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PK大獎賽”】南瓜·紅薯·龍須草(散文)
一、南瓜
一場毛毛絨絨的細雨,迎來了千嬌百媚的春天。
母親拿起頭開始整治她的菜園子,栽著一棵棵南瓜苗。母親的臉上帶著微笑,額頭浸著汗?jié)n。穿過她頭上的銀色,我仿佛看到了很久很以前兒時的歲月……
我的童年家里非常貧寒,沒有讀書以前基本上是在外婆家度過的。
外婆喜好抽旱煙,有空就坐在鍋灶后邊的木墩上一鍋子接一鍋子的抽?;鸩顸c燃了,吧唧一聲吸一口,吧唧一聲又吸一口。劣質(zhì)的煙葉,冒著黑煙,嗆得她不斷地咳嗽,直咳得眼睛有淚花滴出,就用圍裙擦一擦接著抽。
抽足了旱煙的外婆蹣跚著衰老矮小的身子,一雙小腳走出了碎步,身子有點搖晃。她的活動場地不是在鍋灶邊,就是在菜園子里。
一籠一籠的南瓜秧,爬得滿園子都是,小小的、嫩嫩的南瓜秧撐著一朵朵紅紅的南瓜花,像喇叭一樣,胡須般的花蕊柔柔的,頂部有一個類似外婆旱煙袋的彎點,手指一碰,細細的蕊粉便簌簌落入喇叭花般的南瓜花里。
外婆像侍弄孩子一樣,把爬出籬笆墻的籠頭拉回來,然后輕輕地放進園子里。一個一個的小南瓜,用指甲掐一下白漿溢出,外婆一個一個的掐,又一個一個的放棄。
這個小菜園子,被外婆不知道轉(zhuǎn)了多少遍,直到外公喊她,娃們都餓了,快做飯吧,她才恍然大悟,似乎是在下決心一樣,終于下手摘一兩個不大不小的南瓜,一個胳膊抱一個蹣跚著回家了。
外婆的菜園里從來沒有長黃、長老的南瓜,實在摘不到大一點的時候,她會掐一些南瓜莖、南瓜花,一齊放在鍋里煮。
外婆的大銅勺子在鍋里轉(zhuǎn)呀轉(zhuǎn)呀,繞了一圈又一圈,攪了一遍又一遍,大塊的南瓜在外婆的搖動中都變成了南瓜糊糊,才一勺一勺舀起,倒進瓷碗里。
日子才剛剛好過一點不再喝南瓜湯的時候,外婆卻離開了我們。
十幾年來,外婆的菜園子、南瓜總縈繞在我的夢中。外婆還是系著深藍色的圍裙,圍裙上掛著她的旱煙袋……
“早清明,晚十來一。”一年一度的拜祭快到了,春雨淅淅瀝瀝綿綿不斷。母親在菜園里用頭挖地,栽下了一棵棵南瓜苗。我知道,她栽的不是南瓜苗,而是對外婆的思念……
二、紅薯
街頭飄著烤紅薯的味道,直往鼻子里鉆,孩子們很是稀罕,爭相去買。
記憶中,大片大片的紅薯地里紅薯籠頭爬滿了地溝。秋天收獲季節(jié),放眼望去,全是收紅薯的人群,大人在前邊趕著牛拉著犁鏵,把一壟壟的紅薯犁出來,孩子們在后邊彎著腰撿紅薯,搓去紅薯上的泥巴。
一堆一堆的紅薯堆在了地頭,選出大的用自制的刨子切成紅薯干好賣錢,小的則留著冬天慢慢享用。
所謂的刨子,是一塊兩米長的窄窄木板,在一頭挖掉一塊,安上一把類似菜刀的家伙什,鋒利的很。
一個個紅薯握在手掌間,然后伸出胳臂,借助胳膊的力量把紅薯推到磨得鋒利的家伙什上,一堆堆紅薯就變成了一片片紅薯干,孩子們負責(zé)把紅薯干撒在地上,然后一個一個擺開,便于快些曬干。
收紅薯的季節(jié)最怕陰雨天了,切好的紅薯干,在空曠的土地上無遮無擋,萬一下雨,紅薯干遇水就會霉?fàn)€,一年的收入將會泡湯??墒沁@樣的情景卻年年出現(xiàn)。漆黑的夜空里,老天爺帶著生氣的臉,一團團黑云壓在了頭頂,大雨馬上就要來了。此時,全村大人小孩會百米沖刺般沖向自己家的紅薯地搶撿紅薯干。
搶撿紅薯干,是與老天爺較量,從老天爺口中搶口糧。
遠親不如近鄰,已經(jīng)撿完紅薯干的,總是挎著籃子去幫忙沒撿完的人家,在這漆黑寒冷的夜里,充滿了暖暖的鄉(xiāng)情。
童年,似乎天天都沒有吃飽過。
已經(jīng)記不清那年是幾歲了,那天正在我媽身邊哼唧要吃的,我媽說,餓了去拿幾片紅薯干吃吧,我哼著說不想吃紅薯干。剛好此時,村子?xùn)|頭的文芝姑姑從我家門口經(jīng)過,看到我在我媽身邊蹭來蹭去,就說,霞娃,你媽給你蒸饃了嗎?
