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舞】遠方的愛(情感小說)
一
跟了陳義十多年的諾基亞手機上個星期掉進洗腳盆里淹死了。如今這年代,沒有手機可不行,特別是像陳義這樣做裝修的,活兒都靠它來聯(lián)絡呢。
買手機的時候,陳義被柜臺里五花八門的手機晃花了眼。他本來準備還買一部諾基亞的,可是轉了幾家店,居然都沒有這個牌子的手機賣。陳義好失望。死掉的諾基亞是陳義用的第一部手機,別看它現(xiàn)在是老古董,剛買的時候還是很潮的哩。灣子里有手機的,數(shù)他的諾基亞最貴,信號最好了。隔壁的連喜,買的一個波導手機,才花了六百多,每次接個電話從家里喂喂喂,一直吼到大路上,信號差得要死。拿著諾基亞的陳義可就淡定多了,每次有電話響起,陳義通常是緩緩掏出手機,看看號碼,清清嗓子,然后按一下接聽鍵,沉穩(wěn)地說:“喂!”
連喜每次看陳義四平八穩(wěn)地坐著接電話時就無比羨慕,也無比納悶地嚷道:“你說,我和你都是辦的移動號碼,為什么我非要從屋里跑出來打電話,而你怎么不興跑出來哩?”
陳義得意地癟癟嘴,說:“你個雜種,我的手機花了幾多錢,你的手機花了幾多錢,能比嗎?”
陳義轉到第四家手機店的時候,仍然沒有找到賣諾基亞手機的。一位年輕漂亮的女售貨員拿著一部大屏幕的手機遞給陳義,說:“大叔,我覺得這部小米手機挺適合您的,您看,這部手機價格不貴,功能齊全,挺好的。您要的那款手機早就不生產(chǎn)了,現(xiàn)在流行大屏智能機,您要與時俱進?。∧?,這款手機聽歌、看電影、拍照、上網(wǎng)、玩游戲,簡直就是一臺移動電腦,可方便了?!笔圬泦T說著,打開手機,一項一項滑給陳義看。
陳義瞟了一眼,想到了連喜。連喜的手機換了一個又一個,今年好像聽他說用的是紅米。這小子,自從換了紅米后就上天了,老在陳義耳邊嘚嘚嘚,今天跑來跟陳義說植物大戰(zhàn)僵尸;明天跑來跟陳義說搖一搖;后天又跑來跟陳義說美女網(wǎng)友。有一天連喜神秘兮兮地把陳義拉到一邊,從懷里拿出手機來給陳義看。陳義很不耐煩地喝斥他:“你個狗日,要搞么,莫耽誤我做事?!边B喜擠眉弄眼地說:“你看,你看。你看嘛!”陳義就低頭去看,一看,陳義驚得渾身的毛孔都豎起來了。死狗日連喜的手機屏幕上竟然有個渾身赤條條的女人像蛇一樣在扭動。
陳義驚惶地將連喜的手機推進連喜懷里,又抬頭四處看了好幾遍,顫聲問道:“死狗日的連喜,你這是違法的啊,你在哪里弄的這個,你要死!”
連喜看著陳義驚慌失措的樣子,笑得蹲在地上捂著肚子直喊痛。連喜說:“陳義啊陳義!你他媽就是新時代的一文盲,什么都不懂,你還以為你什么都懂,一天到晚端個臭架子像不得了地?!边B喜說完就走了。陳義的聲音追在后面喊:“連喜,你不要瞎搞??!”
“你這手機上有植物大戰(zhàn)僵尸嗎?”陳義問。售貨員笑著說:“有啊有啊都有,熱門游戲、最新電影、微信、QQ,您需要什么我都可以幫您下載的。”售貨員說完就開票,然后帶陳義去付款。辦完一系列手續(xù)后,售貨員的手指就在手機屏幕上七點八按起來。
陳義捧著新手機激動極了,先前對諾基亞的執(zhí)愛早就拋到了珠穆朗瑪峰。他坐在營業(yè)廳里,細細地研究著手機上的一項項新功能。死狗日的連喜,自從有了個破智能手機就上天了,看看,我陳義永遠不輸你!
