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PK大獎賽”】戲緣未了(散文)
那天周末我和老公去秦腔茶園,老公去的主要目的是喝茶,我的主要目的是看戲。
那天茶園里人很多,大廳里坐得密密麻麻的,都是老人。我們倆上到二樓,要了一間正對著戲臺的小包廂,服務(wù)員拿來了茶具和瓜子。老公擺開陣勢開始煮茶,而我一心地等戲快點開演。
過了不一會兒,鑼聲鼓聲響起來了,板胡二胡拉起來了。幕后一聲“向衛(wèi)們,押上走!”我就猜想這一折戲肯定是《斬秦英》了,果然,如我所料。第二折是《殺廟》,我也猜對了。老公一句也聽不懂,他不喜歡看戲。他很納悶我是怎么知道的,我很自豪地對他說:“你們城里人永遠不懂鄉(xiāng)里人的生活,我是鄉(xiāng)里人,看戲是小時候我的所愛,今晚的秦腔喊回了我的童年!”
秦腔又稱亂彈,源于西秦腔,流行于我國西北地區(qū)的陜西、甘肅、青海、寧夏、新疆等地區(qū)。秦腔主要是要吼起來,其特點是唱腔高昂激越,尤其是花臉更是撕扯嗓子吼唱。
我的家鄉(xiāng)地處偏遠的西北小山村,每年多要演出三臺戲。對于戲雖然我不會哼兩句,但我會聽會看,從小我就與戲就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對戲有著一種特殊的感情。
那時候一到臘月全村的人都會忙乎起來,上到老人,下到小孩,男人有男人的事,女人有女人的活。秦腔愛好者尤其忙,不分白天和黑夜,忙排練,為的是正月里的演出。早晨,一碗馓飯、一碟麻菜下肚之后,渾身熱乎乎的,年齡大點的先到一家沒人住的房里生火燒水喝茶,等待年輕人到齊了排練。年輕人裹著棉大襖,女的戴著頭巾,陸陸續(xù)續(xù)進入幾間房里。
中年人手把手教徒弟,生、旦、凈、丑每一個角色各有各的特點。小姐一出場,羅裙飄逸,輕若浮云,宛若驚鴻。甩長袖是最美的動作,難度也很大,三尺長袖在空中成螺絲狀,成八字形,成圓形,甩出的袖頭不但要自然成形,還要能自然收回?;ǖ┲饕毩曭T馬,在馬上翻身,使用長矛和對方對打。小生的外八字步,一步一合,耍扇子是最基本的動作,花臉凈的動作就比較簡單了,走外八字步,一步一合,挺胸提袍。小丑的動作可多了,翻筋斗、劈叉、前滾翻、后滾翻、吹胡子瞪眼、蹦跳走,一場下來上氣不接下氣,還要唱快板,累得真夠嗆的?;竟毢昧耍_詞背熟了,便要和樂器配合,就得熟練把握調(diào)子,慢板、快板、花音慢板,調(diào)板適中,不能太高,也不能太低。一折戲從頭到尾過一遍可真不容易,中間會出現(xiàn)好多波折,板調(diào)得太高了,聲音上不去,或忘了動作,或忘了臺詞,或是器樂組斷了弦,這些意外都得停下來從頭開始。有時候一折戲會折騰一兩天。為了排練出高水平的戲,演員們廢寢忘食不舍晝夜。大哥喜歡拉板胡,二哥喜歡唱,他們兩人有時為了排練竟忘了吃飯,半夜回來時我已進入甜美的夢鄉(xiāng)。
