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扶】風向(征文·小說)
一
期于冷跨上城頭的時候正是黃昏時分。
落日的余暉斜斜地灑落大地,西方的天空現(xiàn)出猙獰的黑紅色,遠處的群山近處的原野全籠在片片暗紅的光暈之下。城外,孤零零的幾株樹木凄惶而無助地舞動著枝條,幻出一道道光怪陸離的婆娑樹影。
期于冷手按劍柄,深邃的目光投向這片廣袤空曠的原野。蕭瑟的西風掀卷著他素白的戰(zhàn)袍,為他英挺的身影平添了幾分落寞和滄桑。
天色漸漸地暗了,黑了,無數(shù)的星光灑滿蒼穹。
城主,起風了,回去吧。城主放心,防御工事已經(jīng)完善,一切準備就緒。
說話的是一身黑色勁裝的黎墨,他是期于冷的貼身護衛(wèi),但二人的情誼卻超乎兄弟。
唔。好,回去吧。
期于冷沉沉地呼出一口氣,似要吐出滿腔的心事。據(jù)探子報,王的大軍已在路上了,這座小城,雖然地處險要,但畢竟只有幾千兵馬,防御工事再完善,能對抗王的大軍嗎?生平第一次,期于冷的信心動搖了。
城主,黎墨就算死,也不會讓彩晶石落于他人之手。等這場仗打完了,我就出城,有了這彩晶石,我一定能找到混沌珠,請得血蓮主人為夫人治病,夫人一定會好起來的。
似是讀出了期于冷的滿腹心事,黎墨上前一步,堅定地說。
虹可。腦海中閃現(xiàn)那個身著紅衣的俏麗身影,期于冷的目光柔和起來。她是他的妻,在他落難時陪著他顛沛流離,輾轉(zhuǎn)奔波,不慎遭人暗算,身中慢性劇毒。在這小城中安頓下來之后,他陪著她遍訪名醫(yī),卻被告知此毒霸道,除了下毒之人無人可醫(yī),只能靠藥物勉強壓制。后來,經(jīng)多方查探,得知血蓮主人善解天下奇毒,但此人性格古怪,輕易不現(xiàn)身江湖,更不與世人來往,除非她愿意,否則沒人能見到她。據(jù)江湖傳言,血蓮主人在找混沌珠,而找混沌珠,必得以彩晶石為引。為此,期于冷找遍大山名川,終于尋到了彩晶石,卻不知怎么被王知曉,逼他進獻。他拒絕了,于是引來王派兵攻城的報復。
為了虹可,這場仗,我不會放棄。
期于冷重重地哼了一聲,屬于戰(zhàn)神的氣勢又回到了他的身上。就在這時,遠處隱隱傳來一陣奇怪的聲音,似濤聲,又似流水,若隱若現(xiàn),連綿不絕,聲音漸漸地逼近、宏大,形成一片轟隆轟隆的悶雷聲。凝神細聽,所有的聲音又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二
這天晚上沒有月亮,夜色,像墨染的一般,黑得純粹。守城的軍士燃起了火把,視力所及的范圍之內(nèi),依然是起伏的群山、安靜的原野,沒有絲毫異象。
殺!殺!殺!
寂靜持續(xù)了不過幾分鐘,突如其來的喊殺聲震耳欲聾,震翻了整個原野。原本空曠的原野,陡然亮起了無數(shù)的火把。數(shù)不盡的身影,恍如從地底下鉆出來一般,瞬間匯成了一支數(shù)量龐大的隊伍,在忽明忽暗的火光映照之下,影影綽綽,宛如鬼魅般飄忽著,晃動著,活像是一群兇猛的惡鬼。正中光亮集中之處,是一桿大旗,旗面上畫著一頭猙獰的麒麟怪獸,在疾風的吹送下獵獵作響。旗下之人,胯下一匹墨麒麟,身穿一件黝黑發(fā)亮的黑虎戰(zhàn)甲,手中揮舞著兩柄形狀怪異的銅錘,全身上下籠罩著一股莫名的危險氣息。
黑虎戰(zhàn)甲?驍泖?期于冷的面色變了。當初拒絕王的時候,期于冷就有過最壞的打算,但沒想到,對付這小小的一座孤城,王竟出動了自己最精銳的部隊。
來人正是赫赫有名的猷國第一戰(zhàn)將驍泖。那件黑虎戰(zhàn)甲,是他率軍滅了殷國,殲殺了殷王后,猷王親手所賜。那是一件寶甲,尋常的刀槍根本刺不進去。
殺!先進城者有獎,奪得彩晶石者,官升三級!