“可大叔,現(xiàn)在流行用微信,您可以開通微信呀!”售貨員對陳義說。
“威信?威信還能開通?”陳義木木地問。聽到威信兩個字,他的背就不自覺地彎了一點。從前,父親是個一言堂,現(xiàn)在,老婆是個母夜叉,再加上兩個祖宗似的兒子,陳義的威信無從樹立。
售貨員笑說,“對啊,這是一種聊天工具,很好玩。用您的手機號開通就行?!?br />
“哦哦!”陳義的臉紅了,瞬間明白此微信非彼威信。他想起連喜跟他說過幾次微信,說他加了個微友,是新城的,可漂亮了。
“開吧開吧開吧,你幫我開?!标惲x把手機遞給售貨員,恨不得立刻就有微信。
“您得先取個微名?!笔圬泦T說。
“還要取個微名?”陳義木愣愣的。
“怎么取呢?叫陳義可以不?”陳義問。猛然想起,連喜好像曾說他的微信名叫縱橫四海。名字一定得大氣,不然沒人搭理你。連喜說。
“叫誠意?誠心誠意的那個誠意嗎?”售貨員問。陳義連連搖頭說不是?!拔也挪灰姓\意呢,一聽就傻頭傻腦?!?br />
不叫陳義,也不叫誠意,那叫什么好呢?陳義想。手機店的音響里正播放著張宇唱的那首《遠方》的歌,這是陳義的隨身聽里經(jīng)常單曲循環(huán)的一首歌。
“就叫遠方的愛吧!”陳義大聲說。
“遠方的愛?大叔,您真行,這名好有詩意哦,挺文藝范的。”陳義心花怒放。
二
陳義從城區(qū)回到家的時候,天已經(jīng)拉嚴了窗簾。老婆不在家,不知道是在村頭的河邊跳廣場舞,還是在村西的活動室打牌。自從兒子上大學后,老婆就搬到兒子房里睡去了,老婆總是嫌他打鼾,嫌他腳臭,幾乎每晚睡覺前都要嘮叨一番。
對于老婆的嘮叨,他從來不反擊,不是不生氣,而且生氣的結果會導致嘮叨變成咆哮。陳義生來嘴笨,不善唇槍舌劍,可老婆恰恰相反,十分會說,能把一件事說成十件事,能把一件針尖細的事說成天大的事。陳義的老婆個子很小,五官也很秀氣,淡而細的兩彎眉毛,細而長的一雙眼睛,小而挺的鼻子,小而薄的兩片唇,再配個瓜子臉,如果不是皮膚暗黃,臉上又有許多雀斑的話,陳義覺得老婆差不多算得上是絕色美女了。以至于陳義第一次在媒人家見到老婆時就一百個滿意。只要五官端正,臉上的斑都是可以忽視的,陳義想。何況,看她低眉順眼,羞答答的樣子,性格一定蠻溫順的。過日子就該找個秀秀氣氣,溫溫順順的女人。陳義十分滿足地想。
結婚后,陳義發(fā)現(xiàn)自己太天真了,他發(fā)現(xiàn)自己看人實在是太差勁了。他想告訴廣大男同胞,可千萬別把小個子女人不當菜?。【拖耜惲x老婆,你別看她個子小,打起架來一米七五的陳義可根本不是她的對手!有一次陳義背著老婆借了一千塊錢給同村的一個女同學,這個女同學太不地道,居然跟村里人說是陳義給的,這話一傳十,十傳百,傳到陳義老婆耳朵里就變成了陳義和女同學有一腿,陳義每月給女同學一千塊錢。這下可捅了馬蜂窩!陳義老婆臉上的雀斑都氣開了花,兩條細眉高高地挑起,一雙細眼被淚水泡成了粗棉線,小鼻子像冬天的泡蘿卜,紅通通。她雙手叉腰,雙腿叉開,像一個圓規(guī)一樣立在屋中間,兩片薄唇像兩片花葉一樣翻飛著,一些不堪入耳的話從花葉間不斷地噴出來,令陳義目瞪口呆。結婚后,他只了解看似秀氣的老婆原來是個表里不一,愛嘮叨愛計較的女人,沒曾想她還很能罵。以前她罵陳義,最多只罵死婊子養(yǎng)的,臭婊子養(yǎng)的。這種話在他們陳家咀這窮鄉(xiāng)僻壤,拉屎不生蛆的地方差不多算是口頭語了,所以老婆罵得再兇他也不以為罵。
