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二月十四日，情人節(jié)，你總是如期歸來，又悄然離去。企盼你的來臨，又恐懼你的來到！
　　 電腦屏上是正在敲的長篇小說《獨身者》。24尺液晶屏右下角，顯示2017年2月14日情人節(jié)，啊，又是一個情人節(jié)！
　　 我呆呆地坐在電腦椅上，再也無心思敲字了！顯示器右下角QQ提示閃動，定睛一看：你有一封未讀郵件。忙打開一看，啊，是在水一方！是在水一方，就是那個在美國加利福尼亞州的斯坦福大學(xué)任教的她！猶如一塊巨石濺起一朵沖天巨瀾，激起一圈圈漣漪，擴散到遠方……
　　 在水一方，二十年前的女友！她的實名叫李珊，是中山大學(xué)計算機應(yīng)用與管理專業(yè)的碩士，原來，她給我QQ郵箱發(fā)了刀郎和云朵合唱歌曲《愛是你我》。珊珊，二十年過去了，你依然摯愛著這首歌！你是這樣，我何嘗不是這樣呀？
　　 是啊，雖然你在西半球的美利堅合眾國，我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是這首歌象一條金鎖鏈，把你我的心緊緊地捆在一起……
　　 這只微微顫抖的右手，打開歌曲，立體聲音箱飛出云朵那嘹亮悠揚的歌聲：
　　 愛是你我
　　 用心交織的生活
　　 愛是你和我
　　 在患難中不變的承諾
　　 愛是你的手
　　 把我的傷痛撫摸
　　 愛是用我的心
　　 傾聽你的憂傷歡樂……
　　 刀郎的歌聲，滄涼吭鏹的男中音歌聲，強烈地拔動著我的心心弦。
　　 我瞌著眼皮，讓心靈回歸那失去的歲月……
　　 那年，在開往市區(qū)的機場大巴車?yán)?。你坐在我旁邊的坐位上，上身倚在我身上，頭靠在我的右肩膀頭上，在我耳畔輕聲說：“從廣州白云機場飛往咸陽機場兩個小時零五分鐘，可是我覺得象從廣州車站坐火車到西安火車站二十六個小時一樣慢長，難熬呀！”當(dāng)我轉(zhuǎn)過頭，你臉上露出笑靨，笑的是那么甜蜜，甜蜜中含有幾分羞澀呢。我本想說：“這是你的心態(tài)問題！”可是，嘴唇動了動卻沒有吱聲，雙手捧起你的雙腮，在你的額頭輕輕地吻了三下，你閉上眼睛，輕得幾乎聽不見的聲音。
　　 “我困很，困很，這會光想睡覺！”
　　 “你睡吧！”
　　 說罷，我脫下藍呢子大衣，側(cè)過身讓你躺在我的懷里，你很快就入睡了。我輕輕地給你扣上金黃色的羽絨大衣胸前兩個扣子。然后，小心翼翼地把你脖子散開的深紅毛線圍巾繞頸圍了三圈，再把我的大衣蓋在你身上，蓋了個嚴(yán)嚴(yán)實實，只露出你的脖頸和臉。
　　 我盯著這張熟睡的臉，一刻也不離開，生怕你突然飛回廣州似的。眼前這位姑娘，把自己一顆赤熱的心交給了我??！
　　 車窗外，瑞雪紛紛，漫天飛舞。不由使人想起，你我第一次見面的那個瑞雪之夜，盡管二十多年過去了，可它依然是那么清晰，歷歷在目，就象剛才發(fā)生的事情一樣。
　　 那天晚上，我在辦公室忙完已是十點四十五分，可是沒有點睡意，就閉好門窗，打開電腦的QQ音樂，點開刀郎和云朵的《愛是你我》。這是已去逝的未婚妻韓芳最愛唱的歌曲，在高三那年的“紅五月音樂會”上，韓芳唱的這首歌曲竟然獲得一等獎。每當(dāng)想到她，無論在家，還是在學(xué)校，聽到這首歌曲，聽著、聽著，不由潸然淚下。
　　 這時，刀郎和云朵的歌曲，被壓抑在這個不到四十個平米的辦公室里，顯得聲音特別有震撼力。
　　 “哎呀，這是刀郎和云朵的《愛是你我》！”
