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田大媽知道自己得了胃癌的消息后，悲從心起，怒從心生。她先將老公李師傅罵了個狗血噴頭：“你這個老東西也來欺負我，為什么不早告訴我是這個?。侩y道你想我早點死了你好再找一個年輕的嗎？”
　　 李師傅脾氣好，平時一直對田大媽言聽計從，他看著老婆難受生氣的樣子，他“嘿嘿”一笑，主動承擔(dān)了責(zé)任：“都怪我，是我不讓孩子們告訴你這個不幸的消息。我們都希望你過得快樂?！?br />　　 田大媽不依不饒，眼睛瞪得圓圓的，說：“快樂？一個將死的人還能蹦跶幾天，我不把該做的事情做完，能咽下這口氣嗎？”
　　 醫(yī)生的話在李師傅耳邊響起來：一年多吧。最好別再花錢了。李師傅心如刀攪，腦海里一下子出現(xiàn)許許多多對不起妻子的愧疚。
　　 田大媽也知道老公和孩子們的良苦用心，她長長嘆了口氣說：“唉，算了，老公啊，得了這個病就等于判了死刑了?？赡苁俏夷妮呑幼隽颂澬氖铝?，老天爺對我懲罰……我，我對不起你，對不起孩子。”
　　 田大媽說著說著又哭了起來。李師傅一邊替田大媽擦眼淚，一邊靠近她坐下，彼此的體溫頃刻間傳遍了兩個人的全身。兩個人緊緊地靠在一起，似乎又回到了初戀時的那段美好的時光。
　　 田大媽想起這么多年對李師傅的頤指氣使，李師傅言聽計從，心里覺得過意不去。她長長地嘆息一聲說：“唉，老公啊，沒有想到人生這樣短暫啊！我真的于心不甘啊?！?br />　　 李師傅說：“你放心吧，我們已經(jīng)在聯(lián)系最好的醫(yī)院，最好的醫(yī)生為你做手術(shù)，我就是砸鍋賣鐵，也要爭取治好你的病?！?br />　　 田大媽對李師傅是了解的，別看他平時脾氣有點倔，可是心腸軟，只要她大聲吵起來，李師傅馬上就息事寧人，不再說什么了。也許因為這些因素，田大媽心里再不舒服，也一直沒有下決心離婚。
　　 在李師傅心里，他一邊想辦法治療妻子的病，一方面做著最壞的打算。他想在這有限的時光里將夫妻兩個的恩愛好好秀一秀，讓她不能帶著遺憾離開。想到這里，李師傅說：“老婆，我這個人滿身都是毛病，這輩子惹你生了許多回的氣，請你原諒。如果有來生，我一定還會選擇娶你為妻。”
　　 田大媽聽著李師傅的話淚眼婆娑，說：“哎，要說遺憾啊，我想就是咱們結(jié)婚了三四十年了，連一張結(jié)婚照也沒有留下。看著人家年輕人照的婚紗照那樣靚麗，我真的感到心里癢癢的?！?br />　　 說這些話，田大媽臉上泛起了紅暈，將頭小鳥依人般地貼在李師傅的胸前，感到老公的胸膛是那樣的寬闊，堅實。
　　 李師傅說：“時代不同啊，咱們結(jié)婚那時間，一張黑白照片都沒有留下啊。不過，你說的這個好辦，等你身體好點了我們?nèi)パa拍一些婚紗照不是就可以了嘛?！?br />　　 田大媽心里雖然也是這樣想，又想著婚紗照聽說需要幾百甚至幾千元，她心疼起來。李師傅卻記住了這個事情，他聯(lián)系了小區(qū)最近的照相館，準備適當(dāng)?shù)臅r間去補拍。
　　
　　 二
　　 田大媽的身體漸漸地穩(wěn)定起來。為了節(jié)約醫(yī)療費，她回到了家里。李師傅立刻落實田大媽拍婚紗照的事情?？墒?，任憑李師傅說破大天，田大媽就是不同意去拍，田大媽大聲說：“不拍了，不拍了。我都是要死的人了，拍那個照片，我死了你們看著不難受嗎？”
　　 李師傅拗不過田大媽，只好作罷。但是，在他心里一直覺得自己經(jīng)濟條件不好，結(jié)婚時一件新衣服也沒有給她買，從內(nèi)心里感到虧欠了妻子，心里愧疚。
