚飯后,我們幾個鄰居老太太又如約聚到了一起,準(zhǔn)備去上街散步。這時候,大王姐指著小區(qū)里的地面說:“大伙都看看,我就說管嫂這個人好吧,她就是咱身邊的活雷鋒,大伙就應(yīng)該向人家學(xué)習(xí)學(xué)習(xí)?!?br />
大王姐的話才說完,打此路過的六單元住戶小張停下了腳步,站在了我們的身邊。她先用兩手?jǐn)n了攏披散在雙肩上烏黑的秀發(fā),又沖著地上“呸!呸!”吐了兩口,這才氣咻咻地嚷嚷道:“誰說她好?嗯,她哪點(diǎn)好?。亢迷谒鹪缲澓诘娜デ萌思曳块T要錢?哼!煩人著呢。”
大王姐側(cè)過臉看了看小張,見她橫眉怒目,那張本來擦得雪白的臉皮此刻漲得通紅,好像掛著一塊大豬肝。大王姐沒有和她爭辯,而是朝我們微微笑了笑,扭身走了。我也假裝抬起胳膊,看了看手表,然后對身邊的幾個老姐妹說:“咱們也該走了,到點(diǎn)了。”
“是啊,到點(diǎn)了?!毙∶犯胶椭艺f。
“真到點(diǎn)了?!薄笆堑近c(diǎn)了呀?!绷硗鈳讉€老姐妹也都七嘴八舌地說著。
看著我們這些人都要走,小張自知沒趣,她沖著我們瞪了瞪眼睛,張了張嘴,但她啥也沒說出來,轉(zhuǎn)身悻悻地走了。
我們幾個人緊走幾步,追趕上了先行幾步的大王姐。大王姐看著我們說:“你們說說,她這是啥人呢,哪說話哪接著,恐怕掉地下摔著。看她那小臉蛋擦得凈白,描眉打鬢,穿金戴銀,擺出個闊太太的樣子,實(shí)際上,誰不知道誰呀,她啥也不是。話說得比誰都大,那小心眼比針鼻還小呢,摳門著呢。”
我接過大王姐的話說:“人家年輕人嘛,腦袋瓜子里想的東西和咱這些老太太也不可能一樣。她們會花錢,也敢花錢。她想花的錢,就使勁花,好像那錢是被大風(fēng)踅過來似的。豈不知,那都是他家爺們一塊磚、一鏟灰、汗珠子掉地上摔八瓣給掙來的。對了,提起他家那爺們,那真是個慫貨,在她的面前大氣都不敢出。那天我就看到了這樣的場面,小張嘴里哼哼著歌,穿著高跟鞋,一步一扭,‘咔咔’地從外面進(jìn)院了。他家那爺們見到小張后,急忙迎了上去,要去接小張手里的包。你猜怎么著。”說到這兒,我故意停頓下來,賣了個關(guān)子。
幾個老姐妹都眼睛盯著我,小梅著急地問:“快說嘛,到底怎么了?”
我沖她們笑了笑,接著說:“小張將胳膊一聳,厲聲質(zhì)問他家爺們:‘你啥意思?嗯,啥意思?!隣攤冋f:‘我這不是怕你累著么,所以才想幫你拎拎包啊。’聽完這話,小張從鼻子眼里‘哼’了一聲,‘這還差不多?!f著,將包交遞到了爺們的手上。這時候,那爺們又輕聲細(xì)語地問小張:‘云,晚上要吃點(diǎn)啥呢?’”
我模仿小張丈夫溫情脈脈的眼神,學(xué)著他嗲聲嗲氣的語調(diào),做出低三下四接包的動作,惹得幾個老姐妹捧腹大笑。大王姐說:“三妹子,你這人學(xué)啥像啥,可真逗?!?br />
我說:“這是真的。不信,你們大伙啥時候留心觀察觀察?!?br />
就在我們說說笑笑的時候,管嫂迎面走了過來。她笑著問我們:“看你們都喜笑顏開的樣子,是誰撿了錢包,還是搶到了微信大紅包,還是攤上了啥大喜事?”
我拉過管嫂的手,對她說:“我們大伙都在笑你呢?”
管嫂愣了愣神,驚詫地用兩只眼睛盯著我?!靶ξ??我又做了啥讓你們著笑的事嗎?”