　　 驟然間，歌聲中出現(xiàn)一個亮麗的女生的驚叫聲。我本能從電腦椅子上跳起來，關(guān)了歌曲，忙用衣袖抹了一下眼睛。轉(zhuǎn)過頭，你站在我背后，依然是清脆的聲音：“我也非常喜歡這首歌曲呀！我，我……”。
　　 你的聲音戛然而止，茫然地盯著我。良久，才不無歉意地說：“王老師，請你原諒我的魯莽吧！”
　　 我眨了眨濕潤的眼睛，強顏一笑，說：“沒啥，下班以后沒事就喜歡聽聽聽音樂，我沒有別的愛好，就是聽聽歌曲?！碑?dāng)時，你坐在我對面的椅子上，我給你倒了一杯茶水，放在你面前的桌上。
　　 你依然目光隨我轉(zhuǎn)動。我不好意思的避開你的目光，盯著天花板。你沖著我淡然一笑，說：“人生誰能沒有個七災(zāi)八難呀，上至皇帝達官貴人，下至一介草民，誰不是這樣？”
　　 我轉(zhuǎn)過頭盯看你的這張麥色圓臉，這是一張充滿著激情的臉龐。你這雙晶亮的眸子，閃爍著熱烈而誠摯的目光，象春陽般的溫暖亮麗，而誘人。“多好的一位姑娘呀！”我心里贊嘆不已。
　　 我被你的熱情感動了。面對你這種真誠，我有什么可隱瞞的呢？
　　 我給你講了我和韓芳的羅曼史。末了，鄭重地說，她進了工廠，我卻高考名落孫山！她卻鼓勵報這個大學(xué)的成教院，因為這個大學(xué)是全省的排行老大的大學(xué)，就是成教出來，拿個大專，也算是這個大學(xué)畢業(yè)生吧！
　　 當(dāng)時，我和韓芳都是二十八歲的人了，為了供我上大專，三年竟沒有買一件衣服。兩家大人都希望，我們盡快結(jié)婚，她卻第一個反對：“結(jié)什么婚？人家娃在成教院上學(xué)呢，你們這不是存心毀掉人家娃的前程呀！”
　　 兩家大人，只好閉口無言了。講到這里，不無悲哀道：“可誰知當(dāng)我拿到畢業(yè)證沒有一個月，而且就在這個大學(xué)上班了。當(dāng)我想在第一時間把這個消息告訴她時，卻得到車禍奪去了她的生命！”
　　 突然，我難過得不能自持，站起來，踱來踱去，雙手插腰，仰望著雪白的天花板，近乎歇斯底里般喊：“上帝呀，你對人太不公平了，為什么好人總是得不到好報呢？”
　　 你遞給我一片濕巾，這才意識到臉頰濕漉漉的。
　　 你站在我的面前，女高音的聲音有點微微顫抖：“你知道嗎？人死是不能復(fù)生的呀！親人死了，這種悲痛是完全可以理解呀！可是事情過去了三年了，你還沒有從這種悲痛中走出來，如此下去，你能全身心地在這個大學(xué)干好本職工作？我聽一個老師說，你的夢想就是當(dāng)個作家呀！可是你知道,所謂優(yōu)秀的作家不是讀了兩本小說，模訪著別人，把自己的經(jīng)歷寫出來，掏兩萬多元出一部書，呵，我是作家了！恕我直言，這叫什么來，草根文學(xué)或業(yè)余作者，這樣的作品，首先我自己不屑一顧，因為作者的水平有限！”
　　 我緘默了。你依然慷慨激昂：“你的未婚妻供你上學(xué)，決不是等你拿了個大專本本，就是她對你的最高期望值，一個早過了結(jié)婚年齡的女人，一再推遲婚期，還節(jié)衣縮食供你上大學(xué)，你可能認(rèn)為，這是她深深愛你的一種必然，可是有一個關(guān)鍵之處被你忽視了?！?br />　　 我懵懂了，腦子里琢磨著什么是“關(guān)鍵之處”？
　　 “你未婚妻給你提過什么奮斗目標(biāo)沒有呀？”你眨著眼睛問我。
　　 “沒有呀，從來沒有呀！”我直率地對你說。
