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情書
服務員小楊總喜歡在院子里梳頭。
每天早晨,她站在窗臺外邊的一盆燈籠花前,一邊呼吸新鮮空氣,一邊嫻熟地揮動粉紅色的塑料梳子,把她那長長的秀發(fā)疏理得光滑亮麗,像一條懸掛著的黑色綢緞??稍诮裉欤牧诵抡校翰恢裁丛?,她把梳子換成刮子。在刮子把手的另一端,釘著許多根銹蝕斑斑的釘子,而釘子尖是朝外的,它是刮魚鱗的專用工具。即腥味十足,又很污濁,不知道她是怎么弄到手的。此時,只見她緩緩地把刮子舉起來,就要插入頭發(fā)里。我見她行為怪異,急忙喊:“小揚,你在做什么?”
“梳頭呀。”
“你用什么東西梳頭呢?”
“當然是……”她回答半句,好像有所領悟,才收回那只手,把刮子拿到面前看了一下,然后“啪”的一聲摔在地上,并低語罵了一句:“嗨,真該死!”
小楊梳洗完畢,走進廚房里準備做早飯。刷鍋時她竟然忘記使用炊帚,而是用剛梳過頭的梳子在鍋里慢慢地劃動,好像一位內畫大師在漫不經心地描繪內畫。
“小揚,你又做什么?”我又喊一句。
“刷鍋呀?!?br />
“你用什么東西刷鍋呢?”
她又一愣神,索性堵氣把梳子仍進灶膛里,灶膛里立刻冒起淡綠色的火苗。然后,她又罵了一句:“嗨,真該死!”
她心不在焉,也弄不明白她罵的究竟是誰。今天她把各項工作都做得很糟糕。切菜時,刀刃切傷了食指,害得我?guī)メt(yī)院跑了一回;端菜時,上錯桌,惹得顧客不滿意。她到底怎么啦?以前她總是把各項廚務都打理的井井有條,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漏洞百出,一塌糊涂??此^發(fā)梳理得也不是很整齊,表情有些呆滯,說話答非所問,精神有些恍惚。我猜想她一定在哪里出了什么問題。我知道,她的戀人在丹東當兵,莫非在這條河里掀起了波濤?
下午,她換上一件嶄新的衣服,從飯店后門憂心忡忡地走出去,一臉愁眉不展的樣子。距離飯店不遠處有一條大秦鐵路,是運輸煤炭的專線。她去那里干什么?前些日子,在鐵路附近曾出現過一起交通事故,是因一對兒夫妻吵架,氣頭越鬧越大,妻子想不開臥軌被列車軋成肉泥!看她今天的異常表現,莫非她也……我擔心起來,不敢往下想,就悄悄地尾隨在她身后。她走走停停,最后在鐵路旁邊站住了。
這時候,一列火車由西向東疾馳而來。天哪!不好!我看見她的身子微微向前傾,似乎要撲過去……我急了,一個箭步沖上前,一把抓住她的后衣襟,把她嚇了一跳。
“你什么時候來的?”她問。
“你要想干什么?”我反問。
“什么都不想干,只想散散心。哦,你以為……”她很勉強的淡然一笑。
火車“哐啷哐啷”地開過來,然后,又“呼隆呼隆”地遠去了,最后消失得看不見了??墒?,小楊還是向火車開去的方向久久地張望著。她知道:在那很遠的地方迷漫著霧氣,再很遠很遠的地方就是她戀人的軍營。她好像看見她的戀人和戰(zhàn)友們正在進行緊張的軍事訓練。他們趟過湍急的河流,穿過一片茂密的樹林,又躍上一座高高的山崗……汗水濕透了他那淺綠色的迷彩軍裝,鮮紅的帽徽和領章在陽光下閃閃發(fā)亮……這列東行的火車,好像把她的心也載走了,載到她無限向往的地方……我看見她的眼睛里閃爍著晶瑩的淚光。
我曾聽她講述過,她的戀人去參軍時,就是乘坐向這個方向開去的火車走的。那時,她也在火車遠去得看不見了,仍然戀戀不舍地眺望著,并使勁地揮著右手,用左手手背不停地擦著依依惜別的淚水……
第二天,她的精神更加消沉。她是在偏遠的小山村長大的,來我飯店打工之前,還當過村里的婦聯(lián)主任,她是不甘于家中的寂寞才出來闖蕩世界的。在這座距家鄉(xiāng)百里開外的靜寧縣城,她舉目無親,偏偏又遇上一道難于逾越的深坎,她感到身孤力薄,束手無策。
在午后的一段空余時間,我拿出一幅撲克牌,對她說:“小揚,你算命嗎?”