大王姐“嘿嘿”笑著,她對管嫂說:“三妹子是在逗你呢。我們大家不是在笑你,而是說到小張家爺們的事兒,咱三妹子模仿那男人的神態(tài)和語調(diào)給我們逗笑了。不過,這笑的起因倒真的因為你。”
管嫂直瞪瞪地看著大王姐,她不解地問:“說小張老公的事,怎么起因還在我呢?”
大王姐就把剛才她如何夸獎管嫂、小張如何生氣、還有我如何模仿小張老公的事情從頭到尾給管嫂學(xué)了一遍。管嫂聽完以后說:“哦,原來是這樣啊,這么說,起因還真的在我?!?br />
說到這兒,管嫂停頓了一下,想了想,又接著說:“實(shí)際上,真正的起因也并不在我,而是咱小區(qū)那個堵了很久的化糞池,這件事我不用細(xì)說你們大家也都知道的?!?br />
“是啊,小區(qū)里的事,大家的心里面都明鏡似的,清楚著呢?!贝笸踅憬舆^話說。
“好了,不說這事了。時間也不早了,今天就不再去走了,咱去管嫂家打撲克吧?!蔽肄D(zhuǎn)過了話題,提議道。
“走,去我家?!惫苌崆榈卣泻糁覀?。
說到去管嫂家打撲克玩,那可是我們這幾個老太太的最愛。也就因為打撲克,管嫂這稱呼才被我們在小區(qū)里叫開的。
提到這事,那還得從五年前的夏天說起。盛夏時節(jié),天氣悶熱難耐。我們這些無所事事的老太太就聚在我們單元的門口,聊閑嗑兒。大王姐拿手帕擦了一下臉上的汗,埋怨道:“這該死的天,毒辣辣的太陽烤著咱不說,那風(fēng)也不知道都藏哪去了,一點(diǎn)風(fēng)絲都不給咱,悶得人喘不上氣來。”說完,她又緊搖了幾下手中那把大蒲扇。
坐在輪椅上的管嫂老伴接過了大王姐的話:“啊,心,心靜,啊,自然涼啊。”
大王姐從他含混不清的話語中聽清了他的話,但還是故意打趣地問道:“老管頭,你說啥呢?我沒聽清楚?!?br />
管嫂連忙替老伴解釋說:“他說你呀,心里平靜,自然就會涼快嘍。”
大王姐“哈哈”大笑起來。管嫂以為大王姐沒理解她的話,又再次解釋道:“沒錯啊,他說的就是心靜自然涼。我老頭子說的話,我能聽得清?!?br />
看著管嫂一本正經(jīng)的解釋,大王姐笑出了眼淚。她擦了一下眼角,然后指點(diǎn)著管嫂和老管頭說:“管嫂,我早就聽明白了,我是故意逗他玩呢,誰讓他早先總拿我開涮呢?!?br />
管嫂拿拳頭在大王姐身上輕輕地捶打了兩下,嘴里說:“你呀,我這土命人心眼實(shí),還以為你真的沒聽懂他說的話呢?!?br />
大王姐說:“這老管頭是咱們的開心果,跟他開開玩笑,他也高興,對不?”
老管頭瞇縫起小眼睛,笑著說:“啊,高興,高興?!?br />
看著笑瞇瞇的老管頭,我腦子里突然冒出來一個問題,他為啥叫老管頭呢?想哪說哪,我的肚子里可存不住話。我問老管頭:“大哥,有個事我始終不明白,想問問你。你本來姓關(guān),可為啥大家都叫你老管頭呢?”
