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紗照
清晨,退潮了,沙灘綢緞般沿著海岸線舒展。
一道狹長礁石埂,像鯨魚烏黑的背脊,朝那枚冉冉升起的太陽,往大海伸延。
韋芳身著潔白婚紗,挽著宮正的臂彎,在礁石埂上,按攝影師的要求,擺出造型和走姿。
“重來?!睌z影師臉上流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不滿,在這個景點,有三個鏡頭,折騰快一小時,一個還沒完成。本來,時間就是金錢,但他要做一名尊重藝術的敬業(yè)攝影師,便不想敷衍了事。
他繼續(xù)指導宮正:“先生,別緊張,臉上表情,要出之自然?;貞浺幌拢衬昴吃履橙?,身旁女士答應你求婚時的喜悅?!?br />
“不會吧,給愛人一個真誠的微笑有那么難?!鄙碁┥希€有一對戀人,等著拍這里的景,他們的攝影師不滿地嘟囔著。本來,是他先到一步,不知宮正把他客戶拉到一旁嘀咕了什么,就讓宮正先拍了。
宮正帶著歉意,望了望兩位攝影師和那對戀人,還有韋芳。
他當然忘不了,那天也是在這條礁石埂上,海風軟軟地吹著,雖然沒有皎潔的月光,但深邃天空繁星密布,于海水泛出閃閃鱗光相對映。此時此刻,他們情緒卻與周邊浪漫、祥和氛圍非常矛盾。宮正坐在礁石上,十指插入頭發(fā),揪著發(fā)絲,痛苦地糾結著。韋芳蹲在他身后,雙手緊箍他的腰,臉貼在他背上,淚水打濕了他的衣裳。
也就是當天,韋芳父母找到宮正在工廠的單身宿舍,老淚縱橫,求他放過韋芳,如果他是真正的愛韋芳。理由很簡單,宮正是打工的,在這座城市,沒有戶口,沒有棲身之處。韋芳是大學生,是國企技術干部,憑她條件,可以找到一個比他更理想和更有歸屬感的對象。
她父母說的是實話,可憐天下父母心,宮正說:“芳,我們別傷老人的心?!?br />
韋芳不肯,哭得像個淚人,站起來,從指間脫下一枚戒子。那是宮正向她求愛時給她套上的,她現在又把戒子套到宮正指間,說:“我正式向你求婚,若不答應,可以把它取下來拋到大海,我會隨著戒子在大海一起消失。宮,求求你了,別折磨自己,父母曰后會接納我們的?!?br />
最終,因為韋芳對愛情的執(zhí)著和不離不棄,他們還是走到一起。想到這里,宮正深情地盯著韋芳,微微一笑,喃喃脫口而出:“是她先向我求婚的,那年那月那日,我在跟她說分手的?!?br />
“你……還提這個。”韋芳那張略帶暗黃的臉,有了淡淡的紅暈,嫵媚地含嗔帶羞。
“咔嚓?!睌z影師按下了快門。
“這么多年,委屈了你,我沒照顧好你?!睂m正一臉歉意,融入了對韋芳滿滿的愛惜。
“愛情是付出,不是索取。怎么總是說這句傻話?!表f芳平靜地說,她心疼地望著宮正,抬起手,用纖細的十指,幫宮正梳理被海風吹亂的頭發(fā),頭發(fā)剛染不久,又見花白。為了這家,二十幾年來,宮正加班加點,打兩份工,終于買了房子,把孩子送進大學校門。
韋芳一激動,眉頭一皺,本來想去撫壓腹部的手又收了回來。但宮正已經有所察覺,慌忙把韋芳攬入懷中。
韋芳有些不好意思,因為陣痛,蒼白的臉,又升起紅暈。但她沒有掙脫,羞澀中帶著滿足。這么多年,在別人面前,兩人沒有這類親呢的舉止,雙方都把彼此之間的愛,注入家庭和孩子身上。宮正仿佛從她臉上讀岀了曾經的青春和浪漫,心中一蕩,也是陶醉了。
“咔嚓?!睌z影師按下了快門。
這兩天,他心急的是韋芳的治療,韋芳急的卻是要宮正滿足她少女時期就有的愿望,拍一組最美的婚紗照。
“我答應你,拍完婚紗照,就去辦住院手續(xù)?!表f芳抬起頭,含著幸福的淚花。她想,這傻瓜想瞞自己,她偷聽到醫(yī)生和宮正的談話。也許,在這世界,她還存在著三個月的生命。
宮正聽她這么一句,咽哽地“嗯”了一聲,兩人再次緊緊地擁在一起,把下頷扺在彼此的肩頭。他們都在心中默默發(fā)誓,只要存在希望,就不輕言別離。
“咔嚓、咔嚓……”數碼像機,留下一張張可以讓人回憶一生、想念一生、甜蜜一生的倩影。
沙灘上,望著宮正和韋芳拍攝婚紗照的那對戀人,輕聲耳語,女孩說:“這樣的婚紗照,是歲月和風雨磨合洗滌岀來的愛情結晶?!?br />
“是的,讓我們?yōu)榕魅私】岛瓦@位先生愿望祈福。這樣的愛,才叫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男孩把女孩擁在懷里,也是給戀人一個終身的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