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空氣中彌漫著冷氣，抬頭看，樹枝還是光禿禿不見一絲生機，倒是路邊的柳樹顯出點點淺黃。27歲的周弘裹了裹身上的黑色羽絨服，頭埋在深深的帽子里，不大的眼睛上架著副黑框眼鏡。他知道，個子1米73、面容黑瘦、月薪不到2000的他可能還是入不了新談的女朋友蘇梅的眼，要不，中午吃完飯，她怎么急匆匆就回去了？
　　 轉(zhuǎn)眼到了下午上班時間，剛進辦公大樓，在走廊里聽到兩個人說著話：
　　 “聽大喇叭說，過幾天趙局長公子結(jié)婚，通知你了沒？”“沒有，咱這樣的輪不上?！?br />　　 “那隨不隨份子?。俊?br />　　 “看看再說?！?br />　　 周弘望著遠去的背影，他心里一個激靈，趙公子結(jié)婚？就是剛到任的趙局長的公子？怎么我不知道？莫非不打算通知我？咋辦？周弘通過四級聯(lián)考來縣土地局上班已經(jīng)半年多了，自己就是個本科學歷，又在試用期，而且在這個考慮資歷的地方，必須搞好關系，否則，會影響自己今后的發(fā)展；現(xiàn)在這么好的一個機會不能錯過?？墒悄枚嗌傺?？還是找人問問這個事。正想著，手機響了。
　　 “喂，申楠，有事嗎？”
　　 “周弘，告訴你個好消息，哥們我脫單了！祝賀我吧?；槎Y下周六，具體安排看我微信，一定來??！”
　　 “??！好好，先恭喜啦。紅包不行微信吧？”
　　 “行，在你?！?br />　　 放了電話，周弘輕出一口氣，申楠是他大學的室友，畢業(yè)后一塊干了一段房產(chǎn)銷售，后來周弘考到了縣土地局，申楠還在省城打拼，估計混得不錯。周弘發(fā)了一個200元“恭賀新婚”紅包。隨后敲門走進科長王躍進辦公室。
　　 “王科長?！敝芎胱叩睫k公桌旁，輕輕地叫道。
　　 “小周啊，有事嗎？”王科長抬起趴在桌子的身子，睜睜朦朧的小眼睛。
　　 “聽說趙局長的兒子要結(jié)婚，是真的嗎？”
　　 “嗯，好像有這么回事兒?！迸峙值耐蹩崎L看了下周弘，懶散的整了下桌上的東西，就窩到椅子里。
　　 “那咱們科是不是要湊份子呀？”
　　 “小周，這個問題要跟早幾年沒得說，科里一定有統(tǒng)一行動，現(xiàn)在不行，不允許這么做。身為領導，一定要帶頭啊?！备C在椅子里的王科長晃著身子慢悠悠地說。
　　 周弘扶扶眼鏡，前傾著身子，一副虔誠的模樣：“那你說我怎么辦？隨還是不隨？”
　　 “哈哈，小周，你真是個可愛的孩子。這個事還得你自己拿主意，隨份子肯定不行，啊，看你怎么處理吧。小周，聽說你上午去李家莊了？怎么樣？”王科長邊起身倒著水邊問道。
　　 “科長，你是說李家莊李有全的宅基地糾紛??？上午了解了下情況，李有全砌的墻確實后移占了鄰居老張的院子，兩家這幾年各說各的理，弄得鄰里關系很不好，我看就是李有全有點不講理，他家房屋那新，在村里是個小干部，仗勢欺人?！?br />　　 “那，問題解決了嗎？”王科長邊吹著杯子上的茶沫邊說。
　　 “正在協(xié)調(diào)，講了半天利害，劉副局說得真叫動情，村委會也出面了，李有全不像剛開始那么橫了。李家莊真是窮鄉(xiāng)僻壤，路也不好走，老百姓也不容易，房子、地，真是他們的命根子。老張家看著挺可憐的，幾間破屋，為這點宅基地都跑了好幾趟縣城了，他也就是想多點補償款，聽說李有全好像后面有人，要不，這點事怎么拖了幾年也解決不了？”
　　 “復雜啊。不過這事啊還得悠著點，遇到這事和個稀泥，差不多就得了，總不能老讓咱往那里跑吧？”王科長臉上現(xiàn)出點不耐煩。
　　 周弘撓撓頭，扶扶眼鏡，不知道怎么回答。王科長好像話里有話啊。周弘從王科長的辦公室出來，心里打著鼓?！罢氐膯栴}顯而易見，怎么一直解決不了？剛才我沒說錯話吧？唉，眼下，先顧及趙局公子結(jié)婚的事吧。趙公子結(jié)婚要是一點也不表示有點說不過去，我還是再找個人問問。