驍泖端坐在墨麒麟之上,一臉的猙獰,右手大錘朝前一指,下達了攻城的命令,立時,數(shù)萬大軍動了,如奔騰的潮水一般吶喊著涌了上來。
偷襲?堂堂猷國這一戰(zhàn)將來偷襲我?也真看得起我期于冷!
期于冷眼睛瞇了起來,帶著寒意的目光劍一般凌厲,渾身散發(fā)著令人膽寒的殺意。冷笑一聲,手中出現(xiàn)了一張黑色的大弓。這可不是一張普通的彎弓,這弓的來歷頗為不凡,是他師父巨野老人早年闖蕩江湖時在一個古老的山洞中得來的,名曰“落日”。通體漆黑,堅硬如鐵。若兩臂沒有千鈞之力,休想拽得動弓弦分毫。
誅心箭!
他口中輕輕地念了一聲,兩臂一用力,弓如滿月,箭似流星,咻的一聲,一支黑色的箭矢帶著凌厲的勁風呼嘯著直奔驍泖咽喉而去。
好霸道的一箭。箭風所至,箭氣帶來的氣流匯成一道無盡的威壓,令人窒息。驍泖也不是等閑之輩,多年的東征西討練就了他的危機意識,在那一刻,他猛然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心悸,下意識地雙腿微一用力,勒住墨麒麟,同時揮起兩柄大錘,擋在自己身前。
去死!
期于冷周身殺機涌現(xiàn),面色陰冷得可怕,他很清楚這一箭誅心的威力。他清楚地記得,第一次試箭時,箭矢爆發(fā)的巨大威力直接炸毀了一座山頭。驍泖的兩柄大錘,是不可能擋住這一箭之威的。
說是遲,那是快,幾乎與此同時,又一聲箭矢破空之聲撕裂了虛空。斜刺里,一支金色的小箭飛出,緊貼著誅心箭的尾羽擦過。就這么輕輕地一碰擦,誅心箭的箭頭偏了,真沖云霄而去。
期于冷一下子愣住了,誅心箭被破了,這怎么可能?
這誅心箭,走的是剛猛一路,箭速極快,若想硬碰硬從正面破解它,決無可能。唯一的破解之法就是干擾箭矢尾羽對方向的掌控。因箭速過快,尾羽遭到一點點觸動都能導致方向偏離,若火候拿捏恰當,完全可以使誅心箭箭出無功。
而知道這一點的,只有他最好的朋友戚風。他再怎么懷疑,也不會懷疑到是戚風出賣了他。戚風與他是過命的交情。當年,他被仇家陷害,誤入絕地,是戚風不顧危險,歷盡艱辛將他救出。那一戰(zhàn),戚風為了保護他受了內(nèi)傷,武功折損大半。
對面敵陣中,出現(xiàn)一匹青驄馬,馬上之人,面貌清秀,墨發(fā)飛舞,那清冷的氣質(zhì)、古井無波的神情,不是戚風又是哪個?
戚風,竟然是你!你這小人!你為什么要背叛我?期于冷肝膽俱裂,怒吼聲如一顆顆炸雷,朝著戚風心頭炸去。
冷,對不起。我是迫不得已。戚風聲音平靜,聽不出多少感情色彩。
呸!別叫我冷,你不配!
期于冷真的怒了。這是他推心置腹的好兄弟啊,關鍵時候竟擋下他這足以左右戰(zhàn)局的一箭,可他竟然只是一句對不起?他可知這一箭的背后就是凄風血雨、血流成河?他將黑色的箭矢對準了戚風,嘴里的鋼牙咬得咯嘣作響,卻是雙手顫抖著硬不下心去。
三
戰(zhàn)場上的風云變幻莫測,時機轉(zhuǎn)瞬即逝。就這么一心軟一猶豫的功夫,戚風身后幾騎輕騎馳來,將戚風掩到重重盾甲之后,幾乎與此同時,城墻之外響起了沉悶的撞擊聲:驍泖已率軍殺到城下,吶喊聲如陣陣颶風卷上城頭!