　　 你臉上掠過狡黠的笑容說：“看來你對女人不太懂，聰明的女人想要的，包括想說的不一定向你們男人一股腦倒出來。男人要想知道這一切，這就要看這個男人的悟性了?！?br />　　 我笑了，說:“你說的女人這個情況從來沒有想過呢，她從來沒有說過對我有什么期望呀?！?br />　　 “她要是說了，那她——就——是——傻——子！天下頭號大笨蛋！”
　　 你這尖刻的言辭，使我為之一震，不由刮目相看眼前這個女生。
　　 盯著你一臉嚴(yán)肅，不由黯然長嘆，凄然一笑。你卻沒有笑，這雙犀利的目光鎖定在我的臉上，說：“如果真有靈魂這么一說，你在悲傷的深淵中死去，在那個世界見到韓大姐，她能不傷心？能不惱火？她會說：我辛辛苦苦供你上大學(xué)，可你啥事都沒干成卻到天國來陪伴我！”
　　 驀然,明亮的日光燈光中,你臉上浮起一抹紅暈,你垂下頭,歉意地:“王老師，請你原諒我這沒大沒小的放肆吧！”
　　 “你說的句句都是大實話，我很感動，也自愧不如你！”
　　 這時，你莞爾一笑，和剛才判若兩人，剛才是我的嚴(yán)師，這會卻才是一個大四學(xué)生呢。你端起桌上那杯沒有熱氣的茶水，一揚脖子，喝了個底朝天。我忙說：“水涼了，我給你重倒一杯，你咋喝涼茶？”
　　 你嫵媚一笑，說：“我全身都熱烘烘的，就象在伏天一樣?！闭f完，你端起空杯子走到熱水器跟前給自己接了滿滿一杯，放到桌邊，又拿起我的玻璃茶杯接了一杯，放在我面前的桌邊上。
　　 我們隔著兩個桌子面對面坐著，又象開頭那樣，喝著茶水，倪倪而談。少頃，你問我：“王老師，你認(rèn)識我嗎？”
　　 我搖了搖頭。
　　 “我在校報看到你發(fā)的一篇文章叫《夢想成真》，讀后很有感慨呀！一個沒有上過高中的人，竟然在名牌大學(xué)成教文科畢業(yè)考試獲得前五名，而且發(fā)了成十萬字的作品，真了不起！我這個人很喜歡文學(xué)，到大四了，卻沒有發(fā)過一篇文章呀！”
　　 “你是文學(xué)院大四學(xué)生嗎？”我問你。接著又補充道：“肯定是漢語言文學(xué)專業(yè)！”
　　 “你才說錯了呢?！蹦阈α?，說：“我是計算機信息工程學(xué)院的呀。”
　　 從我對人的觀察判斷來看，你確定是個文科的好苗子，形象思維和邏輯思維并具，豐富的精神世界是從事文學(xué)的天然條件，不無遺憾：“你應(yīng)該是一個很優(yōu)秀的文科生呀，這是你自己選的專業(yè)嗎？”
　　 “是的！”
　　 我有點驚訝：“你天賦這么好，為什么不報文科呢？”
　　 你連喝了幾口茶，不緊不慢說：“一，中國有史以來人文科學(xué)是個比較發(fā)達的國家，而自然科學(xué)卻落后了許多，只要是大學(xué)幾乎所有大學(xué)都開有漢語言文學(xué)專業(yè)，可是計算機專業(yè)在我國興起時間不長，學(xué)這個專業(yè)將來畢業(yè)也好找工作呀！”
　　 我點了點頭，心里折服：眼前這位大四學(xué)生聰明呀！
　　 我站起來拿起你的杯子，又給你接滿一杯水，畢恭畢敬地放到你面前的桌子上，說：“計算機專業(yè)挺好的。到現(xiàn)在我只能在電腦上改改稿子，放個歌曲，打一個A4版面，沒有一個小時也得六十分鐘呀！”
　　 你“撲哧”笑出了聲，說：“你說話真逗人，打一個A4版面沒有一個小時也得六十分鐘，這不還是一個小時嗎？”
　　 倆人都笑起來。末了，你收斂笑容說：“王老師，你不會電腦不行，別說上網(wǎng)，一個小時三塊，就是打字吧，打字部打一頁A4字號放小，人家一個版面問你要五塊，多費錢呀！”
　　 我點了點頭說：“啊，而且我的文章一般三五千字很少，都是萬字以上呀！”
　　 你歪著頭盯著我，瞇縫著笑眼，問：“你想學(xué)電腦嗎？”