　　 回到自己辦公室，看到同屋的幾個人都在各自桌前忙著，周弘走到張峰跟前，招招手，兩個人來到走廊。窗外，初春的樹枝一條條向天空伸著，似乎在用力吐蕾，柳枝泛出點點淺黃。
　　 “張哥，問你件事兒。趙局公子結(jié)婚你們隨多少份子呀？”周弘眨著不大的眼睛低低地問道。
　　 “哎，小周，現(xiàn)在誰還這樣公開去說啊？”張峰斜睨下周弘，神秘兮兮地低聲說道，“說實話，我剛來這兒的時候，遇到這個情況也挺為難的，隨份子吧，不知道多少錢；不隨吧，顯得不好。我可聽說了，有的人關系近，能隨幾千塊，關系一般般少說也得500吧。”
　　 “?。∵@么多呀，我這一個月還得吃飯，談朋友呢。那你隨多少呀？我可怎么辦??？咱這里條件又不好，女朋友恐怕也談不成了，唉！”周弘皺起眉頭，不大的眼睛更顯得小了，苦著臉看著張峰。
　　 “說傻話了不？”張峰看看比自己小十歲的周弘，轉(zhuǎn)向窗外，“隨多少？回頭看看別人；你剛來有多隨多，沒多隨少。你這么努力肯干，一定有出息，條件不好才鍛煉人呢。別泄氣！你看，柳樹冒芽了！”忽然張峰指著窗外驚喜地說道。
　　 “是呢。經(jīng)過嚴冬的考驗，它終于迎來春天。”周弘看一眼飄拂淺黃的柳樹感慨地說。
　　 “小周，誰都是從艱苦中走過來的，現(xiàn)在咱們這里可比過去好多了。不管什么時候，踏踏實實干活，認認真真做事肯定不吃虧。知道嗎？”
　　 “嗯?！敝芎虢又鴨柕?，“怎么王科長說隨份子不行??？”
　　 “要不說你書生氣呢。沒學習整治四風的文件啊？”張峰指指周弘的腦袋，“長點記性。王科長這么說，一方面是形勢使然，另外就是當官的技巧了，他這個人精明得很，嘴上說不行，心里不定想啥呢。這種人，你不管他就是了?！?br />　　 “好好。那到時候你們送份子的時候，我把份子錢交給你們吧?！?br />　　 “看看，你又不懂了吧，交份子錢也是一種學問，那關系輕薄厚重都在里邊了，回頭再說，打聽打聽看看別人怎么送，好不好？”
　　 “唉，這么復雜呀，我同學結(jié)婚給人家一個紅包就行了，這怎么？”
　　 “那是你同學，這是什么呀？”
　　 “都這么復雜，真麻煩?！敝芎胗职櫰鹆嗣碱^。
　　 “都？還有什么？”
　　 “也沒什么，”周弘咽下唾沫，問道“張哥，王科長好像挺關心李家莊宅基地的事呀？局里沒讓他去李家莊，他是不是不高興了？”
　　 “噓！”張峰示意周弘小點聲，壓低聲音，“你還不知道啊，王科長叫李有全舅舅呢。前幾年都是他去解決，結(jié)果呢？這次肯定要解決這事，要不這次到李家莊新來的趙局讓劉副局親自帶隊啊。不讓他去？估計他心里還真不好受，不過他干著急沒辦法?！?br />　　 “哦。”周弘好像恍然大悟，又猛然一拍手，“劉副局讓我寫去李家莊的情況總結(jié)，我得趕緊去寫，實事求是地寫好，回頭再說份子的事。好，謝謝你張哥?！?br />　　 “謝啥。這一次的錢，那可關系你以后的發(fā)展哦，不過也不要為難自己。你可以找大喇叭問問，他啥都知道?！眱蓚€人邊說邊走進了辦公室。
　　 初春的天還有些冷。周弘搓搓手坐在辦公室里，開始專心致志地寫起來。對于他來說，這點文字不在話下。大約一個半小時后，他看看自己的杰作，心里很滿意。拿上寫好的總結(jié)，往二樓劉副局辦公室走去。邊走心里邊盤算著，一個月不到兩千的錢，隨禮、吃飯、談朋友，哪哪兒都用啊。唉，為了自己的將來，500就500吧，可是怎么送??？
　　 正想著，迎面碰見正在樓道轉(zhuǎn)的大喇叭，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他是這里的保安，喜歡侃大山，好像沒有不知道的，所以，人們給他送了一個綽號“大喇叭”。
