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楓】老李頭(小說)
黃鼠狼,都叫它黃皮子,提起它,沒有不討厭的!討厭它不僅僅是它偷雞,還討厭它欺軟怕硬。別看它小,抓雞可有一套,叼咬住雞冠,長尾巴抽打雞屁股,雞則咯咯地被控制著直奔荒野。遇到有血性的,拎鐵鍬攆上去,三兩下拍死,拍死也就拍死了??梢灰姳簧狭松淼男∠眿D,發(fā)瘋般哭嚎,還嘚嘚自己那點小隱私,沒有不懼畏的。就連打過鬼子的老李頭都懼怕。
說起老李頭,要追溯到七十年代,四十多歲的他看著又粗又沉滿山的大木頭越來越打怵,就佝僂著腰,縮縮著脖子,喊腰疼。領(lǐng)導(dǎo)見過他的軍功章,調(diào)他到后勤打雜。打雜無非掃掃地,灌點開水,跑跑腿,但工資少了。工資少了,家里人多;人多,他就得蹙眉頭想法子。那是棒打狍子瓢舀魚的時代,撈打的卻很少,援過朝的他卻樂在心里。沒槍,有鋼絲繩啊,在灶坑里過了火,破開分類,大到套狍子野豬的,小到套山雞灰狗的,準備好后,便翻山越嶺去下。時常能看見黃鼠狼在雪地里竄上鉆下;有時站在枝丫上,撫弄著小黑嘴巴,轱轆著小眼睛,挑逗他。
他毛發(fā)倒豎,趕緊捂住狗皮帽子,淌著膝蓋深的雪,鉆進林子,仍不忘覬覦它的皮。
終于,老李頭有機會買了桿舊獵槍。
一個傍晚,老李頭坐在院里喝茶,手搖蒲扇連轟蚊子。雞還在覓食。他又望了望如墨染的天,突然,一只只雞豎直脖頸,警惕地聽。老李頭也馬上意識到,站起來四下張望:只見一個小小子上氣不接下氣地跑來:“李爺爺,李爺爺,獵槍趕緊借我使一下,黃皮子在攆奶奶家雞!”
小小子是東院老王太太的孫子,正趕雞上架,突然竄出來一只黃鼠狼,嚇得雞一下子炸了營。奶奶是小腳,又是嗷嗷又是咕咕。他搶過奶奶的拐棍,大喊著去追,追到西邊要進土豆地時,他一桶雞背上的黃鼠狼。黃鼠狼瞪起碧綠的小眼睛,齜著小白牙,一口叼咬住拐棍。雞一炸翅跑了。他一下子慌了神,撒手就跑,恍見老李頭家大門,霍地想起他家的槍。
老李頭放下蒲扇:“你不怕?”聽孩子說怕,但也得打死它,要不老來禍害雞。老李頭進屋取槍:“好樣的!”裝上鉛彈,出來就聽見:“大孫子,快回來,天黑了,咱可惹不起它!”同時聽見咯咯以及夠夠聲。小小子答應(yīng)著跑出去,他緊跟在后面。
老李頭咋一見黃鼠狼鬼魅的眼睛泛著精光,還是禁不住打個寒戰(zhàn),怎么比高大的美國鬼子還可怖!高大的美國鬼子真刀真槍干過去就完了,可這小家伙早晚得來報復(fù)。他緊裹了一下衣服,高聲罵:“老子是孤家寡人,用鎬把也把你腦瓜漿子砸出來了?!?br />
小小子一把抓住槍:“李爺爺,讓我來!”奶奶的心尖子眼看被咬死,奶奶如何受得了!
老李頭脧了眼孩子堅毅的神態(tài),又盯著膽肥的黃鼠狼,難道我還不如一個娃娃!“媽的,真得寸進尺!”瞄準那兩道綠光,一咬牙,一閉眼,扣動了扳機。
這下肯定會后患無窮!老李頭有些后悔。他特在意得失。打仗就是為了勝利,而勝利的前提則應(yīng)是付出最小的代價。再者與敵人面對面戰(zhàn)斗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不知道敵人隱藏在哪,什么時候會突然出現(xiàn)。黃皮子什么時候來報復(fù),他無從知道,也無法抵御。來報復(fù)的都是道行高深的。逐漸入了冬,皮質(zhì)上來了,肉也能儲存了,他又開始跑山。凡遇到敢挑逗他的黃鼠狼就獵殺,數(shù)著皮換來的錢,他早忘了黃鼠狼能上身的事了。
幾年后,老李頭去參加鄰居家大兒子的婚禮,跟抬大木頭的吹,光黃皮子的皮,差不多有一拉車。大家粗略地估計,就嫉妒,于是擠吧擠吧眼睛,一個人先開腔:“我說老李,你也出點血,請老月末子喝喝,你兒子不也快結(jié)婚了嗎?還不指望老月末子給你捧場!光盯著領(lǐng)導(dǎo)屁眼,有個毛用,人家怎會把你一個臭打雜的放在眼里!”
