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點·春韻】春意滿軒窗(散文)
“風回小院庭蕪綠,柳眼春相續(xù)。憑闌半日獨無言,依舊竹聲新月似當年?!?br />
年年春回,軒窗又綠。
一
我家所在的小村座落在大山深處。抬頭見山,開門見山,推窗見山。
我的房間在二樓。每天一早起來,第一件事就是推開窗子,芬芳的春便撲入眼簾。
雖然天天在看,還是不知從哪一天開始,對面那山已經變了色,那些枯黃漸淡,新綠漸濃。鳥兒起得更早,叫聲也更脆了。每日清晨,山頂大多都是被濃霧遮掩。那霧云般游走,濃濃淡淡,如墨暈染。不管什么天氣,漫山的野櫻桃忘情地開著。從三月到四月,就像男人堆里忽然走進了諸多粉紅女郎。讓那深深淺淺的綠,一下子增添了無限生機。山胡椒比較爭強,長在靠近山頂的位置,它們湊熱鬧似的,也在四月盛開,鵝黃的花色匯成大山華麗的緞帶。
如果夠幸運,還能遇上一場陽春白雪。這樣的春夜里,雪仙子是不敢逗留的,她只在那山崗上撒下幾把珠玉,然后又不知跑哪里去飛絮揚花了。早晨的陽光像剛洗過,晶亮而微涼。那些珠玉在陽光的逗引下,更加的光芒四射,與陽光相萌相歡。
“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碧锕线叄齼蓸涮依?,其花灼灼,開得人心旌搖蕩。
從山腳到我的窗前,便是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的油菜田。金燦燦的油菜花,花瓣盡情地舒展著,你挨我擠,自在而歡暢。油菜很耐寒,即使冬天蒙了濃霜,片片葉子變得灰白,感覺碰一下就會碎掉。只要陽光一掃,濃霜化成輕露,它們便更加的精神抖擻。春時一到,油菜花便次第開來。細雨中的油菜花是最美的,水珠在花蕊葉片間凝結、滾落,如美人沐浴?;ò旮拥木К摐貪櫍暗狞S已艷到極致。
每日清晨,我都要站在窗前,目光貪婪地在山間原野逡巡。風從油菜花的頭頂掠過,卷了花兒甜潤的氣息,一直送到我心里,就像捎了誰的思念。
我是二零零四年春天來的四川,走時北方還冰雪未盡。一到四川,處處深綠淺紅,真讓我驚喜不已。第一次隨愛人回到這個小村,我便喜歡上了這里。這里不只蒼山四矗、翠竹臨風,尤其那滿野的油菜花,讓這個山村一下子鮮亮起來。我與愛人常常坐在田梗邊,久久不愿離去。愛人說,他最喜歡油菜花,美麗而不妖冶,奔放而不嬌氣;他還說,他下輩子就做油菜花,年年春天都在原野自由地盛開。
其實,我們最初的宅地,并沒選在這里。最初選的是我們自家的菜地。菜地與宅地之間有近兩米的落差,我們打算利用這個落差,把底層抬空,然后擺點桌椅棋牌之類,用于休閑。原來的設計也不是現在的磚木結構,而是全木的,我們那里叫做木架房子。就是以木為梁,以板為墻。那時,愛人畫了整整一本子的圖紙。設計的是兩層,第二層中間留了一個寬寬的天井。他說四周圍做成木板圍欄,直接可以看到樓下。如果這個房子修成,我們簡直就擁有了鄉(xiāng)村別墅,但我卻和愛人有不同的意見。中間留天井,房子要足夠大才行,對于我們的條件,估計修不了多大。因為當時愛人正病著,如果不是國家因地震而給了補貼,修房子的事,我們是想都不敢想的。當然,如果不是那場地震毀了我們的房子,我們也不用修房子。
二
三四月間還沒到農忙,中午時間還可以偷個懶小睡一會兒,我還沒有那些花兒耐涼,就把窗子丟個縫,讓春風溜進來,柔柔地陪伴我,不涼不熱的溫度,讓人睡得忘乎所以。一覺醒來,伸個懶腰,推開窗子,再向那春色望去。對面的山巒如同穿上彩衣的秀女,山上的迷霧已被陽光撥弄得絲絲縷縷,給秀女做成輕紗似的圍巾,在秀女的頭上飄飄渺渺。鄰家的蜜蜂,在蜂房與花蕊間奔忙著。窗口門口,隨時都有蜂兒在唱,我分不出它們是家蜂還是野蜂,反正它們不惹我,我更不敢惹它們,各自相安無事。