老管頭看著我,剛要開口和我解釋,卻被管嫂攔住了。管嫂說:“老頭說話費(fèi)勁,吭哧癟肚的,還是我來給大伙說說吧?!?br />
大王姐說:“對,你給我們說說。三妹子今天要是不提這回事,我們也都心里畫著混呢?!?br />
管嫂說:“這個事,我們不說你們還真的就不會知道?,F(xiàn)在我就給你們說說吧?!?br />
老管頭本姓關(guān),是個轉(zhuǎn)業(yè)退伍軍人。他的文化水平雖說不高,但記性好,工作勤快,尤其是有那么一股給棒子就認(rèn)真的勁。他的這個勁被領(lǐng)導(dǎo)給看中了,單位領(lǐng)導(dǎo)就讓他當(dāng)上了物資庫的保管員。按說,當(dāng)上保管員,管好自己手里經(jīng)管的東西就可以了,可他老關(guān)頭不行。去車間里,他看到地上掉下一顆螺絲帽,彎腰給撿起來,裝進(jìn)自己的衣兜里??吹剿緳C(jī)修車剩下的廢機(jī)油,他也給劃拉到一起,倒進(jìn)他的專用桶里。他把倉庫收拾的很規(guī)整,倉庫也成了他的百寶箱。車間里缺邊少沿的都到他那去找,準(zhǔn)能找到。心眼小,撿破爛還不算,亂七八糟的的事兒他也管。單位的下水道堵了,這本來和他一毛錢關(guān)系都沒有,可他聽說后,就主動下到沉水井里去摳、去疏通。院子里的旱廁滿了,單位想請衛(wèi)生隊來掏,可沒等人家來,他早已經(jīng)給掏完了。有人在背地里說他傻,缺心眼,二虎逼。有人說他干這些事是無利不起早,有圖稀。不是想當(dāng)勞模,就是抓撓著要當(dāng)官??伤兀恢钡酵诵莼丶?,也只是個普普通通的保管員。
有一年,一個秋天的午后,管嫂去單位里找老關(guān),一個叫小黑子的同事看到了她,嬉皮笑臉地沖她喊:“管嫂來了!”這聲喊,喊愣了管嫂。她對小黑子說:“你小子,越活越回旋了,連你大哥姓啥,嫂子我姓啥都給忘記了?!?br />
那小黑子“嘿嘿”笑著說:“我沒忘?!?br />
“沒忘,那你剛才咋喊的?喊誰呢?”管嫂問小黑子。
小黑子狡黠地眨巴著眼睛說:“你呀,管嫂!”小黑子將“管嫂”倆字叫得更重。
“我怎么成管嫂了?”管嫂不明就里,她刨根問底地問小黑子。
“老關(guān)師傅的綽號叫‘老管’,你是嫂夫人,當(dāng)然就是‘管嫂’了,這沒錯吧?!毙『谧有ξ亟o管嫂解釋著。又給管嫂講起了老關(guān)變成“老管”的來龍去脈。
講到這里,管嫂對我們說:“這回你們都知道他老關(guān)頭為啥叫老管頭,我為啥叫管嫂了吧?!?br />
聽了管嫂這番話,老管頭“嘿嘿”笑個不停。
“還笑呢,管到退休回家了,還是那慫樣,倒是給我添了個‘管嫂’的稱呼,摳不掉了?!惫苌┓鲋瞎茴^的肩膀,嗔怪地說。
“管嫂,挺好聽的,叫著也覺得親切,以后我們就叫你管嫂了?!蔽覍苌┱f。
“對,叫管嫂?!贝笸踅愫苜澇晌业脑挕?br />
“看看,靜聽我的了。言歸正傳,咱現(xiàn)在開玩?!惫苌┻呎f邊搬出了她自己釘?shù)男》阶馈⑿“宓?,放到了樓道外。老管頭一手扶著輪椅扶手,另一只手著急地比劃著,嘴里嚷嚷道:“我上,我上。”
我,大王姐,小梅和老管頭我們四個人就玩起了打升級。我和大王姐一伙,小梅就和老管頭一伙。老管頭自從得了腦血栓以后,口齒不清楚了,手也抖動得厲害,但他的思維卻很清楚,牌打的也不錯,所以誰都愿意和他搭伙。小梅雖然相比我們年齡要小一些,但她出牌的動作很慢,抽出一張牌來,總要前思后想好半天才打出來。我這急性子不免就愛多說兩句:“到底管不管,快點(diǎn)的?!?br />
小梅看看我,慢吞吞地說:“三姐,忙啥,我不得考慮考慮嗎?!?br />
“又不是來房子來地的,就出唄,啥對錯的?!蔽覍π∶氛f。
坐在老管頭身后的管嫂急著發(fā)了話:“小梅,管!你管!”