文芝姑姑的“饃”字剛落,我的肚子便不聽使喚了,咕嚕咕嚕的叫了起來。我小嘴一噘,跺著腳死命地哭就要吃饃。我媽揚起巴掌想打我,但巴掌始終沒有落到我的身上,母親一臉的無奈和哀愁……
文芝姑姑拉著我的手到她家里,給我拿了一塊紅薯面饃,那梆硬梆硬的紅薯面饃,我卻吃得津津有味的。
因為這次貪嘴落下壞名聲,“好吃嘴”成了我的綽號,成了哥哥們打趣我的笑料。
直到今天,我媽偶爾還會提起當(dāng)年我跺著腳哭著要吃饃的樣子。
日子越來越好了,童年像一頁紙翻了過去,撿紅薯干、吃紅薯干的日子也一去不返了,紅薯干卻成了稀罕物。上次回家,堂嫂端了一筐紅薯干送到我家,說讓我媽煮給我和孩子吃。看著孩子吃得津津有味的,我不由地想起了我貧窮的童年,想到了來之不易的新生活……
三、龍須草
南山有父親的朋友,每到冬天他們都會給我們家送來山里的特產(chǎn)——樹枝干柴、樹疙瘩。
十一歲那年的暑假,父親要跟那些叔叔伯伯一起坐船去山里玩,我也要跟著去,父親開始不讓我去,怕我沒走過山路掉到山澗里,經(jīng)不住我死哭活纏終于同意了,我高興極了,終于可以進山了。
山真陡,路好窄,彎彎曲曲的山道,我第一次看到,特別的開心,而身邊的姐姐提著空空的書包,望著青山嘆著長長的氣。
姐姐是父親的朋友,一位伯伯的女兒,在鄉(xiāng)里中學(xué)讀書的時候,由于離家遠所以星期天就到我家。那一年姐姐考上了高中,卻背著空書包回來了。家里沒錢讀不起了,她的眼淚一路流著,我跟在她的后邊不敢說話。
一簇一簇的青草出現(xiàn)了面前,和茅草有些許相似,但它的葉子卻細了卻多,也沒有扎手的刺。我問姐姐這草叫啥名字,姐姐說它叫龍須草。我很驚訝,這種不起眼的植物,就是叔叔伯伯們口中常常念叨的不值錢的龍須草,原來它長的是這個樣子,這么的不起眼。
龍須草很便宜,栽龍須草還不如挖黃連來錢快,所以山里人盡管栽下了龍須草,卻不被重視,大片大片的龍須草像棄嬰一樣被丟棄在山上。
姐姐個子不高,有點偏胖,皮膚較黑,在她們四姐妹之中排行老三,是最不漂亮的一個。她最老實、最實誠,但卻沒有受寵,就像滿山的龍須草一樣,沒有人待見。
姐姐輟學(xué)的時候哭了,20歲出嫁的時候,正是滿山龍須草成熟的時候,她也哭了。同樣是山里的夫婿,同樣的貧窮,她想走出大山的夢,始終沒有實現(xiàn)。
后來,山里人終于知道了龍須草的價值,不但是紡繩索的好材料,還可用于軟件家俱的填充物,也是制造膠版印紙、復(fù)印紙、鈔票紙的優(yōu)質(zhì)原料。
龍須草的價錢一下子提高了,成了山里人的“寶”,龍須草一夜之間富裕了山里人。
聽說山里的姐姐現(xiàn)在很寬裕了,靠栽龍須草發(fā)財了。我想,今天的姐姐應(yīng)該是笑容面滿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