正月初四,村里的戲如期上演,這是新一年的第一臺戲,也算是對新年的祝福。我們村以河流為界,分東坡和西坡,平時東西坡的人很和睦,畢竟是同一條河流的子孫,但一到正月就變得極其生分了,東坡人看不起西坡人,西坡人瞧不起東坡人,東坡人說東坡的戲唱得好,西坡人說西坡的戲唱得好,各自夸各自的。東坡的戲初四一上臺,西坡的戲也初四上臺,東西坡隔著一條河唱對臺戲。大人們分得很清楚,河東岸的人絕不到河西岸去看戲,小孩兒沒那么多想法,兩頭跑,看熱鬧。西坡最拿手的就是《大登殿》《闖宮抱斗》和《楊家將》幾部戲,不到一個星期就沒戲可演了。我是東坡人,還是覺得東坡的戲好戲多,一直唱到元宵節(jié)結(jié)束。有我最喜歡看的《游西湖》,阿鳳扮演的李慧娘在西湖游船上美若天仙,和裴相公的邂逅為她的悲慘命運埋下禍根,阿鳳在《鬼怨》一折中哭得驚天地泣鬼神,把一個怨鬼表演得淋漓盡致;《對銀杯》也是我喜歡的,兄弟倆遭奸人所害,歷經(jīng)艱難考取功名,最終兄弟倆以斷裂的銀杯為證物還原銀杯,兄弟終于團圓了。還有《三娘教子》《大升官》《二進宮》等折子戲皆為我所愛。大人們常說“戲,不是奸臣害忠良,就是相公纏姑娘?!毕胂胍彩?,不管是哪種,結(jié)局都是教化人,惡有惡報,善有善報。
一年中最為隆重的是春秋兩臺戲。正月里的戲是村里人自導(dǎo)自演的,營造了節(jié)日的歡樂氣氛,可春臺戲就不同了,“一年之計在于春”春天是一年的開始,萬物復(fù)蘇,鄉(xiāng)村一派勃勃生機,所以得精心籌劃好春臺戲。村里每家每戶輪流當會長,全村人按人頭集資請陜西秦劇團來唱戲。八大會長碰面商討有關(guān)戲的具體事宜,選派一人專門聯(lián)系秦劇團,叫寫戲,一人擔任總體指揮的大會長,其他會長負責收錢,為演員安排伙食和住宿,一切安排妥當之后便去接戲。當載著演員和戲箱的大巴駛?cè)氪遄訒r,河流兩岸立刻沸騰起來。
春臺戲一般唱四五天,對于小孩來說像過年一樣,學校每天上午上課,下午放假看戲。四里八鄉(xiāng)的人都集中在我們村的戲場里,人山人海,熱鬧非凡。第三天是正會唱《大升官》,這天看戲的人最多,那天村里要準備二三十個土鍋子,當戲唱到高潮時,村委會安排青壯年人將香噴噴冒著熱氣的土暖鍋送上臺,還要送上好多匹掛紅,以表謝意。
看完春臺戲,鄉(xiāng)村人在桃紅柳綠的田間地頭開始忙活起來,間或有自編自演的戲演出。
秋末冬初,鄉(xiāng)村人的生活又回到了一方熱炕上,開始籌劃一年的最后一臺戲。如若恰逢降溫的那幾天大雪紛飛,臺上的戲照唱不誤,臺下的觀眾一個也不走,一陣寒風過,頭頂白雪身披白雪的人,推來搡去的人堆中,可以見到好久未見的老熟人,老朋友,心里暖暖的。
現(xiàn)在村里喜歡秦腔的人老的老去的去所剩無幾,正月初四的戲已無人組織了,秦腔已成為歷史了,但春秋兩臺戲依然傳承了下來,年輕人雖然聽不懂不喜歡看,卻喜歡看現(xiàn)場的熱鬧場面。我遠在他鄉(xiāng),每年聽說家鄉(xiāng)要唱戲了,就有一種回家的念頭,只可惜父母去,戲已成為我心中一抹濃濃的鄉(xiāng)愁……
光陰荏苒,現(xiàn)在我很少有機會看戲了,但只要聽到那調(diào)子,就覺得特別親切,像是見到了久別重逢的親人,像是回到了家鄉(xiāng),回到了自己的童年。這輩子,戲與我的緣分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