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入此道，初為煙民。時年不大，四十掛零。開始只是打發(fā)無聊心情，尚覺抽與不抽都行。比起父輩煙量，再看他們窘迫煙景。我只每天抽煙幾根，花小錢買賤煙，與經(jīng)濟和身體都無關癢疼。我竊自鳴得意，更顯坦然從容。
　　 誰料抽得上癮，口味漸高，煙量日增，人又慕了虛榮。人家檔次提高，我也努力跟從。煙資日漲，囊中?？?。養(yǎng)家糊口錢多半被我變得像云像霧又像風，整天噴云吐霧，弄得月也朦朧鳥朦朧，連門和窗戶都做著一簾幽夢。日常生活捉襟見肘，已然變成疲于奔命。直抽得手黃齒黑，氣喘不定，干嗽嘔吐，腸胃也跟著出了毛病。茶飯不思，日日夜夜沉迷其中，原本齒白唇紅道貌岸然，如今豁牙半齒弱不禁風。自傷身體不說，還壞了家庭團結(jié)安定。妻子白眼勸誡，孩子忠言諫停。任他們苦口婆心，我只當耳邊刮風。依舊執(zhí)迷不悟，堅持獨斷專行。偶爾靈光乍現(xiàn)，也想過風雨之后見彩虹。誰知道癮入骨髓，哪管他一步步走到日暮途窮。
　　 為籌煙資，套路使盡，拆了東墻補西墻，鉆了窟窿又打洞。開源節(jié)流，買香煙享用。也曾思想節(jié)儉，也曾顧忌身體毛病，也曾忍辱負重，強忍煙癮，自我定了一天不過一包章程。誰料想，人算不如天算，煙命由天不由我定。有心想戒煙，也得看外部環(huán)境。最怕閑來無事，遇到狗友狐朋。
　　 就拿上次來說，控煙剛有成效，煙鬼卻入了門庭。各人做派不說，都是云霧道上出類拔萃的英雄。大家相聚，難免日噴打空，喝酒抽煙助興。談前朝，說后漢，中間也夾雜鄉(xiāng)土人情。談興高漲，煙火彤明，雖無星火燎原之勢，卻也亂如夏夜流螢飛紅。我也樂在其中，忘了海誓，丟了山盟。談笑間，已是強虜灰飛煙滅，一條香煙抽盡。
　　 原想大家就此分散，誰知牌癮又患。坐上牌桌，豈能少了香煙陪伴。正所謂兵馬不動糧草先行，無奈家中香煙告罄。無煙可抽，便掃了牌興，你翻衣兜，他看桌稱，忙如沒頭蒼蠅。眼見才到夜半，幾時熬到天明？我自抓耳撓腮，忽然靈感心生。狂奔疾走，鄰居門前站定。敲門山響，呼喊數(shù)聲，引得一村犬聲沸騰。鄰居蹋著拖鞋，慢慢騰騰，帶著一臉的睡意朦朧，問我半夜三更發(fā)什么癔癥。我便道原委、說實情，煙癮患了，借煙救命。他卻一臉無奈，就剩幾根香煙，你若借走，我這煙癮上來咋成？
　　 眼見杯水車薪，欲海難平，我只好抽他一根，仰天看星星。張家借不到，未必李家不行。希望剛剛出現(xiàn)，心頭卻又猶豫不定。我與老李，雖是鄰居，卻無交情。知道他又是心胸狹窄，小氣出名。若肯戒煙，自然皆大歡喜。若是他心思跑偏，愣是想到男女私情，難免誤了我一世清名。想到這里，便打馬回營，寧可香煙不抽，也不能讓他抓了把柄。
　　 幾個煙鬼正哈欠連聲，見我歸來，個個對我瞪著眼睛。我猜他們見我嘴叼香煙，以為有了救命草繩。待我道出結(jié)果，幾個家伙便埋怨聲聲，說我沒用沒用真沒用。沉寂片刻，還是老王聰明。他家離我家不到一里地路程，讓我快去他家，床頭柜里還有幾包南京。只是再三交代，快去快回，不要和他老婆泄露了他的行蹤。
　　 借來香煙，云煙又起，人人神閑氣定。美中不足，因為香煙不多，每人設了限定，一人一包，各抽各的，互不相敬。老陳煙癮最重，手下玩牌，嘴里青煙渺渺從未歇停。東方還未放白，偶有幾聲雞鳴，便說香煙抽完，小牌也拿不動，不如就此散伙，回家收拾舊夢。大家聽他一說，知他明修棧道，陳倉暗動。只得委曲求全，各自拿出香煙奉送。老陳露出得意笑容，一對小眼似瞇微睜，叼著香煙越發(fā)抽得韻味無窮。哪知未等天亮，還是遇了窘境。這下不再提走，瞪大一對麻雀眼睛，桌下搜尋一通。見了腳下煙蒂狼藉，臉上露出燦爛笑容，隨手抓了一把，嘴里連說搞定搞定。大家正自迷惑，沖他瞪大眼睛，看他裝鬼弄神，如何捉得妖精。
　　 好個老陳，果然別有不同。只見他展開一張煙盒紙，將所有煙蒂剝得一干二凈，黑乎乎、黃橙橙，所剩煙絲都被他抖在紙上。他一邊卷旱煙，一邊又將濾嘴放入口中，嚼得絲絲甜、脆生生，還自我解嘲，發(fā)壯語豪情：老陳寧肯丟了天下，也不能丟了酒頭茶尾紙煙把。見他如此，大家不禁嘖嘖連聲，當今煙鬼世界有他老陳在此，誰還敢自稱英雄？
　　 前日忽然聽到風聲，說老陳得了不治之癥。仔細打聽，說他肺部爛得好肉不剩，行將就木，也許過了今晚就熬不過天明。我等煙鬼聽了此話，心里便不勝惶恐，再無心思管它為煙農(nóng)增收、為國創(chuàng)稅大事情。個個信誓旦旦，對著余剩香煙發(fā)誓一通，抽完就戒，趕緊保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