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二姐屬虎，今年55歲，說起她這一生，過得那叫糟心。
　　 二姐生來性格活潑開朗，快人快語。小時候常跟著大人上山拾麥穗，挖野菜，下河洗衣服，放鴨子，不到天黑不進家門。媽老說她走路沒腳后跟，腳上跟裝了風火輪似的。經(jīng)常是這會還在廚房拉風箱呢，也許你稍不留神的功夫，她就和院里的小伙伴跳皮筋去了。
　　 二姐是個工人，沒什么文化。說起干家務，那叫一個麻利。從小到大，她干活從不惜力，也因為愛干活，從不把學習放在心上，所以她的文化課成績一直不怎么樣。她是個好孩子，勤快能干，是爸媽的好幫手。所以在六七十年代，對于學習不好的她，爸媽也沒多大的不開心。二姐每天最熱衷的事就是掃地，抹桌子，洗衣做飯。普通且樸素的一個家，每天被她收拾的干凈整潔，就算床上鋪的是一條粗布單子，她也三天兩頭的的洗，媽常說，這單子鋪不爛就讓你洗爛了。
　　 二姐學習不好，但體育成績好，是學校的運動健將。長跑和打排球是她的強項。每天天不亮就來到操場和校體育隊的健兒們一起在體育老師的指導下訓練，不怕吃苦，不怕流汗，不懼寒暑，每天如此。但這種勁頭永遠用不到學習上，她寧愿做一些勞累，出力的事，也不愿坐在小桌前安安靜靜的看一會書。天性使然，爸媽拿她也沒辦法。在那個不太看重學習的年代，鄰居都覺得爸媽好福氣，有這么能干的一個女兒，為家里分擔不少差事，爸媽就少勞累些。
　　 然而我最想不通的是，不愛學習的她，不知怎就上了高中。那時的人們還不太懂得為孩子的事情去托關系，爸媽更是普普通通的老實人，能考上就上，考不上你就回家。聽媽說，二姐不僅學習差，數(shù)學尤其差。拿到數(shù)學卷子如看天書，唯有一道題要求寫出公式，然后計算。因她記住了那個公式，順利地寫了出來，得了5分，沒有交白卷，結果被錄取了。
　　 上了高中以后，二姐經(jīng)常參加市里和學校組織的排球比賽，是隊里的二傳，在市里及兄弟學校比賽時，都取得了不俗的成績，為學校爭了榮譽。曾在全市冬季馬拉松比賽中獲得前六的好成績，全市呀，得多少人?。∵@件事讓她在家里和學校牛了好一段時間，也使她在母校多少有點小名氣。
　　 高中畢業(yè)后，高考自然與她無緣，在爸的單位找了一份臨時工，一干就是好幾年，沒挪過地方。不偷懶能干的她在師傅們心中留下好印象，以至于干活的時候，都搶著要她當下手。最終，招工考學無望的她順利的接了爸的班，有了一份正式工。
　　 說到接班，這里面還有一個小插曲。本來這個班爸是準備留給哥接的，因為男孩大了，沒個正式工作，連個媳婦也娶不上，更談不上成家立業(yè)?？筛缈床簧?，當爸把接班的消息告訴哥時，哥當時是一臉的驚訝，不是興奮的那種。等哥聽完全部弄明白后，堅決的拒絕了。按他的話說，看不上爸的工作，嫌爸的職業(yè)是工人，他要追求他的遠大理想。爸氣的說了句，看把你給能的，有你后悔的一天。沒成想，哥高中畢業(yè)順利的考上了師范，爸媽心里自然是高興。這樣，為二姐騰出來一個名額。本來媽就愁學習不好的二姐，如果連個工也招不了，沒個安身立命之所，這輩子可怎么辦？為此還偷偷掉過眼淚，這下好了，二姐運氣不錯，哥上師范，二姐也有了工作。