“算呀?!彼龔姶蚱鹁?。
我知道,人在運氣不濟時,大腦常常被什么雜七雜八的東西所迷惑,一時間跳不出圈子。在這樣的情態(tài)下,需要用另類方式打開幾近僵死的局面。當前,還有些人信宿命論,尤其是北部山里的人。我猜想:小揚可能也不例外。
我讓她在一堆牌里任意抽出六張牌。我用這六張牌排成八卦圖形,然后,我開始煞有介事地解讀:“從八卦圖中顯示,互卦克主卦,小楊,你的處境不妙耶!”
“哪里不妙?”她驚愕。
“你看,這三張黑桃,就是三個陰爻,它們代表三個女人,當前你就是被她們所困。”
“她們都是誰?請解釋清楚,什么意思?”
“是兩個中年婦女和一個青年女子。這就是說,可能是你未來婆婆和她的一個女眷聯(lián)手,想把另外一個姑娘嫁給你所喜歡的人?!?br />
“啊,你算得太準了,也太神奇了!我前天接到我男友寄來的絕情信。他變了:變得即無情無義,又喪失良心,害的我哭了整整兩宿。其實,他媽當初就不同意我倆的這檔婚事,非讓兒子娶她表妹的女兒不可。我該咋辦吶?真是愁死人了!”
“那你還愛他嗎?”
“當然愛。若不為啥愁呢?你再仔細算一算,我男友的態(tài)度能有所改變嗎?”
“現在,他站在十字路口,雖然傾向于你,但又難違母命。”
“怎么辦哪?還有回旋余地嗎?有救嗎?”她顯得很不安,兩手不停地搓動著,眉頭凝成一團芥菜疙瘩。
“有救!”我肯定地說。
她一時興奮起來:“快想辦法破解呀,我要拿重金酬謝你!”
“酬謝就不必了。我又不是財迷心竅者。我首先建議你立即寫一封情書,內容要用你的全部真愛灌注,只字不提上一封信之事,權當沒有收到?!?br />
她猶豫一下,說:“這能成嗎?”
“當然能成。我保證。”
“你的提法倒是不錯,不過我的文化底子淺薄,恐怕言不達意呀!”她眼神里剛剛映出的光輝又突然熄滅了。
“這不難,如果你信得過我,我可以代替你書寫情書。但必須先把你倆的秘密之事向我毫無保留地披露,我才能設法幫你請君入甕?!?br />
“好的?!?br />
她略微思索一下,好像在整理并未完全散亂的思緒,然后開始輕聲講述……
寫罷。她從我手中接過筆,在信箋下方空閑處,畫了一隊展翅高飛的大雁。沒想到她繪畫的基礎較好,畫品也很逼真。我又順便在雁隊旁邊提一首小詩:
大雁,飛吧,飛吧
飛過我的頭頂
飛向遙遠的丹東
飛到火熱的軍營,
大雁啊
請你仔細聽
請你捎去我的心
請你帶走我的情
也請你代我向他訴說
我思念他的
不醒的夢
十天以后,從小揚的宿舍里傳出嚶嚶的哭泣聲。我想:完了!這回真完了!小楊一定被人家徹底甩了!是不是因為我代替她寫的那封情書成了南轅北轍?或許里邊的措辭有所不當,增添了對方的反感情緒?我的心情暗暗愧疚,一時并不知道應該怎么安慰她才好。我輕輕地走進去,見小楊坐在床頭上抽泣,還不停地用毛巾擦著淚水。
“難道在這條小河里你就翻船了不成?海闊天高,天下好男兒萬萬千,你何必要守著他一棵樹吊死?”我開導她。
“你說什么呢?那棵樹我這輩子守定了,”說著,她把放在床頭上的一封信遞給我,“這是連長寫來的?!?br />
“又是情書嗎?真能??!沒想到這么快你就另攀高枝了?”
她擺擺手,說:“你瞎說什么呀,快看信哪!”
我展開信紙,信中寫道:“……在一個多月前,我連戰(zhàn)士王學友在一次軍訓中不慎摔倒,造成大腿粉碎性骨折。醫(yī)生說傷到有關神經,可能會造成終生殘廢。小楊啊,是因為王學友愛你、心疼你,生怕委屈和拖累你,所以才編出謊言主動提出分手的……”
讀到這兒,我的心猛然一顫!好像有一股熱流迅速涌遍全身,我的眼窩不禁濕潤了!我的神情仿佛飄出心宇,穿越到千里之外那如火如荼的軍營,仰視到我們共和國軍人的迷人風采……
是啊!我們最可愛的人對祖國、對黨、對人民赤膽忠心,矢志不渝;對待親人的情感也是最無私、最純真、最熱烈、最發(fā)至心底的!
第二天,我把小楊送上開往丹東的火車,她要去探望朝思暮想的親人——一位令人十分敬佩的中國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