但是今天,情形就不同了。陳義老婆不僅罵他死婊子養(yǎng)的,臭婊子養(yǎng)的,還罵你姆媽的老逼、逼下地、騷狐貍、騷逼、一屋騷逼……
背著老婆借錢給別的女人,還被老婆知道了,這確實不妥,陳義承認錯誤,所以當老婆開口一問,他就承認了,并低下頭,一臉誠懇地表示認打認罰。他原以為老婆大不了會像平時那樣嘮叨幾句,罵他幾句死婊子養(yǎng)的,臭婊子養(yǎng)的了作罷的,誰知,老婆竟然像只瘋狗。瘋狗咬幾下叫幾下也沒什么,可是你咬歸咬,也要看準了咬吧,最多只是咬一下涉及到的幾個人就好了嘛,即便是瘋狗,也要做只就事咬事的瘋狗嘛。可老婆不是一只明理的瘋狗,她不僅逮著當事人陳義和女同學罵,還逮著陳義母親,甚至陳義一屋人罵,這就不對了,這就到了上房揭瓦的地步了,這就要好好管管了。
在陳義老婆第五次罵到你姆媽的老逼時,陳義終于爆發(fā)了,揚起巴掌扇在老婆暗黃,布滿雀斑的臉上,老婆的罵聲像是演繹得正歡的電視機被突然斷了電,刷一下沉寂,黑下來。而陳義,壓抑了好久的怒氣被突然釋放出來,整個人的神經(jīng)立刻松弛下來,一個屁帶著哨聲異常響亮地蹦出來,令陳義無比暢快。
正在陳義陶醉在這種難得的暢快中時,老婆突然像頭獅子撲向他,他還沒有反應過來,臉上,脖子上,背上,褲襠里的各種疼排山倒海地砸過來,把陳義砸得暈頭轉向。陳義駭然發(fā)現(xiàn),原來獅子比瘋狗更可怕。
那次事件,陳義被村里人笑了很久,他的頭好像就是從那時起就再也沒有抬起來過。雖說臉上,脖子上的指甲印,抓痕早就好了,可陳義總覺得它們還在。
三
陳義匆匆洗了澡,扒拉了兩口冷飯,就把自己扔在床上擺弄新手機去了。
新手機真是好!捏在手里好舒服,就像妙齡女子的肌膚似的,又光滑又圓潤。
陳義滿足地噓了一口長氣,打開微信,剛一打開,屏幕上就跳出來一行字:添加通訊錄好友,陳義點了一下確定,屏幕上立刻跳出來一串名字,全是手機聯(lián)系人。陳義在那串名字里看到了連喜。他點了一下右邊的添加,接著又選了幾個人,都點了添加。陳義接著左點右按,看到有個搖一搖,陳義很好奇,點進去,看到屏幕上有只捏著手機的手。陳義下意識地搖了搖手機,只聽手機嚓,嚓嚓地叫了兩聲后,屏幕上就出現(xiàn)兩個微信頭像和一條“你收到一條招呼”的信息。
狗日的高科技,可真帶勁!陳義興奮得不得了。他急迫地點開那條信息,看到一個美女的頭像和一行小字:嗨,帥哥你好!
陳義的心突然狂跳起來,像是一個醉鬼在撞門。他顫抖著手指點了兩下屏幕,不一會,手機又傳來叮咚一聲響。陳義一看,原來是剛才添加的美女在跟他聊天。
“帥哥,晚上好?!?br />
“晚上好?!标惲x回復。
“忙什么呢?”
“沒忙什么。”
“哦,在聊天嗎?”
“嗯,是的?!?br />
“跟誰聊呢?”