　　 那天，女兒李秀拿回家一張廣告，上面清清楚楚寫著免費拍攝老年婚紗照。并且還有許多優(yōu)惠的項目。田大媽眼睛一亮，世界上還有這樣的好事嗎？一方面她對這個事情覺得蹊蹺，另外一方面，在田大媽心里確實有一個婚紗情結(jié)，她非常希望看看自己穿上婚紗時是什么樣子。李秀征求李師傅的意見后，一家人一拍即合，覺得去看看這個免費婚紗的底細是什么樣，拍不拍照片沒關(guān)系。
　　 門前樹著一塊臨時招牌，中老年免費婚紗照。免費婚紗店里有四個人，兩個年輕的女化妝師正在那里忙忙碌碌給那些老年人化妝。這些老年人平時看著邋里邋遢，胡子拉碴的，可是，經(jīng)過化妝，看上去年輕了幾十歲一樣。田大媽看得目瞪口呆，難怪這些年輕人們都要拍婚紗照啊，原來真的是魅力無窮啊。到這時，田大媽蠢蠢欲動，她真正的希望自己也瀟灑一回。
　　 李師傅急忙給老板打了個招呼，并且悄悄地塞給老板一張百元大鈔。老板聽明白了其中的意思，他急忙招呼化妝師優(yōu)先給田大媽化妝。經(jīng)過一個多小時的化妝，原本病懨懨的田大媽，穿上潔白婚紗以后，一下子變成了“花枝招展”，天仙一般。三四個小時過去了，田大媽和李師傅兩個人像變了個人一般，男的瀟灑，女的美麗。隨著閃光燈的閃爍，重溫了年輕時的美好，兩個人心花怒放，留下了四十多張婚紗照。臨走時，臨時照相館還送給田大媽一盤新鮮的雞蛋。
　　 回家的路上，田大媽和李師傅仍然興致勃勃，感到腳步輕盈，年輕了許多歲一般。
　　
　　 三
　　 幾天后，照相館通知田大媽去取照片，田大媽和李師傅兩個人沒有等孩子們接送，搭上出租車來到了照相館。田大媽小心翼翼打開那兩張婚紗照，瞬間感到化妝師真是化腐朽為神奇。面部的那些溝溝坎坎沒有見了，平時無精打采的睫毛微微的上下彎曲有了風(fēng)采；那身段，那婚紗包裹下的玉體顯得修長，頭發(fā)烏黑明亮，簡直和二三十歲的年輕丫頭一模一樣。照片上面寫著：你的眼睛會笑。短短幾個字，田大媽的心里甜透了。是啊，我從小人們都夸我就有一雙會說話的眼睛呢。田大媽自言自語。
　　 婚紗店老板看田大媽心情很好，開始推銷影集的事情。到這時，田大媽才知道，婚紗照的那些照片只是一個引子，真正的重頭戲是相冊。是鼓勵他們給婚紗店拉人氣，確切地說是一種傳銷手段。
　　 警惕的田大媽看著那些照片，一張張?zhí)暨x，看來看去，覺得那些都好，難以取舍。李師傅了解妻子的心思，從她的表情里面看出了她的內(nèi)心，決定將那些作品全部做成相冊保存起來。
　　 田大媽聽到了李師傅的話，仔細一問，她大聲斥責(zé)李師傅起來：“一千多啊……”
　　 李師傅說：“我們都這把年紀了，錢算啥，喜歡就拿上吧。再說了，人家辛辛苦苦，遠道而來也是為了掙幾個錢生活。”
　　 照相館里的女老板聽了李師傅情真意切的話差點落淚。走南闖北，被許多人誤解，難得有李師傅這樣的人贊嘆。這也是他們搞這個中老年人婚紗攝影的初衷，可是，畢竟，人是要生活啊。
　　 李師傅擔(dān)心更多的不是花這一千多元錢的事情，他希望田大媽能開開心心的過好這有限的時光。另外一個想法就是，保存了這些相冊，萬一老婆走了，也好給自己和子女留下一些念想。
　　
　　 四
　　 田大媽回到家，腦子里一直想著婚紗照的事情，她覺得這些人即辦了好事情，也辦了壞事情，畢竟他們是以賺錢為目的，一面陰一面陽。田大媽想起看到那些老夫妻拿婚紗照掏錢時那個難受的樣子就難受。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可是，錢是硬頭貨，怎樣讓這些中老年人即彌補了沒有婚紗的遺憾，還讓他們真正的省下一筆錢？思來想去，田大媽嘆息一聲，覺得無奈。唉，如果我年輕十年該多好啊。