我是被蜂子蟄過的。那是零八年秋天,我一人割田梗的蒿草。我只顧低頭割著,旁邊幾只蜜蜂在飛舞,我也沒有在意,一刀下去,它們忽然向我圍過來,有的落到我頭上,我突然感到像被針扎了一下,我知道自己被蟄了,扔下刀狂奔回家里。到家時,半邊臉和眼睛都腫了,劇烈的疼痛,讓我思念起愛人來,如果他在家,我哪里會一個人去田里。
那時的愛人正在河北做理療。雖然他知道自己的病,危險重重,他卻依舊每天樂呵呵的,也許是為了安慰我吧。他總是說,任何時候都要充滿希望,心中有繁花,春意自常在。
三
我房間的窗子一整天都打開著,直到晚上睡前才把它關上。因為后面沒有人家,我喜歡不拉窗簾,讓月光星光隨便溜進來。城市的霓虹,早已黯淡了天上的星月,只有山村的夜晚,才能見到夜空真實的模樣。春夜的星辰,像少女靈動的眼睛。月彎月圓,都像才被擦試過,明晰而清亮。也可以透過窗子,遙望那群山重重疊疊的剪影,那些桃李婆娑的身姿如鏤過的雕塑。
山村的春夜,靜得能聽到竹葉的細語、蟲兒的呢喃。偶爾的幾聲狗吠,可能是打牌散場的人經過,也可能是山鼠野兔驚擾了它。這樣的靜謐,讓我的心安寧,也會激發(fā)我的靈感,讓我在鍵盤上敲下一些悲歡離合的故事,還有酸甜苦辣的人生感悟。守一方田園,耕一片心靈的綠地,靜待春去春又回,我心安然。月圓的晚上,如果有興致,還可以握半杯淡酒,品春色如詩。酒香月色惹相思,春夜繾綣織女癡。
我又想起設計這個房子時的情景,那時正是零八年冬天,我和愛人住在竹塊編的地震棚子里。我白天和公公上山砍樹,已感覺很累。晚上十點多了,愛人還趴在被窩里畫他的房子。我側身托著腮,看著他,不時地往上拉著被子,蓋住他的胳膊。屋里實在太冷,他畫一會兒,我便給他搓搓手。
正如我所預料的,我們的房子不但修不了多大,而且木架房子根本就修不起,我們林里的木材不夠不說,算下來人工的造價比材料還要高出很多。后來政府要求統(tǒng)一規(guī)劃,連看好的宅地也不得不換了。這一片地勢比較平整,門前有一條石溝,山水潺潺,日夜流淌。我們認為風水還不錯,也就略感安慰了。石溝邊上,長著高大的梧桐樹,夏天可以拴個吊床,悠哉游哉地乘涼。愛人說再栽幾棵桂花樹,空地全部種上花草。他說再做一個秋千,我和兒子可以一起玩耍。我的心,比小孩子還激動,就恨不得一下把房子修好搬過去。
其實,那時的房子已沒什么好設計了,磚木結構的房子,家家都差不多,只是我非要求在后面開個窗子。因為后面要留個衛(wèi)生間,愛人頗費腦筋,最后只好把衛(wèi)生間門外一米多寬的空墻,全部留成窗子。直到他畫好了,才允許我關燈。
關了燈,愛人瞪著我說,你怎么還不睡?不是累了嗎?
我說你看月光鉆進來了。
不記得那天是十四、還是十五或者十六?白亮亮的月光,穿過竹片的縫隙射了進來。
我說等我們房子修好了,后面的窗子可以不掛窗簾,月光可以跳進窗子來看你。
愛人說,我可以看我月光照耀下的女神,比比你與月光誰更亮。說著,他的眼神便星星般的亮了起來。
我便掐了他一把說,你壞。
我說油嘴滑舌,甜言蜜語。
愛人說,甜嗎?
我說甜,甜死了!
愛人便說,我嘗嘗……
冬夜太漫長,長得愛人等不到春的到來,便去了遠方。
我用了差不多十年時間,壘就這一磚一瓦,留下這瞭望春意的窗。只是而今徒留我,一人飲酒醉,“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卑雺舭胄阎?,仿佛愛人與我,一起依偎在窗前,窗外油菜花金燦燦,太陽光明亮亮,晃得我睜不開眼睛。我使勁地眨了幾下,睜眼一看,果然天光大亮了。我翻身而起,推開窗子向外望去,外面的油菜花,晨露晶瑩。在晨風的輕拂下,朵朵仰起純凈的小臉,仿佛向我致意。滿目春光,總給人無限希望。想起愛人說,下輩子我做油菜花。
我燦然一笑,禁不住說,你,又回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