老李頭被戳到痛處,想不出該怎樣反駁,一時愣怔在那。左胳膊忽被拐了一下,他扭臉一看是挺要好的兄弟,心里一樂,以為幫自己呢。只見兄弟撞了一下他的杯,站起來:“嘿嘿,咱哥倆有日子沒喝了,今天這喜酒,無論如何得走一個。兄弟先干為敬了?!币谎霾备闪恕?br />
老李頭本來酒量就不濟,九錢杯悶下,臉頓時紅得像猴屁股,舌頭也硬了。接下來的人繼續(xù)跟他干杯,他捂著蓋著哀求,光是點滴,一圈車輪戰(zhàn)下來,他找不到北了。晃晃悠悠被兩個順路的捎回家,剛進門,老婆一皺眉頭:“咋喝成這德性!真是越老越?jīng)]出息!”
老李頭掛不住臉,想發(fā)作舌頭又不聽使喚,嗚嗚著被放躺在炕上,目送兩人走了。老婆沏了熱茶來。他閉著眼尋思,偏那幾個家伙又晃來晃去,恨得他直想抽他們。太陽穴一下一下像擂鼓,胸腔里像開了鍋,隨著怒火往上竄。他打了個嗝,呼出些酒氣熱氣怒氣。便翻個身。摸到一把剪子,霍地坐起,朝其中一個擲去。稀里嘩啦,墻上的大鏡子碎一地。他一下扯下棉襖,把線衣脫下來又掄又甩:“老子抽死你們!”暖壺、茶壺、主席相框之類,啪啪被抽到地上。他仰天哈哈大笑。老婆沖上來,他順勢一撥,一拳搗在肋上。老婆彎下腰,面皮紫脹,抻著脖子干嘎巴嘴,淚順著眼角往下滴答,看著他直奔前園子,往一尺厚的雪里扎。屁股還一撅一撅,跟黃鼠狼一樣,直喊:“還我孩子!”
東北三九天特冷,潑出去的水,濺起霧樣的氣,吱嘎嘎就凍結(jié)成冰。就是穿厚棉大衣,也得緊著捂捂臉或跺跺腳,要不嘖地就凍壞了。凍壞了,須用雪搓。
老婆像打鳴的雞,好半天才緩上來氣,捂著肋去挽他胳膊。他像冬泳前熱身,身上滿是雪,健壯的體格卻死豬一樣沉,反帶得老婆直趔趄。老婆只好順勢俯下身,揉搓他頭臉和身子:“老犢子,我不是人,不該當(dāng)外人數(shù)落你,你大人有大量,別跟我老婆子一般見識……咱快起來,我和老兒子還指望你哩!”老李頭就像毛了的驢,瘋了的狗,又尥蹶子又打滾。急得老婆干跺腳,心里不停地祈求觀音娘娘趕快顯靈。正愁著,一眼撇見老兒子背著書包一竄一竄地跑來。他老遠就聽見哭嚎,怕家里出大事,后面呼啦啦跟著好幾個同學(xué)。老婆心里一松,急招手喊過來幫忙。
老兒子怔怔地站在園子門口,用眼睛問媽媽怎么回事。媽媽只顧招手。他回頭羞惱地瞪了同學(xué)們一眼,躲在媽媽背后,抓拽爸爸的棉褲腰。
老李頭猛一轉(zhuǎn)身,嚇老兒子一跳,沒等縮手,就被逮住。他見爸爸瞪起給獵物開膛時的眼神:“老兒子,人家正要我抵命,我得趕緊把你還人家去?!?br />
“媽——”嚇得老兒子直叫,掙又掙不脫,見爸爸還一下一下用頭撞杖子,似要直接帶他去什么地方。媽媽一聲聲喊著“老犢子”,撫摸他的頭,揉搓爸爸的膀子,見爸爸額頭青腫,一把板過脖子,顫聲罵:“老犢子,別嘚瑟了,嚇著老兒子?!?br />
老李頭端詳著娘倆,突出一腳,嘎巴一聲,老兒子坐在地上捂著膝蓋嗷嗷叫。老李頭竟捂嘴偷笑,鼻子一噤一噤,眼珠左轱轆右轱轆,跟黃鼠狼的神態(tài)一樣。
關(guān)鍵時刻,老李頭的兩個兒子下班回來,放下自行車,沖園子來,不由分說,拖拽屋去。