　　 我那時剛上初二，年紀還小，自然考慮不到我。這在當時也是比較少有的，誰家一年能解決兩個孩子的工作，是多風光的一件事，為此還引得周邊鄰居樓上樓下的眼紅了好一陣子。很多家長為自己孩子還是臨時工而發(fā)愁不已。因為那時大多家長的想法都一樣，都把接班僅著家里的男孩子。覺得兒子是家里的頂梁柱，是一個家庭的經(jīng)濟命脈。女孩就不一樣了，大了找個婆家一嫁，成了人家的人了，有沒有工作無所謂。有的甚至認為，讓女孩接班，豈不是便宜了男方家，白白嫁過去一個有飯碗的。但媽不這樣想，她覺得女孩怎么了，就低人一等呀。自己有一份工作，才不會被婆家看不起，才更獨立一些。再說自己花自己掙的錢到底方便，也不用看別人的臉色。所以，從這一點來看，媽的思想并不傳統(tǒng)僵化。好在我家最大的特點是姊妹們遇事從不爭搶，基本都是和平解決。不像有的家里兄弟姐妹為了頂替父親接班，鬧得雞飛狗跳。就這樣，二姐成為一名國有企業(yè)的正式工。
　　
　　 二
　　 二姐上班以后，認識了一個男孩，和他一個單位，也是接父親班進來的。兩人不知認識了多長時間，有一天她就把人領到了家里。媽為此非常生氣。問她這個男的是誰？咋就把陌生人領到了家里。架不住媽的逼問，她說出實情。原來，這個男孩是她處的男朋友，兩人不吭不哈已經(jīng)好了兩年。媽說咋不提前給家里人說一聲，就把人帶來了？她含糊其辭地說，只是來家里玩玩。后來，媽就托人打聽男孩的家庭情況，得知他家兄弟四人，他排行老大，男孩的母親愛打麻將。
　　 了解到這些，媽就堅決不同意。媽并不是貪財勢力之人，相反，她明理，識大體。媽認為，一個家窮點不要緊，但這個家里的人一定要善良和睦,家風要好。家里孩子一群，母親還有功夫打麻將，這不是輸贏和錢多錢少的問題，這是媽覺得最大的問題。要是她，哪有時間去玩，一定會把這半天時間好好地利用一下。她會把潮濕的被褥拿出來曬一曬、或者把孩子冬天的棉衣抓緊時間做好、再或者把沒有做好的鞋子多納幾行、把一些穿破的衣服縫縫補補。
　　 在我的印象里，媽總是忙碌的，不是做飯，就是縫衣，很少見她像別的家庭婦女一樣，坐在院子里和鄰人東家長西家短的閑聊。我們姊妹幾個的吃喝拉撒已經(jīng)夠她忙碌操心，外帶還要把自己的一份工作做好。母親沒有因為經(jīng)濟的拮據(jù)而使家里亂七八糟，孩子衣衫不整蓬頭垢面。相反，勤勞好強的母親把我們姊妹幾個收拾的樸素干凈，更是在單位連續(xù)六年被評為先進工作者。也許，二姐能干的基因就來自母親。但在識人方面，自然和母親不能相提并論。
　　 當然，二姐年輕，還不經(jīng)世事，所以第一次談男朋友，就認定對方并死心塌地。當母親把不同意的話說給二姐時，她英勇無畏一面表現(xiàn)出來了。爸甚至動用了武力，把她打了一頓。心想，女孩子誰能受得了這個，給點顏色，兩人就不來往了。結果呢，你猜，任你狂風暴雨，我死不松口，像一個共產(chǎn)黨人捍衛(wèi)自己的利益一樣堅強不屈。母親費盡口舌，給她講了一大堆道理。一是兄弟們多，家庭負擔重是肯定的，但主要是事多、艱難，大嫂就相當于一個媽呀。這是個多重的擔子；二是婆婆是個麻將迷，媽對打麻將一直沒好感，認為跟賭徒?jīng)]啥區(qū)別，缺乏親情仁義，急眼了有可能六親不認。顧不上做飯，顧不上做家務，有點時間就打牌，對家庭沒有責任感。害怕二姐以后日子不好過；三是兄弟們多，妯娌們就多，以后相處起來事就多?？刹还茉趺磩裾f，二姐都聽不進去，說啥都要嫁給這個男人。真是應了戀愛中的女人都是零智商這句話。