　　 李師傅聽到田大媽嘆息，急忙問：“老婆，你有什么心愿嗎？”
　　 田大媽看著李師傅說：“可惜啊，如果你學(xué)會照像多好啊。”
　　 “怎么了？你還在想著那些婚紗照嗎？咱不是照了嗎？”
　　 “是啊，咱是照了，還有許多人沒有照呢。如果你會照相，我學(xué)會化妝，我們開一家真正的免費中老年婚紗照像館，讓更多的中老年人火一把多好啊?！碧锎髬尣粺o遺憾。
　　 李師傅說：“想學(xué)嗎？那么復(fù)雜的機械我就學(xué)會了，難道照相這樣簡單的事情我會學(xué)不會？你當(dāng)年還在理發(fā)店里面干過幾天，肯定對化妝也不陌生吧?！?br />　　 田大媽說：“那咱們一言為定，你從明天就開始去學(xué)，可以嗎？”
　　 “可以，可以。只要能讓你高興，我什么事情都愿意做?！崩顜煾敌攀牡┑?，他再不會和老婆斗嘴生氣了。
　　 田大媽知道自己時日不多，老公肯定會盡力滿足自己的一切。同時，她也希望在自己在見馬克思之前，能更多的做一些讓別人喜歡的事情。她知道，關(guān)鍵問題就是資金。為了給她動手術(shù)，家里已經(jīng)將全部資金匯集在銀行卡里面了，李師傅還在準備向親戚朋友借一部分。想起這些，田大媽心里難受，她心里有一個愿望，暫時不告訴李師傅和家人。
　　
　　 五
　　 醫(yī)院里來電話了，可以給田大媽做手術(shù)了。李師傅吞吞吐吐將這個消息告訴田大媽，田大媽淚流滿面說：“我不去，那是白花錢。”
　　 站在一旁的李秀也急忙幫著父親勸母親：“怎么是白花錢啊，媽。我們辛辛苦苦掙錢還不是為了消災(zāi)除難嗎？難道你就這樣狠心，舍得離開我們嗎？”
　　 田大媽擦了擦眼淚，說：“我也不想死啊，可是，閻王爺既然給我發(fā)了請?zhí)l能攔得住呢？咱家這個經(jīng)濟條件我清楚，我不能讓咱們家做這些沒有必要的努力。醫(yī)生的話我都聽到了，花幾十萬買這一年多的時間，一天劃多少錢了？太不值得了。我不會恨你們，我永遠愛你們?！?br />　　 李師傅說：“只要能治好你的病，就是有萬分之一的希望我們也要做出千分之萬的努力?！?br />　　 田大媽擦了擦淚說：“老李，咱們兩個結(jié)婚快三十多年了，你是不是真心實意對我，我心里都清楚。你要是真的為我好，就按照我說的，把照相館開起來，咱實實在在為父老鄉(xiāng)親們做點實事。不管以后我在還是不在了，都按照我說的去做，我就是死了，也能閉上眼睛了。”
　　 李秀說：“爸，我哥哥在部隊上遠，如果媽媽哪天走了，哥哥埋怨起來怎么辦？”
　　 “這是你媽媽的意思，說啥都不要讓你哥哥分心了?！?br />　　 李秀和李師傅走到房子外面商量，他們對田大媽的固執(zhí)無可奈何。李師傅說：“就按你媽說的辦吧。照相設(shè)備我已經(jīng)問好了。你找一個門面房子，簡單裝修一下就行了?！?br />　　 李秀知道媽媽的脾氣，也無奈地點了點頭。說：“爸，咱家那個門面房合同不是到期了嗎？收回來不是就行了?！?br />　　 李師傅撓了撓頭皮，說：“那一年幾萬的房租呢。”
　　 “別計較那些了，那里距離咱家近?，F(xiàn)在出租房租費年年見漲，如果將咱家房子用上，比出去租房強多了啊?！?br />　　 “行，就這樣。你告訴老張，漲兩萬我們也不續(xù)租，請他理解?！崩顜煾嫡f。
　　 “知道了?！崩钚愦饝?yīng)著走遠了。
　　
　　 六
　　 在噼噼啪啪的鞭炮聲中，“你的眼睛會笑”中老年免費照相館開張了。田大媽站在門前，看著鮮艷的招牌，心里美滋滋的。
