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我站在春的入口,回眸與遠眺(隨筆)
這個冬天,我把自己活成了一只烏龜,將頭深深地縮進殼里,趴在我這簡陋的蝸居,在這數(shù)十米的范圍內(nèi)爬來爬去。室內(nèi)的溫度在二十度上下,我的殼給不了我足夠的暖。我只好又在殼外面套上厚厚的馬甲,馬甲外面再套上厚厚的毛線衣,看上去臃腫而又丑陋。好在家里很少人來,弟兄更待見的是被他如情人一般深戀的手機,我是如花兒般的美,還是如蟾蜍般的丑,根本沒人在意,我自己當然也犯不著過于在乎。在嚴寒面前,我不在意把自己變成烏龜還是癩蛤蟆,只要能保住小命就行。
當我站在秋的尾部,隔著想象中的冰峰雪嶺,眺望著來年春天的端口時,曾感覺兩者之間的距離,就如同一個世紀那樣的漫長而遙遠,生怕一個不經(jīng)意間,我就會被固化成一座冰雕或一個雪人,從外涼到內(nèi),只余下胸口處一息尚暖。可于不覺間,我竟然已經(jīng)走過冬季,邁進了春的入口,既沒有凍成冰雕,也沒有變成雪人,仍然是能走能動的一個大活人,還挺出乎我意料的。
可見對于冬的恐懼,使我竟然忘記了,很多時候冬天的冷,就仿佛是一句“狼來了”的謊言,并不會真的冷得那么出格,冷得那么令人無法忍受。只要咬緊牙關(guān)挺上那么一挺,就會從從容容地踏過那一道冰帶,走入鳥語花香的春天,何況我這烏龜般的宅人呢?
小區(qū)有一個近四十歲的流浪漢,每天蓬頭垢面,邋邋遢遢。身上穿著不知從哪兒淘弄來的破衣爛衫,有時候他的褲腰帶子松懈了,會有半個屁股露在外面。心情好時,他會用一只手提著褲腰慢慢行走,有氣無力時就任憑小屁屁跑光了。反正他渾身上下沒有一處像模像樣的,也不差這半盤月亮了。有一年冬之將至,我將兒子淘汰了的那些七八成新的毛衣褲和羽絨服,收拾了一包給他,可他卻笑著搖頭婉拒,只是對我手里的半塑料袋餃子感興趣。
平時只要在路上看見他,我都會把手里的麻花燒餅什么的分給他一大半。在陽臺干活時瞅見他,我也會將冰箱里的餃子、月餅、咸蛋、烀地瓜什么的從二樓陽臺的窗口扔給他。他會很享受地躺在甬路上慢慢地吃,而且還不會一口氣兒都吃光,而是留起一半隔會兒再吃。沒人施舍時他就翻垃圾堆,撿拾些能夠糊口的東西。
每年秋天,我都會擔(dān)心他過不去接下來的這個冬天,不是凍死也會餓死??擅康酱号ㄩ_時,就又會看到他的身影游蕩在小區(qū)內(nèi),仍然是那副邋遢相,并不見缺一條腿或少一塊肉??梢娙说纳m然脆弱,但不到老天收你的時候,一點點的嚴寒還是奈何不了我們的,只不過是多些考驗,多遭些罪罷了。
而生活又何嘗不是如此呢?誰的生活都不可能永遠順風(fēng)順水兒,總會有一些不如意或災(zāi)難在暗中,在任意一個我們無法預(yù)知的時刻,窺視或偷襲我們,給我們來個防不可防,測無可測。我們只能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勇敢面對,絕不能被災(zāi)難嚇倒,被困難打倒,進而垂頭喪氣或從此一蹶不起。應(yīng)當像史鐵生那樣,短暫的消極之后是生命的涅槃,是人生的重塑,然后活成史詩一般的存在。
回眸剛剛走過的這個冬天,感覺氣候還不是冷得沒有一絲溫情。最冷的天氣,也就十天八天的,之后回暖一些,再補冷幾天。野外工作的人員應(yīng)該是受了一些罪,上班族和學(xué)生也就那么一走一過兒,宅人一族多是如我這般龜縮小樓成一團,哪管窗外幾多寒。
不過這個冬天還是蠻有特點的。首先是雪仙子如一只飲了幾口酒的喵星人,暈暈乎乎的分不清東南西北了。也或許是她天生的任性,今冬才暴露出來,竟然提著那個冬天從不離手的雪包袱,呼啦啦地帶動著片片陰云,離開被她如情人般嬌寵厚待了數(shù)千年的北方,而跑到了長江下游,以及其他往年少雪或不應(yīng)該下大雪的地方撒開了野。只見她隨意地打開綁扎包袱口兒的線繩兒,不管三七二十一,一股腦地就將雪花任意灑向某一帶或某一區(qū)域。在雪仙子的厚愛下,這些地方一改往年的溫暖安逸,路人凍得縮脖端膀,車輛長龍般堵塞,有的房蓋都被積雪壓塌??梢姳谎┫勺訍蹖欉^頭也必然會由喜成殤。
而北方人對于雪翹首期盼了一個季節(jié),卻遭到了雪仙子的不屑一顧,連一場像點兒模樣的冬雪都沒有賜給我們,更別談欣賞那美麗晶瑩的霧凇美景了。搞得全地人還挺傷心的,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得罪雪仙子了,令她如此不顧往年情分。只好把希望寄托于來幾場厚厚的春雪了,不然大地會感到干渴的。
