蓋房，本是泥瓦匠人的事，然而二十年前，我們也“客串”過一回泥瓦匠。
　　 我跟老公結(jié)婚之初，沒有屬于我們自己的婚房，那時我們住在父母家前排的一間配房里，那間房沒有廚房，因此我們與父母一起吃飯。
　　 一九九八年的那個春天，春暖花開，飄飛的楊絮把寧靜的院子擾得紛紛揚揚，即將分娩的我，開始為今后的生活做打算。按我們當(dāng)?shù)氐囊?guī)矩，女兒坐月子期間是不能上父母家去的，即使相鄰住著也不行，因此我們必須另起爐灶，過屬于我們自己的煙火小日子，才不至于破戒，也才更像個家的樣子。然而，當(dāng)時的我們卻并沒有一間可以用來做飯的廚房。
　　 我們所住的房子是單位的公房，沒有統(tǒng)一的規(guī)劃設(shè)計，各家在增建房屋上都比較隨心所欲，根據(jù)實際需求而決定各自的設(shè)計方案，因此，各家的院落大致風(fēng)格相仿，但又不盡相同，基本上都是屬于亂搭亂建的范疇。那個時候這樣的事很普遍，單位也沒人刻意去管，對于那些住房緊張的戶，甚至還鼓勵他們?nèi)ゴ罱?。隔壁鄰居家依著前排房屋的后墻蓋起了一間小房，用來做飯和儲放雜物用，他們的做法無疑給了我們啟發(fā)和參考，我們開始在門前的空地上設(shè)計起了我們的未來。
　　 大院里種著很多白楊樹，我們門前也有一棵。這棵不大的白楊正好搖曳在那片與房屋對應(yīng)的空地上，而我們所能主宰的，也只有那片面積并不大的場地，但因為長了這棵樹，便使得設(shè)計搭建起來頗費了一番腦筋和功夫。那個時候電視劇《貧嘴張大民的幸福生活》還沒有問世，待后來看過后，對比我們當(dāng)時的生活，不禁由衷地感慨。那棵白楊樹與張大民房間里的樹有著及其相似的身世和命運，它們見證了逼匝的生活空間里平民百姓五味雜陳的煙火人生，所不同的是，張大民的樹被圍在了房子里，而我們的樹被房子圍了半圈。
　　 彼時，大院兒的旁邊正在搞基建，老公利用空閑時間，找來廢舊的磚瓦門窗、水泥木料等建材和干活所需的工具設(shè)備，甩開膀子、擼起袖子進入了戰(zhàn)備狀態(tài)。我對此持懷疑態(tài)度，心想，他一介書生，又沒蓋過房又沒當(dāng)過小工的，能不能行啊？可他聽了嘿嘿一笑，非常自信地回道：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么？就這樣，人生第一次或許也是最后一次蓋房的序幕，就此拉開。
　　 為了繞開那棵樹，也為了有效利用有限面積，他將房子的一角拐了個彎，使得一個直角變成了三個直角，這樣一來，我們小屋的形狀就變得奇特而又有趣了，像被什么東西啃掉了四四方方一個角，又像是一個積木組合被暫時拿掉了一塊。而那棵樹，就像是插在陣地旁邊的一面紅旗，與小屋同守望，共存亡，使得那間小屋不但被綠蔭覆蓋，還能在做飯時推窗可見白楊那青白樹干上的斑點花紋。不僅如此，老公還精確計算空間面積，使拐角的那部分恰好能放下一張單人床，床的上方墻上還開了一扇不大的橫窗，床邊再加上一掛布簾，一個小小的臥室便隔開了。總共六七平米的面積，從屋內(nèi)看是廚房兼臥室，從屋外看是缺了一個角的大豁口，這樣的一個外形和結(jié)構(gòu)，任誰見了都不免拍手叫絕。
　　 那時我挺著個大肚子，肩負著助手、看客兼陪聊的“重任”，坐在門前的高板凳上，看他揮汗如雨地將一磚一瓦一點點壘將起來，一點一點地有了房子的雛形，偶爾也搭把手幫他遞個東西，或沏個茶端個水什么的，月亮繞著太陽般。也與他說著話逗著嘴，看他給予我踏實感的聚精會神、紅光滿面的認真樣子，聽我們一串串朗潤的笑聲銅鈴般甩向天空，驚得空氣也四處歡暢雀躍似的，春天便更加有滋有味地鮮活了起來。