　　 沒辦法，兒大不由娘，訂好了日子，媽就開始給二姐準備嫁妝。四床被子、一個榆林羊毛毯子、枕巾、臉盆、電壺等日常一些小東西、最后還有一個半截柜。這在當時也算不錯了，媽覺得自己再辛苦，別人家女子出嫁有什么，咱也不能太寒酸，不能太虧著自己閨女了?；槎Y如期舉行，二姐完成了她的心愿，終于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結婚頭幾年，小兩口挺恩愛，日子過得倒也太平。孩子出生以后，姐夫閑的時候也開始去打牌，不太幫二姐帶孩子。好在二姐勤快能干，把外甥收拾的清清爽爽；把婆家的陳年被褥拆洗干凈；把門窗桌椅擦得明亮；把水泥地板拖的一塵不染。這使二姐在婆家混得了好人緣，幾個兄弟還小，對二姐是格外親，天天嫂子嫂子的叫，這下把她婆婆慣出了毛病。本來就不愛做家務的她，自從二姐進了她家門，更是打牌打得樂不思蜀，以至于二姐的幾個小叔子都看不慣他媽的行為。
　　 后來，媽覺得二姐辛苦，就想讓姐夫換個工作，因為姐夫除了上班和他媽一樣，下了班就找牌攤子，不幫二姐干活，也不尋思著看咋樣多掙點錢補貼家用。媽就看不慣，對二姐說，現(xiàn)在開大車的掙錢多，你也讓他去學開車吧，這樣，他能多掙些，你日子也好過些。
　　 可當時的情況是二姐和姐夫的工資，除了日常生活支出，再加上孩子的費用，基本落不下啥了。于是，媽就又拿出八百塊錢讓姐夫去學駕照。本以為他學成后能改變家里的生活狀況，卻沒想到是噩夢的開始。姐夫拿到駕照以后，由于單位缺司機，他很快調(diào)到車隊。開東風大翻斗車，就是那種能自動卸煤卸土的。當上司機的姐夫覺得自己風光無限，開著車哼著小曲，經(jīng)常出差到外地拉貨，時不時捎回點土特產(chǎn)，的確給家里帶來了一些方便。但他沒覺得這是他丈母娘帶給他的好處。所以，人不知道感恩，跟身邊養(yǎng)了一頭狼一樣。好日子沒過幾年，外甥還沒小學畢業(yè)，就和二姐辦了離婚。
　　 為什么呢？沒一點懸念，姐夫在經(jīng)常出車的狀態(tài)下，認識一個江蘇的農(nóng)村女人，外遇了。二姐哭得是昏天黑地，卻依然換不回他的心。媽更是氣得說，要知如此，還讓他學啥車，這下學成了，還成了害了，簡直是忘恩負義。又指著二姐說，當時說你不聽，不讓你找他，你死了活了的都要嫁，到人家吃苦受累，付出了那么多，結果咋樣？此時的二姐除了會哭，還能說什么呢？
　　
　　 三
　　 國有企業(yè)改制那年，很多人面臨下崗，二姐不幸成為其中一員。下了崗的二姐日子更加難過，媽時不時地要接濟她，我也經(jīng)常會買一些吃的用的給她。好在二姐不怕吃苦，打起了零工。在這個餐館干幾年，不行再去那個食堂干幾年。在我記憶里，二姐日子從來沒有寬裕過，老是緊緊巴巴的。這樣，把孩子帶大，上了初中。
　　 每年春天到來的時候，二姐就和她的好姐妹相約一起上山挖各種野菜。有白蒿，薺薺菜，蒲公英，苦苦菜，忙得不亦樂乎?；貋砗?，把挖到的野菜這家分點，那家給點，最后，忙了一整，自己所剩無幾。想想，我都覺得麻煩，她卻不以為然，樂此不疲。她不像別人吃兩頓新鮮一下就行了，她會一直挖，如果野菜長老了，她就專掐尖。實在不好的，她絕不會要。