剛給他套上線衣,碎玻璃還沒收拾完呢,他撲棱站在炕上,搖頭晃腦唱起了《小寡婦上墳》。其間多夾雜著哭腔。唱完捂住臉,像小孩子從指縫察看。老婆愁著眉給老兒子揉腿,其他兒女和來探望的鄰居呆若木雞,唯有大兒子盯著墻上的槍在嘆氣。他嘿嘿一笑,又手舞足蹈嚎起了《六月雪》。一呼嗨,呀呼嗨,好像他就是竇娥,比竇娥還冤。
越勸越賽臉,跟黃鼠狼的秉性一樣。老婆果斷地停止在腳地上來回走動,命兒子都躺炕上休息,勸鄰居們都回家吃飯,自己則和姑娘去做飯。時間長了,老李頭也作膩乏了,最重要的是沒人理他,歡兒不起來,就呼哧呼哧睡著了。
隔天醒來,老李頭依稀記得昨晚的窘像,他問老婆,明明心里明白,咋就控制不了?他渾身疼,像大病了一場,一連睡了兩天,才緩過神來。下決心戒酒,再不招惹黃鼠狼了。
消停過了兩年,曾和老李頭一起抬木頭的后院鄰居,病死了。他跑前忙后,安葬完吃飯,由于感慨,破了戒。沒喝幾口,就多了。辦公室的老張走過來一把拽起:“干啥玩意!本來東家就夠悲傷,趕緊回家,別添亂?!彼把龊蠛蟿傉痉€(wěn),猛地把老張搡個趔趄,眼珠子上翻:“你說誰?誰添亂……誰添亂了?我可……我可告訴你,話不能亂說?!本咀〔鳖I(lǐng)子,舉拳就擂,被后面的人抱住。老張臉憋得通紅:“兄弟,兄弟,你這是干啥?干啥!”
“你說干啥?你喊誰兄弟?誰他媽是你兄弟!”抓起盤子就撇。大家伙硬把他拖出去。到院門他一把抓住門框哭起來:“你們膽敢瞧不起我,前院大叔,你們知道他為啥趴火盆上的嗎?嘿嘿,他經(jīng)常打我的子孫,我就上他身,驅(qū)使他上去的。嘿嘿,看你們誰敢再碰我,明天我就叫他倒大霉!”
大家呆住了,想起大叔燒死的慘狀,大眼瞪小眼瞪視著他。
轉(zhuǎn)眼,老李頭五十多了,那些抬大木頭的病退的病退,駕鶴的架鶴,沒兩個硬棒的了。他忽然覺得老婆整天價捂著肋骨喊疼,不是好事,和大兒子硬拖著去了山下醫(yī)院。一查,不得了,肝癌晚期,沒兩個月就走了。臨走,一再囑咐好好照顧老兒子,特別是他的腿,趕緊去醫(yī)院看看。忙完后事,老兒子被老李頭踹過的膝蓋,這幾天總是跪著,疼得越發(fā)厲害。去醫(yī)院確診是骨癌。一用藥,膝蓋處反倒腫得比腰還粗。趕緊去哈爾濱吧,哈爾濱腫瘤醫(yī)院不留;那就去北京,北京醫(yī)院同樣勸他趕緊帶兒子回家,該買什么好吃的,就吃點什么吧!帶著絕望的兒子回來,老李頭的發(fā)全白了。
鄰居們愣是把電視劇《聊齋》中的情節(jié)往老李頭身上按,都說他是打黃皮子惹的禍。
他也不和人家爭辯,只一煙袋鍋子一煙袋鍋子悶頭吸煙。
八九十年代,正流行巫師。所謂的巫師,就是曾經(jīng)被黃皮子上身,一連折騰一兩個月不走的,就“出馬”包治百病了。鬧得越兇的,道行越高。本林場就有兩個,都是五十多的婦女,曾經(jīng)被折騰得就差死了?,F(xiàn)在都說自己能推算過去,預(yù)知未來。
老李頭不信,鬧鬧黃皮子就會看?。渴且渣S皮子糊弄錢吧!自己不也招兩次嗎?咋啥也不會!鄰居明白他的心思,就勸:“現(xiàn)在醫(yī)院指不上了,趕緊請一個,能救就救救孩子,孩子剛二十??!”