期于冷心中一片黯然,他很清楚,敵我力量相差懸殊,驍泖攻勢兇猛,這城,守不住了。他在心里無聲地嘆了口氣,將目光投向身邊這一張張年輕的面孔。這些年輕的士兵,有些還未經(jīng)歷過戰(zhàn)爭,可是,戰(zhàn)爭是殘酷的,一旦城池被攻破,所有人,都會成為陪葬品。王的暴虐,天下盡知。
城中,已是一片混亂。對于喊殺聲,百姓有一種本能的恐慌。
期于冷眉頭一皺,眼中掠過冰冷的光。
墨,帶上百姓,從后城暗道逃命吧。那條暗道,通向城外鬼幽林,出了林子往西走,去巨野之山,那是我?guī)煾傅碾[居地。到了那里,你們就安全了。記住,保護好夫人。
作為一個統(tǒng)率全局的城主,他的心還不夠狠,他無法置這些百姓的性命于不顧,他必須要安排好一切,這樣他才能毫無顧慮地去廝殺,去退敵。他從士兵近乎絕望的目光中,看出了他們的不安。但,戰(zhàn)爭不允許有逃兵,他能做的,只能是最大限度地減少他們的后顧之憂。
不,城主不走,我們也不走!
與城共存亡,與城主共存亡!
數(shù)不清的喊聲匯集在一起,那是城中百姓的呼聲!短暫的慌亂之后,百姓們很快弄清了眼前的局式。時值亂世,他們中許多人是這些年期于冷在亂軍中救下的,親身經(jīng)歷過生死,見識過戰(zhàn)爭的慘烈,此時,眼見危險迫近,他們賴以安身的小城在保不住了,竟激起了他們的一腔熱血,不約而同地選擇了共抗外敵。
期于冷精神一振!一腔豪氣從心中升起。
城外,一支支戰(zhàn)隊匯成一條條黑色的河流,黑色大旗之下,是手持銅錘的驍泖。他身上那件黑虎戰(zhàn)甲,在烈日下閃著令人心悸的幽光。
城內(nèi),百姓自發(fā)地組成了隊伍,青壯男子修補殘損的城墻,運送滾木擂石。婦女老人送水送飯,照顧傷兵。稚子幼童則被送入暗道,由侍衛(wèi)護著逃命。所有留下的人都很清楚等待他們的命運是什么,但是沒有一人退縮。他們的牽掛已被送往安全的地方,他們心中有著面對死亡的底氣。
戰(zhàn)況空前慘烈,成片成片的人倒下去,濃烈的血腥味充斥著每一寸空氣。
野蠻的廝殺整整持續(xù)了三天。驍泖滿以為這樣一座不起眼的小城,自己數(shù)萬大軍同時輾壓,一個呼吸間即可夷為平地,哪知遇到了如此頑強的抵抗,不禁惱羞成怒,暴跳如雷,嚴令軍隊日夜攻城。小城畢竟兵微將寡,在驍泖的瘋狂進攻之下兵士死傷慘重,漸漸支撐不住,一個疏忽,西北方向的城墻被撕開了一個口子,驍泖的大軍長驅(qū)直入,開始了瘋狂的屠戮。那些年輕的士兵,拼死護著他們的城主和城主夫人朝城外退。看著眼前飛舞的血色,期于冷目眥欲裂?;鞈?zhàn)中,他將妻子虹可扶上了自己寶馬玉驄,送出城門,然后狠狠加上一鞭,轉(zhuǎn)身沖回亂軍之中。
刀槍亂舞,血肉橫飛。期于冷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遍布全身,素白的戰(zhàn)袍被鮮血染紅,他的體力早已透支,大腦也已無法思考,只是近乎機械地揮舞著手中的長劍。他很清楚自己左右不了戰(zhàn)局,但他無法眼睜睜地看著無辜的百姓被殺戮。
四
大戰(zhàn)不知何時結束的。期于冷從昏迷中清醒過來時,眼前只有黎墨,和漫天的黃沙。