　　 吊線、砌磚、安門窗、鋪頂扣瓦、抹墻、做地面……雖然少不了家人的幫忙，但全部的工作下來，基本還是以他為主力完成，而時刻陪伴他左右的，除了我，還有我們即將出生的孩子。當(dāng)時覺得老公帥呆了，誰說“百無一用是書生”？從小在土地上摸爬滾打過的他，雖讀了多年的書，竟也能做匠人呢！從未想過我們的手中會立起一間房，可這間我們親手建造的房，卻在舊時光里給了我們無以復(fù)加的溫馨和溫暖。兒子出生后婆婆來看望時，還曾在小屋里住過，小屋雖不大，卻能遮風(fēng)擋雨，讓那段艱難的無房時光不至于凄冷無措，也使得臨時的居所更像家，我們的小日子更有煙火氣息。
　　 慢慢地我們積攢起生活的希望，用手中的積蓄買下第一套房，一點一點地精心裝修、添置物件，如同當(dāng)初一磚一瓦蓋起那間房，如同日子一分一秒累積成歲月的凝重般。時光總是向好，哪怕生活曾多么困頓，總有一縷陽光透過樹冠的縫隙照射下來，讓晦暗的邊邊角角都鋪滿金色的希望，都生長幸福的暢想，從而點亮心中的憧憬，護佑前方未知的旅程。
　　 最艱難的日子莫過于2011年，那年我們一時心血來潮、頭腦發(fā)熱，在沒有足夠能力的情況下，以十倍于我們積蓄的價格買下第二套房，欠下了一身的債。父母和朋友都張大嘴巴說：你們也真敢買！但開弓沒有回頭箭，明知前路鋪滿荊棘，也只能硬著頭皮走下去。重債負身的那些日子，對于一個普通工薪階層的家庭來說，無異于如履薄冰，尤其對于如我這樣隨遇而安性格的人來說，壓力幾欲使人崩潰。好在老公是樂天派，承重能力也強，這些多少緩解了一些我的憂慮，可面對我們買房欠下的巨債，也只能堅定信念，同心協(xié)力，一起努力掙錢攢錢來還。而恰在那個最艱難的時候，兒子肘部尺骨鷹嘴意外骨折，手術(shù)比較麻煩，費用也較高，當(dāng)時家已被掏空，只好借錢給孩子做手術(shù)。現(xiàn)在想來，用“拮據(jù)”“艱辛”等詞語都不足以表述那時的狀態(tài)，也唯有親歷過那種經(jīng)濟上的困頓，才真正明白生活的不易。
　　 房子影響了我們的生活品質(zhì)，我們的生活也因房子而苦樂兼具。“陽光總在風(fēng)雨后”，無論怎樣，隨著時間的推移，一切都會如春天般燦爛美好起來，盡管如今我們房貸未還清又添了車貸，盡管半生都背負壓力為生活拼命奔波，但總歸日子是漸漸趨向明媚的，熬過了黎明前最黑暗的那段時光，終會看到太陽升起的那一刻。
　　 一路走來，其實人生多像是在建造一所房子??！備下磚瓦土石，備下希望、期盼、夢想和果敢，用愛和親情把它們砌在一起，砌成家的溫馨，砌成遮風(fēng)擋雨的港灣。其間或許遭受惡劣天氣的影響，或許會一度止步停工，但一磚一瓦的執(zhí)著，總能將理想的藍圖轉(zhuǎn)化為踏踏實實的依靠。你永遠不會只滿足于安身立命，還希望它更漂亮、更舒適、更穩(wěn)固安定……所以，追求永無止境，人生是一個不斷設(shè)計建造、創(chuàng)新追夢的過程，我們的人生，就是我們親手蓋起的一所房子。
　　 當(dāng)年的那間小屋，早已不知遭遇了怎樣的世事變遷，可我常常會想到在那樣一個春季里，我們曾滿懷對未來的期盼，一磚一瓦、歡天喜地地壘就一間奇特的小屋，盛下了我們最初對于生活的全部渴望。那時的我們一無所有，寄宿在一間簡陋的瓦房里，靠那間親手蓋起的小屋收納所有的日常所需和風(fēng)霜冷暖，并從那里起步，如重新建造一間房一樣，傾注所有的精力和熱情，一點一滴建起了我們現(xiàn)在所擁有的一切。
　　 回眸間風(fēng)輕云淡，可向來風(fēng)輕云淡總在凄風(fēng)冷雨后，又有多少艱難值得流連和銘記呢？唯有那間小屋，記錄過我們不甘平凡的樣子，以至于之后的每一步路，無不刻下穩(wěn)健踏實的印跡。那是生活該有的樣子：樂觀、向暖、永不服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