　　 中老年婚紗照里拍照，一律免費的消息傳開了，前來照相的中老年人絡(luò)繹不絕。田大媽買了音響設(shè)備，每天晚上在門前空地上跳廣場舞，練甩手功。這里成為中老年人的活動中心，成了修身養(yǎng)性的樂園。田大媽從來不把病痛放在心上，給大家端茶遞水，熱情洋溢。李師傅一次次提醒，她只是一笑了之，該干啥繼續(xù)干去。
　　 扶老攜幼，雙雙攜手前來的以及走了老伴的人們紛紛上門接受化妝，照相。大家看著那些光鮮靚麗的照片，感受到了回歸的青春的快樂。田大媽和女兒李秀兩個每天忙忙碌碌為大家照像，化妝，樂在其中。一有閑時間，田大媽就拿著宣傳單到鎮(zhèn)上去發(fā)，照相館里面的婚紗和設(shè)備不斷地完善起來，婚紗照也越來越好。
　　 一轉(zhuǎn)眼兩年時間過去了，田大媽仍然從早到晚紅光滿面在照相館里面忙碌，大家好像早忘記她是一個癌癥晚期的患者了，田大媽失眠的癥狀不知道什么時間消失了，每天一覺睡到大天亮。
　　 那天，照相館來了一對夫妻，是市醫(yī)院里主刀醫(yī)師老趙和他的妻子。老趙看到田大媽在照相館里面忙碌，他吃驚不小，指著田大媽說：“你，你不是那個田菊花嗎？”
　　 田大媽看著老趙：“是啊，你認識我嗎？”
　　 老趙一連聲地說：“認識，認識，何止是認識啊，你忘記了嗎？我是醫(yī)院里老趙醫(yī)師啊?！?br />　　 田大媽一拍腦門，說：“哎呀，你看我這死記性，差點忘記了，你給我看了那么長時間的病，應(yīng)該好好地謝謝你啊?！?br />　　 老趙說：“你動手術(shù)了？你化療了嗎？”
　　 “沒有啊，我哪里都沒有去?！碧锎髬屨f著話，李師傅和李秀也走過來圍著老趙夫妻拉家常。
　　 老趙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圍著田大媽轉(zhuǎn)了一圈，看著田大媽說：“沒有手術(shù)？沒有化療？你是怎么……”
　　 田大媽笑著說：“不相信了吧，那天，在鎮(zhèn)醫(yī)院檢查，他們說我的那個病情穩(wěn)定著呢?！?br />　　 “啊？是不是設(shè)備有問題啊，你的病情我可是記得清清楚楚，你到市醫(yī)院再復(fù)查下吧?！?br />　　 田大媽說：“不去了，反正我已經(jīng)賺了，啥時間死了啥時間算，就是現(xiàn)在死也沒有啥遺憾了。”
　　 老趙醫(yī)生說：“你這么長時間吃什么靈丹妙藥了嗎？”
　　 田大媽說：“沒有，我就是天天吃野菜，在照相館里忙忙碌碌；晚上跳跳廣場舞，甩手舞，漸漸地也忘記了我是一個將死的病人了，沒有時間去死了，嘻嘻。”
　　 老趙看著田大媽，也被她的心態(tài)感動了，說：“你真逗啊，世界上還有沒有時間去死的人啊。不管咋說，你真是一個奇跡，奇跡啊?！?br />　　 “可能，閻王爺覺得大家需要我，就不好意思請我去了吧，好死不如賴火著呢?！?br />　　 田大媽的話逗得在場的人們一個個哄堂大笑。在市醫(yī)院工作了幾十年，資深的老趙不好意思地笑著說：“看樣子真是老話說的那樣，積福行善，百病全消啊。說不定你能活到一百歲呢?！?br />　　 老趙走到哪里就將田大媽的故事講到哪里，他覺得田大媽的眼睛里有一種讓死神懼怕的神奇的魔力。十多年過去了，你的眼睛會笑照相館的名氣越來越大，許多老年人不但來這里享受免費照相，并且在這里幫助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田大媽成了遠近百里的名人了，她每天樂呵呵地在照相館里忙忙碌碌……
　　
　　 （本文純屬虛構(gòu)，如有雷同，純系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