　　 “當(dāng)然，想學(xué)呀！”
　　 “我當(dāng)你的計算機老師應(yīng)該是綽綽有余吧？”
　　 我樂了，忙不停叫道：“求之不得，求之不得呀！”
　　 你調(diào)皮地眨了眨眼睛說：“學(xué)費嘛，不用交，可你怎么也得給老師意思一下吧？”
　　 “我請你在電子商城吃云南過橋米線，其他地方一碗米線一塊五，這里一碗米線十塊呀！”
　　 “怎么心疼了？”你這水靈靈的大眼球一轉(zhuǎn)問。
　　 我笑了：“蘭天計算機培訓(xùn)班一期多少錢呀，我還是沒有吃虧呀！”
　　 你一揚頭，雙手插腰叫道：“算了吧，你不適合在大學(xué)工作，倒應(yīng)該在商場打拼呀！”
　　 我笑了：“上帝從來沒有給我一副商人的頭腦呀！”
　　 突然，一個重要的事情浮上心頭，忙說：“你這個小老師收了我這個大齡小學(xué)生，我可以問一下老師的尊姓芳名嗎？”
　　 “可以呀！那有學(xué)生不知老師的姓名呀？”
　　 你佯裝肅然，響亮地說：“本人姓李，本子李，名珊，和跚跚來遲的跚字同音，你叫我李跚老師吧！”
　　 說完，你自己先咯咯笑起來，我也不由曝發(fā)出哈哈哈的開懷笑聲。
　　 這是自那個她走后三年來，我第一次歡暢的笑聲。
　　
　　 二
　　 機場大巴窗外，陰霾的天空，依然鵝毛大雪。車?yán)铮谌诘?，象時令步入陽春三月。你依然在我懷里沉睡，不知是車?yán)锟照{(diào)溫度太高，還是蓋在你身上的藍尼子大衣太厚，你臉頰泛起了紅潤。摸了一下你的額頭，熱烘烘，就輕輕地把圍在嘴唇上的圍巾和脖頸上的大衣領(lǐng)子朝下撕了撕，露出白皙的脖脛，還有紅色保暖衣的領(lǐng)口。
　　 凝視著你這張酣睡的臉龐，心里蕩起一股幸福的暖流，不由俯下身，在你的紅唇上輕輕地吻了三下，你只是嘴唇動了一下，竟然沒有醒來。這時，細微的囈語，引起我的興趣，左耳貼在你的嘴唇諦聽：“楠哥哥，楠哥哥，黃娟和肖芳要和我爭你，你，你……”漸漸消失。
　　
　　 我樂得，“撲哧”笑出了聲，竟引起前排坐位上一對情侶站來，投來好奇的一瞥。管他呢！旁若無人，又重重地在你的嘴唇上吻了一下，你還沒有醒！
　　 天哪，你太累了！左手又是抱著你的左肩，右手緊摟著纖細柔軟的腰肢，回味著剛才的囈語，嘻，這個李珊呀，睡覺都不老實，還爭風(fēng)吃醋呢！
　　 提起黃娟和肖芳，不由得想起第一次我和她們QQ視頻聊天的情景。那是你上研的第一個中秋節(jié)夜晚，你在宿舍洗衣服，你在粉紅色的吊帶下擺拭了拭濕漉漉的雙手，坐在電腦桌前的椅子上，象個小饅頭閃著光的黑色音響放在電腦顯示屏旁邊，帶有拾音桿的攝像頭放在顯示屏正前方，朝著攝像頭招了招手，興奮地：“OK，你的頭像很清晰，你可以清楚看到我嗎？”
　　
　　 “看到，看到，眉毛一根一根卻很清晰！”我說著，靈機一動：“喂，你把攝像頭拿起來，轉(zhuǎn)一圈搖拍，讓我看看你的宿舍，我從來沒有到女生宿舍去過呀！”
　　 你頭向攝像頭一伸，罵了一句：“不要臉，偷窺女生宿舍！”
　　 我笑了說：“在別人不知情的情況下偷著看別人，這才叫偷窺，我這叫光明正大！等于我千里迢迢到廣州去你宿舍聊天吧?！?br />　　 “好吧，不過滿足你這個欲望，必須經(jīng)過舍友們同意呀！”你給了攝像頭個背，隱約聽到你的聲音：“有個事給大家說一下，QQ那頭的人要我搖拍咱宿舍的全景，他想看看我們宿舍是個什么樣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