今冬冷公子倒是變得勤快起來了。他一反往年懶懶地雄踞北方睡大頭覺的常態(tài),也學(xué)世人愛上了旅游,簡裝輕履地走遍了大江南北長城內(nèi)外,或巡查或游玩,捎帶著再奉送一點兒冷空氣作為禮物。致使全部國土大幅降溫,連三亞那樣恒溫的地方都沒能幸免,甚至連號稱春城的昆明也飄起了幾多雪片兒,人們不得不翻出了壓箱底兒的厚衣服渾身上下武裝起來。這倒令許多北方人心里稍微地有了些許的平衡:感情這么多年盡可著我們挨凍了啊,也應(yīng)該有難同當有冷同享一把了吧。
可見執(zhí)掌天地萬物的造物主也有不按常理出牌的時候,只要他的小手指那么出格地一動,某些地方某些事物的待遇就會立馬不同。
其實也并不十分討厭冬天,尤其是最近這些年因身體的緣故,倒更喜歡把自己冬藏起來。在我看來,冬天的唯一不足之處,也就是道路結(jié)冰需走路小心翼翼的,其他的都不算事兒。更何況每到冬天,我那個盛滿了冬之記憶的淺紫色寶囊就會自動打開,流淌出許多有關(guān)于冬天的美好片段,或刻骨銘心的記憶。那里有父親冬日清晨穿靰鞡鞋時手中翻舞著的帶子和清癯的面龐,有母親在蒸汽騰騰的灶間忙碌的身影,有兄弟姐妹一起玩耍的快樂,有上、下學(xué)時雪地上不絕于耳的咯吱咯吱清脆聲響。那些被人們都寫老了寫濫了的堆雪人打雪仗,放爬犁抽冰噶的情景,也會不厭其煩地浮現(xiàn)在眼前。尤其是雪打燈籠過大年的喜慶,大多都是與冬天與瑞雪牽絆在一起的。
當然也會有些不那么愉快的記憶場景,隨著冬季的到訪而不請自來。有小時候四處透風(fēng)的墻壁,父母臉上的滄桑、背影的沉重,手和腳每到初冬就準時光顧的凍瘡,等等。無論任何季節(jié)或任何事物,任何人或任何事,大多都是一體兩面的存在。一面是歡樂,反過來那面可能就是哀傷。一面是美好的具象,另一面可能就是丑陋的化身。
季節(jié)本身不同,帶給每個人的感覺也必然有所差異。有的人或許如梅花一樣喜歡在冰雪中綻放,有的人則如莊稼一樣喜歡在酷暑中成長。有的人會愈凍愈勇,有的人則是愈熱愈喜。世間萬事萬物,真的是不能用同一把尺子去衡量,用同一個標準去要求,那樣做的結(jié)果必然是大相徑庭,大失所望。
季節(jié)就如生活一樣,并不總是展現(xiàn)出同樣的風(fēng)貌。就比如這個冬天,那些原本雪落不斷的地方卻意外地盼雪眸穿,而有些經(jīng)年缺雪的地方竟然雪落成災(zāi)。有向來四季如春,暖風(fēng)熏人的地方卻遭遇了罕見的冷冬,也有每年滴水成冰的區(qū)域,如西藏,卻達成了與冷的和解。世間的許多事情都不會是一成不變的,更不是以人的意愿為指向的。我們需要不斷地調(diào)整和充實自己,來順應(yīng)這個瞬息萬變的自然,瞬息萬變的社會,瞬息萬變的人生。
如今,雖然我們已經(jīng)走入了春天的端口,但并不意味著立刻就會冰雪消融春暖花開。立春只是一個節(jié)氣的開始,距離真正春天的來臨還有很遠的一段距離?;蛟S北方人盼了一個冬季的大雪,會突然降臨在早春的某個清晨或夜晚,或許我們會遭遇長長的一段倒春寒,冷得出乎我們的意料。
然而,時光總是在向前流淌,即便有這樣或那樣預(yù)料之外的情景出現(xiàn),但卻擺脫不了這樣的事實:我們已經(jīng)送走了寒冬,已經(jīng)走進了春天,大自然已經(jīng)開啟了新的一個周期的輪回。就好比人生一樣,開弓沒有回頭箭,只有一直向前,向前。
春天,預(yù)示的就是終有一天,會冰雪消融。終有一天,會柳綠花紅。上一季的寒冷已漸漸被我們拋到了身后,溫暖的日子正在一步一步地向我們靠近,朝我們走來。等到春光明媚、春意盎然的那一天,那滿山遍野的爛漫山花,那滿園滿畈的桃紅梨白,就是對我們那曾飽受嚴寒摧殘過的身心的最好醫(yī)治和補償,而那碩果累累的金秋,則是上天和大自然給予我們生命最美好的饋贈。
但是這一切都并不是白白得來的。無論是春天對我們心靈的醫(yī)治和補償,秋天對我們生命的回饋,都是用我們同等的努力,同等的創(chuàng)造換來的。我們需要盡量地完善自己,付出自己全部的光和熱,以便獲得這樣的補償和饋贈。無論是回眸,還是遠眺,我們都將無愧無悔,因為我們有過綻放的絢爛,也品嘗了果實的甘美,這一生,也就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