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妖，我是一條青蛇。
　　 渾渾噩噩的五百年，說是修道，倒像是混日子。我可以變出大把的錢財，過著世間醉奢靡的日子，五百年恍惚之間，在那些京城精雕玉砌的酒樓，在的富麗堂皇的宮殿，在變換著各種人形時，就一閃而過。
　　 但我還是嫌日子過得太慢，畢竟我這樣混跡于人間，過著重復(fù)的日子，只為等到千年到來的那一瞬。我也可以像姐姐白蛇那樣得道成仙?？墒沁€有五百年，我卻已覺得這金子堆砌的生活太過空洞，如何再熬得過五百年？
　　 我問佛祖：“有更簡單的成仙之法嗎？”佛祖在云端意味深長的看著我：“你若能搜集三滴眼淚，便可成仙。”
　　 三滴淚？我見過王爺?shù)呐畠簽槌圆坏娇煽诘狞c心而大哭，我見過那些小妾為得不到名分而在老爺面前哭訴，可這些淚一落地便化為烏有?？磥?，在我的生活圈子中，沒有真正的淚水。
　　 什么會讓人流淚呢？疾病、饑餓、痛苦——咦，那不就是平民窟嗎？哎，像咱這種金枝玉葉，哪去過那么臟亂的地方？但為了成仙，非得闖一回“虎穴”了。
　　 果不其然，當(dāng)我化裝成一個女孩子剛進(jìn)入京城邊緣的貧民窟，就見一個男孩正縮在茅草屋破敗的屋檐下抱著頭抽泣。哈，這不已預(yù)示著首戰(zhàn)告捷了嗎？我略一思索，從懷中掏出幾錠碎銀，向那男孩走去?！靶〉艿?，這些銀子送你，你把掉下的眼淚送給我好嗎？”我拍拍他的頭，輕柔的問道。
　　 那孩子一聽“銀子”二字竟忽地抬起頭，直勾勾地望著我手上的銀兩。我得逞般的輕笑一聲，將銀子往前推了推，他便也不推脫，竟搶過銀子向城中跑去。這是為何？愛錢之心人皆有之，可我也沒想白送你??！我呆愣了一會，正欲飛去將那小子抓來，卻見他兩手捧一碗米粥，又向這邊沖了來了。他徹底無視我的存在直接沖入那個破門之中。我氣憤地翻了一個白眼，也跟著進(jìn)去了。
　　 屋內(nèi)非?；璋?，一盞油燈搖曳著微弱的火苗，我瞇著眼看到男孩向屋角一張破席奔去。那上面用被褥裹著的，天哪，是一個近乎枯槁的男人。他虛弱地呻吟著，眼珠向上翻動，在艱難地說著什么。旁邊一個破衣爛衫的女人散亂著頭發(fā)，哭泣著將耳朵對在他嘴邊。而這男孩一邊急沖沖地想給他喂些水，一邊喊著：“爹，再堅持一下?！卑?，我真想告訴他沒希望了，就這狀況，堅持不了一會兒了。果然，那枯槁的男人，掙扎著將手伸向男孩的臉，大概算是做最后的交代吧！但打動我的，是他的眼睛，他艱難地將眼神聚焦在兒子身上，那眼神是那么復(fù)雜，似慚愧、似幸福，讓我這個不了解人間情的小妖精都感到一種心痛。心痛？多少年沒有體驗這種感覺了。男人的雙手輕輕下垂，伴隨著的，還有一滴從眼角滾落的淚。一瞬間，母子的哭喊都離我遠(yuǎn)去，只有那一滴淚珠，輕輕滾過落滿污垢的地板，停在我的腳邊。
　　 我收集到了第一顆眼淚。
　　 為了兒子，女人撐起身子從痛苦中抽身，同時也收留了我。說來可笑，我只用幾句瞎編的話，竟騙到了第二滴眼淚。我告訴她，我本是大戶人家的小姐，由于戰(zhàn)亂逃亡到這里。父母在路上被人殺害，身上僅剩的幾兩碎銀也給了她的兒子給他爹買了粥。我說得聲淚俱下，楚楚可憐。我本只為了騙她留下我，好在這貧民窟中尋找兩滴眼淚，可是突然，一滴碩大的淚掉進(jìn)了我的掌心，渾圓而晶瑩。我驚訝的抬起頭，對上的是一雙慈母的眼睛，女人用她那布滿老繭的手撫著我的頭，溫柔地說：“可憐的孩子，留下來吧，我再窮，也養(yǎng)得起你。”那一刻，我覺得有一種無言的酸澀，一條小小的蛇生下來就沒有見過母親，這是第一次，有個像母親一般，撫摸我的頭，為我流淚。
　　 我將第二滴淚裝進(jìn)了葫蘆。
　　 家里本來就窮，現(xiàn)在又少了頂梁柱，女人挺起身子，決心支撐這個家，當(dāng)然也包括我。她現(xiàn)在每日很早就起來去富人家洗衣、做飯、砍柴、帶小孩，夜里回來總帶著滿臉的倦容，累得連爬上床的力氣都沒有了。男孩也十分聽話，每天很自覺地上山看些柴去賣錢。不行，我也是這個家的一員，也該做些什么。我決定陪女人去那家大戶人家干家務(wù)。但是去了之后，我發(fā)怒了。女人是這么勤快，，每一件事都干得井井有條，可是那個惡毒的管家，居然屢次找機(jī)會想侵犯她，她堅決不從，管家就用鞭子毒打她。我猛然想起那幾天她手背上的傷痕，問她她也不答，原來這些日子她就是受著這樣的屈辱。想到這些，我怒不可遏……
　　 我犯了天條，我殺了人。上天懲罰瞬間而至，我在圍觀的人們訝異的目光中漸漸縮小，最后縮成了一條小小的青蛇。頓時周圍亂作一團(tuán)，我看到圍觀的人們驚恐的叫喊著：”妖精，妖精，打死她，快打死她！”棍棒劈頭蓋臉地落下，我想挪動，卻沒有力氣。我絕望地望向女人，她正呆愣地看著我，她的表情讓我愧疚，我騙了她，我失去了她的信任。此刻，棍棒落在我身上卻沒有感覺，我想我完了，再也沒有機(jī)會見到姐姐白蛇了。
　　 “可是，女人，為什么你要用身體護(hù)著我，我只是個小妖精??！”我想要沖她吶喊，話到嘴邊卻只是一截吐出的蛇芯。我想要推開她，努力掙扎卻無法挪動半步。我看著女人拼命地用身體護(hù)著我，忍受著棍棒的摧殘，痛苦的臉扭曲變形。我心里哭喊著：“我不理解，女人，你為何這么傻？我一個騙子、妖精值得你這樣以命相護(hù)嗎？”
　　 不知何時，嘈雜的聲音越來越遠(yuǎn)，放佛是從天邊傳來。那一刻我感到有什么東西滑過我的臉滾落在地，濕濕的，涼涼的。
　　 第三滴淚，竟是我流的！
　　 佛祖說：“三滴淚已集成，你可愿上天來？”
　　 “不、不愿！”
　　 佛祖問：“為什么？”
　　 “女人還有個孩子，我要帶大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