“跟你聊呢。”
……
言來語往中,不覺到了深夜十一點,老婆回家了。聽到老婆開門的聲音,陳義賊似的慌張,他趕緊把手機壓在枕頭下,閉上眼睛假寐。
老婆進房瞟了一眼床上,便退了出去。后院一陣嘩嘩的水聲和盆盆瓢瓢撞擊的聲音之后,一切又歸于平靜。
“叮咚?!蔽⑿畔⒂謧鱽?。陳義慌忙按下了關機鍵。
夜很靜,靜得陳義心里發(fā)慌。陳義第一次發(fā)現(xiàn)夜晚原來這么安靜。他以前都是頭一挨著枕頭就睡著了,就算偶爾睡不著的時候,他也沒發(fā)現(xiàn)夜原來這么安靜,在安靜的夜里,陳義聽著自己嘣嘣嘣的心跳聲,想著剛才添加的那個叫“愛無罪”的美女,渾身的細胞都在跳躍。
不知道她說的是什么呢。陳義想。他把手機抱在懷里,一遍遍回想著與愛無罪的聊天記錄。在夢里,陳義看見愛無罪了,她居然就是連喜手機上的那個渾身赤條條的女人,她扭動著身體,雙目閃著風情,挑著眉毛問陳義:“忙什么呢?”陳義一轉身,又看見了初戀情人愛仙,愛仙鉸著腰間的辮子,含羞帶怯地問陳義,“忙什么呢?”“愛仙!愛仙你是愛無罪?”陳義欣喜地大喊。他跑上前去,一把抱住愛仙,愛仙居然是赤條條的,愛仙的皮膚好光滑,好圓潤,美中不足的是愛仙的胸太小了,連丘陵都算不上,完全就是一馬平川。記得她以前的胸好大,好軟呢。有一次,愛仙幫母親挑水,給菜園里的小白菜澆水。愛仙的勁真大,滿滿一擔水并沒有壓彎她的背,反而使她的身姿更曼妙,仿佛壓在她肩上的不是一擔水,而是一根舞蹈用的絹緞。她揚起臉,哼著歌,踩著輕快的步子,走在長滿狗尾巴草的陌路上,胸前的山峰隨著她的步履有節(jié)奏地跳躍著,仿佛一首旋律優(yōu)美的歌,夕陽投在她的身上,把她染成了金色。陳義騎著自行車看呆了,都忘了看路,一頭扎進了溝里,把一條隱在溝里睡大覺的蛇砸了個半死。
四
這一天陳義過得暈暈乎乎,思緒老在昨天的夢里徘徊。早上迫不及待地打開微信,看到愛無罪最后發(fā)過來的消息是問他有什么愛好。這個問題讓陳義想了很久,他居然都不知道自己有什么愛好。小時候他喜歡下河摸魚,上樹掏鳥,喜歡板撇撇,喜歡踩高蹺,總之,愛好可多了,可是,成年后的陳義愛好什么呢?他為怎么回答這個問題苦惱不已,惱人的是思想也不集中,想去想來就想到了愛仙身上,或者想到了連喜手機上那個赤條條的女人身上。
天好不容易黑了,老婆依然匆匆出去了,瞟都沒瞟他一眼。陳義也簡單地吃了飯,簡單地洗了澡,然后迫不及待地躺在床上,捧著手機看。
才晚上七點,愛無罪在干什么呢?陳義想。
她昨天問我的問題我還沒有回答呢,她會不會生氣?她今天會不會再問我這個問題?我還沒有想好我喜歡做什么呢。陳義想。
死狗日連喜在干什么呢?陳義想。
昨天加了他,怎么沒有回應呢?難道不知道是我陳義嗎?還是他個死狗日故意不加我?陳義想。
陳義抱著手機,把微信里的各個功能又熟悉了一遍,把和愛無罪的聊天記錄看了一遍又一遍,時間不知不覺就到了九點。
你在干嘛呢?陳義忍不住給愛無罪發(fā)了一條消息。發(fā)的時候,心跳得厲害,手指都在發(fā)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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