　　 我也對她說，你就不能歇歇，天天挖那么多野菜，誰能吃多少？她呵呵一笑，沒事嘛，就當鍛煉身體。因此，只要天氣晴朗，陽光普照，她就一定出行。把每天挖到的野菜，回來摘洗干凈，用水焯過以后，捏成疙瘩放入冰箱冷藏。到了秋冬，想吃的時候。拿出來一做，大家都覺得這個季節(jié)能吃到野菜，像是吃到了美味。
　　 到了夏天，她又去摘洋槐花，除了自己吃，同樣是送姊妹，送鄰居，剩下的又凍進了冰箱，在寒冷的冬天，依然能吃上鮮美的槐花炒雞蛋或槐花麥飯。到了下雪天，天冷的出不了門的時候，就在家跟別人學做個小點心小糕點什么的，雖說做的外形一般，看起來干巴巴的沒有一點油，色澤一點也不鮮亮，像干烙餅一樣。但吃起來口感不錯，里面用花生，核桃，芝麻，葡萄干做的餡料，吃起來不太甜也也不油膩，挺爽口的。
　　 其實，二姐最擅長的是腌菜。仿佛她這點智慧全體現(xiàn)在這方面了。她腌菜非常好吃，比超市賣得還要好吃。并且她腌菜是不挑季節(jié)的，可以說是隨腌隨吃。比如說，夏季是蔬菜豐富的季節(jié)，根本不用腌菜，她依然會買一些黃瓜，豆角，青辣椒，和姜片蒜片放在一起。腌個十天半月就可以吃了，色澤紅亮，酸脆爽口。除此以外，她還腌筍條，泡菜，蘿卜。我感覺什么菜在她手里都可以當咸菜吃。有時去她家轉轉，看到她家小廚房里并排放著五六個菜壇子，打開一看，分別腌著不同的咸菜，在我們姊妹幾個吃煩了炒菜時，去她家拿一點，可以在早晨或下午吃稀飯時候，找到爽口的感覺。
　　 二姐一個人平淡地過了七八年，雖說孤單，但也簡單快樂。忙碌的她在閑空時候和鄰居相處的也很融洽，為人熱情好客，開朗樂觀。有點好吃好喝的不僅我們能享受到，鄰居們也能享受到。說來也怪，就是這樣一個心地善良，非常能干的人，婚姻生活卻頗不順利。在二姐兒子技校畢業(yè)的時候，二姐又認識了一個男人。和她以往處事風格一樣，又是等我們知道的時候，已經(jīng)和人家來往一段日子，只是我們大家都不知道。歷史是驚人的相似，此人也是個司機，而且也是弟兄四個，文化程度不高，每天靠給別人拉貨，跑出租為營生。不同之處是此人不是他家老大。媽聽說以后氣的差點沒暈過去。說你這孩子咋這么不長心，虧還沒吃夠，就不會找個好點的人家嗎？接下來又開始拉鋸戰(zhàn)，這次說什么也不同意。二姐和此人就明的不敢來往，私底下依然偷偷聯(lián)系。媽氣的對二姐說了狠話，你要再和他繼續(xù)交往，咱們就斷絕關系，以后你也沒我這媽。甚至找到那個男人，親口告訴他，你倆不合適，不能在一起。那男人對我媽信誓旦旦，說一定會對二姐好的。即便如此，媽還是不松口。生活的閱歷告訴她，二姐這回如果再執(zhí)迷不悟，后半生就完蛋了。媽老了，說不動也打不動二姐了，但就是不同意，和二姐死磕上了。
　　
　　 四
　　 我總算知道了什么叫犟，祝英臺追隨梁山伯，人家那是同窗三載，志趣相投，最后化蝶雙飛落了個千古絕唱；孟姜女到長城千里尋夫，那也是表達平民最真實的心聲，渴望和平，渴望家庭生活的幸福和安寧。你說，二姐倒是圖什么呢？你倆才認識幾天，感情有升華到那種地步嗎？在媽和二姐僵持了很長一段時間后，大姐勸媽說，一人一命，這可能就是她的命，到時候，吃虧了就知道回頭了。媽說，到時候知道頂啥用啊，這輩子也搭進去了。我這是啥命，這輩子給她操不完的心。這孩子怎么老在這上面犯糊涂呀！大姐說，說也說了，勸也勸了，她如果還不分開，誰拿她也沒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