城破之日,亂兵之中,驍泖到處搜尋期于冷。王的命令,活要見人,死要見尸,他一定要讓這個掃了他顏面的期于冷付出慘烈的代價。黎墨本是緊緊護衛(wèi)在期于冷身側的,卻被亂兵沖散了,等他發(fā)現(xiàn)期于冷時,恰好看見期于冷被一柄長槍刺中,仰面倒了下去。他瘋了一般地沖上去,手中劍舞得鬼神膽寒,幾進幾出,渾身浴血,終于搶出了期于冷,殺出一條血路逃了出來。
為了躲避驍泖的追捕,他帶著期于冷進入荒涼的大漠戈壁。
烈日如焚,風沙撲面,期于冷仰躺在沙堆上,破敗的身子沒有一點力氣。三天了,他在黎墨的護衛(wèi)下進入沙漠已經(jīng)三天了,隨身攜帶的水喝光了,干糧也吃完了。他的意識幾乎模糊,但他的城,他的百姓,他的妻,這些他心中的牽掛匯成了一道強烈的求生信念,支撐著他活了下來。
遠遠的,傳來一聲馬的嘶鳴聲,一道雪白的影子如箭般疾馳而來。
玉驄!是我的玉驄馬,它沒死,它找來了!
期于冷黯淡的目光瞬間亮了,他強撐著爬了起來,看著遠遠那道熟悉的影子,一絲喜悅爬上了他充血的眸子。
城主,玉驄是神駒,它有靈性。它一定是把夫人帶到了安全的地方,才回來找你。城主,這下你放心了吧。只要我們躲過驍泖的追殺,我們一定會找到夫人的。
黎墨也興奮起來,似乎忘了眼前的處境,一反常態(tài)地絮叨起來,臉上一片神往。
虹可。一個女子,在亂軍中,哪能那么容易得到保全。想到王的暴虐,期于冷的神色又黯然了。
沉悶的馬蹄聲越來越近了。很難想象,一匹馬是如何做到橫穿沙漠的,玉驄卻做到了。但此時,它的情形并不比期于冷好多少。原本雪白柔順的皮毛沾上了一團一團污漬,嘴角撕開了,嚼子上也沾上了可疑的暗紅色??翱皝淼狡谟诶涿媲埃瑓s是前腿一彎,摔了下去,嘴里重重地噴出一口濁氣,隨之緩緩閉上了那雙漂亮的眼睛。若不是它的肚皮還有微微的起伏,真會讓人懷疑它已疲累而死了。
墨,跟了我,你后悔嗎?期于冷摸著玉驄馬結著血痂的嘴,聲音有些沉悶。
后悔?不會。當年是城主救了我,黎墨這條命都是城主的。
別再叫我城主了,我還算什么城主啊,家園丟了,城破了,百姓也被我連累了,虹可也不知生死……
期于冷自嘲地嘆口氣,墨,你說,是不是我太自私了,一心想著救自己的妻子,結果拂了王的意。如果我早日將這彩晶石交與王,百姓就不會遭此大難了。
城主,別這么說,你多不容易才得到這彩晶石啊。彩晶石可以感應到混沌珠,而混沌珠是血蓮主人所求之物,這是你能求得血蓮主人為夫人治病的唯一途徑??赏跻示斡??不過是給他寵愛的妃子做條晶石項鏈而已。
可他是我們的王。我逆了他,安穩(wěn)的日子,以后怕是不會有了。
可這彩晶石是城主救夫人的救命之物,王為了討好自己的妃子要奪了去,這樣的王,我們依附他有什么好處?城主一身的本事,何苦受人轄制?
黎墨站了起來,面色因氣憤而帶上了潮紅。
可他畢竟給了我一城安身,讓追隨我的百姓有了安身立命之所。墨,我欠他一個承諾。
期于冷眼光飄忽,心緒飛身遠方。
隱匿了許久的如玉,大筆一揮,便是一篇佳作。
一個小女子,卻將古代的戰(zhàn)爭場面描寫得這么逼真,著實了得!
你善于描繪畫面,細節(jié)真的極為豐滿。
贊,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