　　 當聽到周弘問，大喇叭轉(zhuǎn)動骨碌碌的金魚眼，兩片薄嘴唇一張一合開說了：“你打聽趙局長公子結(jié)婚，這可是板上釘釘?shù)氖聝阂簿驮谶@個月10號，今天7號。領導辦喜事，我?guī)啄昵耙娺^，排場得不得了呀，那桌子排了不知道有多少。這幾年少了，不過，好不容易輪到人家的孩子結(jié)婚了，那不也得回收回收嗎？說起這送份子錢，有學問啊，看你會不會送。有的人送了之后啊，就跟打水漂一樣連個水聲都沒有，這可是功夫啊?！?br />　　 “那怎么送啊，不就裝的紅包里頭送給人家就行了嗎？”周弘看著瞪著的金魚眼、上下碰著的兩片薄嘴唇問道。
　　 “可不行。那不就太明目張膽了嗎？有時候拿報紙，有時候送個茶葉什么的擋著，可不能讓人看著。當官不打送禮人，可也得看臉色。你得在沒人的時候悄悄遞給他。再怎么著，參加婚宴的時候交給管事的也行?！?br />　　 周弘聽著大喇叭口若懸河，估摸著還是加深印象送給本人吧，決定選個快下班人少的時候買個紅包悄悄給了局長。告別大喇叭，一路想著，來到二樓，敲門進去。
　　 “小周，有事么？”
　　 “咦？趙局？我走錯屋了，對不起，給劉副局送總結(jié)，我，我……”周弘緊張的嘴里結(jié)結(jié)巴巴。
　　 “哈哈。沒關系?！壁w局笑著走過來，示意周弘坐到沙發(fā)上，“既來之，則安之。坐，坐。我聽劉副局說有個年輕人周弘很能干，挺聰明，不怕吃苦，搶著去偏遠的李家莊，聽說協(xié)調(diào)工作做得很有效果啊。怎么樣?總結(jié)我能先看一下嗎？”
　　 “當然，還望局長指正。協(xié)調(diào)有效果，那是劉副局老將出馬，一個頂倆?！笨粗f話風趣的趙局，周弘的心慢慢平靜下來。他笑著邊說邊把手里的總結(jié)遞過去。
　　 一會兒，趙局看完后，笑瞇瞇地說道：“好，不錯。過程詳細，語言簡練，這可是秉公處理的第一手材料。咱們現(xiàn)在要的就是深入實際、深入基層、深入群眾，了解群眾真正的困難，還要盡快解決。一會兒劉副局開完會就來我這里商量解決辦法，估計明天還得去李家莊啊，怕累嗎？”
　　 “沒問題，我不怕累。”周弘黑瘦的臉上洋溢著激情。
　　 “聽說你們正在統(tǒng)計各鄉(xiāng)土地使用情況，你還提出了研究方案？”
　　 “嗯。咱們縣鄉(xiāng)鎮(zhèn)人口多，土地使用情況繁雜，我想如果土地網(wǎng)絡化的話會大大提高我們的辦事效率。設計的這個程序很復雜，我還在摸索。”周弘扶扶眼鏡，不大的眼睛閃著神采。
　　 “好。年輕人大膽創(chuàng)新，不錯，不錯，有出息。這個社會要進步得快，除了杜絕不作為，還必須打破舊框框，大膽起用年輕人。小周，好好干?！?br />　　 “謝謝局長?！壁w局長的話讓周弘心里一陣激動。猛然他想起來一直縈繞于心的事。
　　 “局長，我聽說貴公子要結(jié)婚……我隨點禮……”
　　 “怎么你也聽說了？哈哈，小周，禮金我是一概不收?！睕]等周弘說完，趙局哈哈一笑，從沙發(fā)上站起來，“謝謝了啊，我兒子在上星期已經(jīng)結(jié)婚了，和親家吃了頓飯，然后兩個孩子旅行結(jié)婚，現(xiàn)在普吉島度蜜月呢?！?br />　　 “啊，不是說要到10號才結(jié)婚嗎？”
　　 “誰說的呀？”
　　 周弘扶扶眼鏡呆呆地站在那兒不知道怎么辦了。
　　 初春，空氣中彌漫著冷氣，抬頭看，光禿禿的樹枝一條條伸向天空，似乎正蓄勢吐蕾；柳樹上泛著點點淺黃。周弘裹了裹身上的黑色羽絨服，褪下棉帽子，在清冽的空氣里深吸一口氣，好爽！他下班正走著，手機響了，一聽，是剛談的女朋友蘇梅。
　　 “周弘，中午有急事我走得急，對不起啊。下了班有事嗎？咱們看電影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