“你看看,真應(yīng)了那句話不是,‘不是一家人,不進(jìn)一家門?!苌┻@稱呼沒白叫啊?!蔽铱烊丝煺Z地沖管嫂說。
大王姐接過我的話說:“挨啥人出啥人嘛,管嫂和老管頭一張床睡了大半輩子,熏也熏得差不多了,對吧,管嫂。”
“就是嘛,要不哪來的夫妻相。對了,小梅,該管,你就管,不用想的那么多?!惫苌┠樕蠏熘院赖男?,她鼓勵著小梅。
聽著我們幾個女人的對話,老管頭也著急了,他慢吞吞地對小梅說:“小梅,不,不急,該管的牌,你管,不該管的牌,那就不管。留住大王,別挨摳啊。”
我看著老管頭一咧一咧的嘴巴,對他說:“老管頭,你可真不糊涂啊?!?br />
這時候,小梅打出了一張梅花2,大王姐故意把手里的大王抽了出來,晃了一下,但她卻沒去管小梅的牌。輪到老管頭出牌了,他那小眼睛乜斜了一眼大王姐,抽出了手里的小王,故意壓在了小梅出的梅花2上,但他卻沒撒手。管嫂一看,急了,她沖老管頭嚷嚷著:“才說你不糊涂呢,這咋就犯起糊涂來了。小梅和咱是一伙的,她出的牌,咱不能管?!?br />
老管頭“嘿嘿”笑著把捏著小王的手往回抽。嘴里說:“我,我不是真管,我,就是告訴小梅,我有小王保著她?!?br />
大王姐一把摁住了老管頭的手,笑著對他說:“落地就算,不能反悔的呀?!?br />
“管就管了吧,老頭子,咱不玩賴?!惫苌┡呐睦瞎茴^的肩膀說。
“哈哈,老管頭這回你管錯了吧。接著出,還是你出牌?!蔽业靡馔蔚匦χ叽偎雠?。
大王姐說:“三妹子,咱給他玩心理戰(zhàn),讓他亂了陣腳,犯糊涂?!?br />
老管頭瞅瞅大王姐,又瞅瞅我,只顧“嘿嘿”地笑。
一輪牌打下來,我和大王姐勝了。我們舉著呈“V”字形的兩根手指,故意在老管頭面前搖晃著。老管頭不服氣地說:“看,看把你倆美的,都美出鼻涕泡來了。接著來,三打,兩勝。”
小梅說:“我真玩不好,越是心里著急越出不好牌?!?br />
管嫂接話說:“小梅,看我的?!?br />
我指著管嫂說:“看看人家,這才叫夫唱婦隨呢,你們倆一起管。”
大王姐聽出了我的話中有話,笑得前仰后合。
從那天開始,我們才對剛搬過來不久、很愛亂乎的管嫂老兩口有了新認(rèn)識。后來小區(qū)里發(fā)生的一些事,讓我更覺得管嫂這稱呼不白叫,叫在她身上是最貼切了。
俗話說:“人往高處走,鳥往亮處飛。”那些家里經(jīng)濟(jì)條件好的老住戶挪了窩,搬出了我們這個老舊小區(qū)。我和大王姐這樣的原住民,喜歡這里的地理位置,去繁華的商業(yè)區(qū)很方便,便留了下來,而像管嫂、小張那樣家里收入一般的新住戶陸續(xù)搬了進(jìn)來。小區(qū)里的人員變了,破爛事也跟著多了起來。
就拿物業(yè)來說吧。早先,物業(yè)費(fèi)都是我們自己乖乖地去物業(yè)公司交,這是多年形成的習(xí)慣。但是,自從搬來了新住戶以后,這事就難辦了。老住戶們習(xí)以為常,照交不誤??尚伦糁械男∏嗄陚兛删筒桓闪耍灰f去主動繳費(fèi),就是物業(yè)公司的工作人員登門催要,這些人也不交錢。他們不繳費(fèi)的理由很多,那個小張就沖著人家瞪眼睛,她質(zhì)問收費(fèi)員:“你們物業(yè)公司都干啥了?你說說。這小區(qū)里有花嗎?沒有。有草嗎?沒有。樓道燈壞了,你們給換了嗎?沒有。樓梯拖了嗎?沒有。你們根本就沒盡到責(zé)任,還腆著臉來收啥物業(yè)費(fè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