老李頭怕花冤枉錢、就想:自己被折騰時,為啥就像被操控?難不成得道的黃皮子真會看?。咳绻徽?,鄰居肯定會罵黑心。于是,就近請來一個,老太太也不客氣,說自己還有神佛護佑,不用藥也保管能治好。還說:“沒有彎彎肚子能吃這鐮刀頭嗎?”老李頭顛顛弄了一桌子好菜,老太太吃喝完,叼根煙,也不在乎鄰居和一些半大孩子好奇地圍觀。閉上眼睛,叨咕一會兒,然后喝一大口酒,往老兒子膝蓋處,細雨般噴灑。隔幾天換另一個來。就這樣把附近出名的巫師都請了個遍。只有一條,都說的大同小異:老李頭祖上曾打折過狐貍的腿,如今修煉成了仙。第一個說,老李頭不信,頭搖得像貨郎鼓;第二個說,老李頭有點迷蒙了,吧嗒吧嗒抽煙袋鍋子。三個四個都這樣說,老李頭就按最后這個指點,買來香紙供品,聽吩咐,道歉的話說了一火車,連腿疼得不行的老兒子,也跪著磕頭賠罪。忙活了好幾天,老兒子沒見一點好轉(zhuǎn),反而更快地去了天堂。
傷心之余,從倉房里找出夾子,發(fā)現(xiàn)黃鼠狼的蹤跡便下。每逮到一個,眼里充滿快意。剝完皮,拿去騷,洗凈,涂抹好醬油,灑上酌料,先腌制著。出去抱拌子來,點著,待爐火燒旺,放爐蓋上個架,再把黃鼠狼放在架上熏烤,倒上一杯酒,圍著爐子,熱乎乎地下起酒來。仿佛只有這樣,老兒子在天堂才能安息。
每每吃完最后一條腿,他打著酒嗝,蹣跚地爬上炕,鉆進被窩,就打起了鼾聲。
直到老李頭退休以后,眼里的煞氣才慢慢消失,心逐漸恢復(fù)平靜。街坊們幫張羅個伴兒。老太太看上去很精明,很會說話,很討周圍鄰居喜歡。時間長了,老太太就不讓老李頭再跑山殺生,老李頭彎下腰,湊到炕跟前,笑呵呵地說:“不去不去,陪你玩撲克。對了,晚上想吃啥?我去買?!崩侠铑^當(dāng)了一輩子大爺,從沒彎著腰;老太太則當(dāng)了一輩子奴婢,從沒享受過這樣的待遇,直起腰板笑瞇瞇反問:“你會買?還是我去吧!”老李頭趕緊表態(tài):“咱倆一起逛逛去!”老太太對著鏡子攏了攏頭,從衣柜里翻出“進門”時,老李頭給買的風(fēng)衣,鎖上門,出了院子。這個小姑娘奶奶好,那個小小子奶奶干啥去。老太太摸摸這個孩子的頭,捏捏那個孩子的小臉,一臉愉悅地逗著。老李頭背著手,用腳碾著石子回望著。
小賣店門口,堆著一堆拄棍子栽歪膀子的老頭,既羨慕老李頭的體魄,又羨慕娶個漂亮的老伴兒,雖說是山外農(nóng)村的,可人家是真干凈利索??!他們想跟老李頭開開玩笑,張了半天木訥的嘴唇,看兩人進去。老太太先挑貴的買了瓶洗發(fā)香波,接著看見了電動剃須刀。老李頭說啥不讓買,說好壞,又說自己用慣了刮臉刀。老太太就說:“你別褶子了,知道你嫌貴,那我用我租地的錢,給你買,你只管喜歡就行!”老李頭臉驀地就紅了:“不是……不是……錢的問題?!钡陜煽诿蛑鞓罚骸按鬆?,你就偷著樂吧!”臨走,稱了五斤雞蛋。
老李頭沒事就嗡嗡地蹭臉,腦袋也洗得更勤了,說喜歡香波的味兒。鄰居們都夸他年輕了。老太太做飯,他跟著擇菜,老太太刷碗,他就擦鍋臺,把瓷磚縫里多年的淤泥都摳下來了。
老太太又講山外農(nóng)村的事,講著講著,又拐到黃鼠狼報恩了,還說但凡動物都有靈性。老李頭當(dāng)然承認黃鼠狼比別的動物靈性高,要不自己和另外幾個小媳婦一整被上身,丟盡顏面呢。這黃鼠狼也分好壞,上身折磨人的就是壞蛋痞子。要么說,該殺的還得殺。比如美國鬼子,由著他占領(lǐng)朝鮮,肯定攻打中國,跟壞黃鼠狼一樣!
一年后的一天早上,老李頭出去遛彎,推開院門,發(fā)現(xiàn)一只死野兔,拎進屋跟老伴兒諞。老伴兒先是一愣,堆起眉頭想了一會兒:“你查看野兔是咋死的?”
“噢噢,是黃皮子咬死的!”老李頭興奮得有些吃驚。
“這就對了?!崩习閮翰[瞇著眼,“前一陣,我聽倉房里有動靜,進去一看,嚇我一跳,耗子夾子上夾了只黃皮子。偏巧你又沒在家,急得我團團轉(zhuǎn)。想等你回來,怕時間長了再夾死它。我想了又想,膽戰(zhàn)心驚用小鐵鍬按住夾子,用爐鉤子費半天勁才把夾子勾開。我剛松口氣,它又回來了,嚇得我只念阿彌陀佛。可它沖我直點頭——這不來報恩了!”
“乖乖,真有仁義的黃鼠狼!趕上好獵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