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秋之韻”征文】蟋蟀暮啾啾(散文)
白露,白露,露凝而白也。陰氣越來越重,暗流涌動。清晨,地面、葉子上會有許多露珠,這顆顆露珠,晶瑩剔透,密密麻麻,是夜涼氣的凝結(jié),也是秋秉性的顯露。
秋了,真正深入秋了。夏逃遁,熱隱退,那些曾經(jīng)的朝氣蓬勃、轟轟烈烈,都寧靜了。秋是往回收的。我對這個節(jié)氣的感知,來自于漫長暑假的結(jié)束,那些個放野了的心,都收回來了,又一輪的秋季學(xué)期開始。田野里卻是一副老氣橫秋的樣子,那飽滿,那沉甸甸,以靜謐而凝重的神色,等待著農(nóng)人去收割。
自習(xí)課還沒下,暮色已漫上來。植物園樹影婆娑,安詳靜氣。教室里只聽到翻書聲、寫字聲,還有細(xì)微的呼吸聲。突然,“唧唧吱——”“唧唧吱——”的叫聲傳來,婉轉(zhuǎn)急促,雖單調(diào),卻也亮烈。一聲一聲,蔓延至教室,震蕩著耳鼓。教室再不寧靜了,有學(xué)生側(cè)耳細(xì)聽,有學(xué)生悄悄低語,有更多的學(xué)生把目光透過窗外在搜尋??次乙荒槆?yán)肅,收回了目光,吐了吐舌頭,教室里又恢復(fù)了寧靜。
那蟋蟀的叫聲,卻不曾停下,一浪又一浪地撞擊著我。
這響亮長節(jié)奏的鳴叫,容易讓我陷入往事,想起了童年。
天高云淡,秋意綿綿。田野里遍布成熟的味道,瓜果的,莊稼的,蔬菜的,一波一波漫上鼻翼,纏綿、濃稠、繁復(fù)。而牽我腳的不是秋天的味道,而是那啾啾的蟲聲。先是站在老柳樹下,仰頭用眼睛去撥開樹葉,捕捉那一聲一聲的晚蟬聲,而后是帶了小瓶去捉蟋蟀,連同它的啾啾聲。
蟋蟀的聲音響亮、清冽,從草叢里漫上來,用樹枝撥開草叢,就會看到蟋蟀正一蹦一跳地向外躍,我弓腰噤聲,伸開手掌,向著它的頭捂了下去,然后抓住它放入瓶里。爺爺?shù)穆曇魪暮竺孀妨诉^來:“小心,別傷著它!”
爺爺看了看瓶里的兩只蟋蟀說:“抓錯了哦,要抓兩條尾巴的才行,三條尾巴的不能斗。”爺爺知道我抓蟋蟀是為了觀斗,也知道鄰家的小伙伴石頭在家正等著我呢。
臉盆里兩只蟋蟀擺開了陣勢,一場激戰(zhàn)開鑼密鼓地就要拉開了:一只蟋蟀猛烈振翅,觸須直立,鳴叫著,喧囂著,那氣勢咄咄,是鼓勁,也是示威,仿佛要用聲勢和氣焰把對方嚇著,可那一只怎可示弱?蟋蟀骨子里的善斗本性刷拉拉全部展現(xiàn)了,它也拍打著翅膀,也鳴叫著,也喧囂著,而且氣勢絲毫不弱半分。一時間,一臉盆都是它們的叫聲,然后整個屋檐下都是。
我和石頭急了,連連叫著各自的那只加油。記不清是哪只先出手,只記得它們斗得不可開交:頭頂,腳踢,撕咬,扭打一陣,然后各自退下來,卷著長長的觸須,旋轉(zhuǎn),觀察,思考,終于找準(zhǔn)位置,猛撲上去。幾個回合后,我的那只,斗志先衰,垂頭喪氣,敗下陣來,而石頭的那只,昂首挺胸,春風(fēng)得意,趾高氣揚。我去看石頭時,他一臉的春光。
有了那些蟋蟀,秋日里,我的童年色彩斑斕、紛繁無限。
我們觀斗,只是出于好奇,可明朝宣德年間有位皇帝就不是這樣了,他酷愛斗蟋蟀,成癮入魔,歲歲有征,民不堪擾。四處捕獲,要捉那稀奇品種,方可,勞民傷財,務(wù)工耗時,只是為了皇帝這一喜好?;奶浦?,令人唏噓!
被世人稱作“蟋蟀宰相”的賈似道,與羣妾踞地斗蟋蟀,而誤了國。他于政不通,卻精于斗蟋蟀,而著《促織經(jīng)》。
清朝的王公貴族也嗜斗成風(fēng)。白露一過,正是蟋蟀欲上時,京城就搭棚開局,鋪排了浩大的陣勢。王孫貴族們提著籠子,懷揣銀子,興致勃勃,紛紛參戰(zhàn)。放出蟋蟀,鋪開陣勢,靜觀其斗,吶喊助威。不但勝者春風(fēng)得意,就連獲勝的蟋蟀也要“封官進爵”,稱王稱霸。
和尚濟顛僧,為愛物蟋蟀之死而悲,而傷感,又是安葬,又是悼詞,以示紀(jì)念。
更有甚者,生前嗜蟋蟀如命,死后還把蟋蟀用具陪葬。
詩人陳志歲《蟋蟀謠》說:“杭城斗蟋蟀,一只值萬錢。今日娛風(fēng)起變化,京都不玩民間玩?!笨梢姡菚r上至皇上王孫,下至黎民百姓,捉曲曲,斗蟋蟀,蔚然成風(fēng)。
蟋蟀,或黑或褐,身短而粗,腹豐滿,頭碩大,觸角柔韌修長,翅亮亮,像刷了一層油,閃著光,尾巴短而挺,像一根根戰(zhàn)戟。這霸道而雄雄的長相,就是一副好斗樣。
就連求偶也那么霸道。雄蟲看到中意的雌蟲,先是圍著它低旋,前爪抓住一根長須,叼于嘴中,然后后腿使勁地刨著地,翅膀不停地抖動,發(fā)出急不可耐的聲音。一旦得手了,便深情款款地唱出婉轉(zhuǎn)的“吱吱”聲。
這蟋蟀的歌聲,談不上好聽,還簡單重復(fù),畢竟是在靠翅膀的摩擦發(fā)聲,可這要看是誰在聽。“促織甚細(xì)微,哀音何動人”一生坎坷,歷經(jīng)戰(zhàn)亂的杜甫,聽出了哀音?!绑澳亨编保怅幉簧倭簟?,這是白居易在聽,他聽出了光陰的流逝、垂暮的薄涼。而在農(nóng)婦的耳中,它又變成了“促織,促織”聲,在這聲聲促織里,婦女們緊鑼密鼓地開始紡紗織布,在備越冬衣了。
而我聽來,那蟋蟀的聲聲鳴叫,是對白露節(jié)氣的深情表白,也是對大自然的低吟淺唱。
“秋聲連蟋蟀,寒色上梧桐。”一葉梧桐天下知秋,這秋,何止是從一葉梧桐知呢?大自然里的一花一草、一鳴一叫里都可知。比如,菊花的盛開;比如,大雁的南飛;比如蟋蟀的鳴唱?!昂攘税茁端?,蚊子閉了嘴?!蔽米拥淖焓情]上了,可蟋蟀的聲音正盛著呢。
《詩經(jīng)》曰:“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戶,十月蟋蟀入我床下?!痹谶@里,蟋蟀的遷徙,成了時序的標(biāo)志。真正到了蟋蟀在堂,那年的腳步也就要逼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