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賈明亮請客(小說)
賈明亮女兒考上大學了。這事兒,怎么也得擺上他幾桌!可是,怎么個請法呢?
老婆說:“辦他幾十桌!”
賈明亮搖頭。他賈明亮可是個講究人兒,請客這種事怎么能粗放經(jīng)營呢?他兩口子三親六故那么多,怠慢了誰都不成??!
他說:“分撥兒請吧!麻煩就麻煩點!”
老婆有點不高興,因為分撥兒請,紅包肯定就沒有多少。但她也知道,老公不會什么人都請。都人到中年了,有沒有發(fā)展全看這幾年,誰能拿出精力把發(fā)小兒、鄰居全都招呼上?
只用了半個小時,一份請客名單就擬定了。在同學這一欄里賈明亮畫了個括號,備注兩字:“機動”。兩口子都知道,想請的同學未必能請到,這事兒,他們現(xiàn)在定不了。
這就樣,一撥兒一撥兒地請,終于等到了楊秘說有空的時候。
而且,巧得很,白涵也同來看他奶奶了。這可是傳媒大學的系主任??!女兒學藝術(shù)的,將來少不得要跟這類人產(chǎn)生些瓜葛。別的不說,人家給個建議也要少走許多彎路吧?
這么一想,老賈就覺得天助我也。他腦袋一轉(zhuǎn),給經(jīng)營旅游的王小助打了個電話:“小助,我女兒考上了,想請大伙吃頓飯呢!你看咱同學誰能來,而且來了咱又有話說?”
王小助想了想說:“我給秋玲打個電話吧,她回來上墳,可能還沒有走。另外,看看奇山在不在,他前一段還在我這兒晃悠呢!”
老賈嗯了一聲,就放下電話等信兒。
不到十分鐘,王小助的電話就來了,說秋玲答應了,她說她正想見見同學呢,但奇山就很不巧,他在吉林謀了個差事,剛剛穩(wěn)定下來,不能為這事兒請假。
老賈心中一樂,這個結(jié)果和他預想得一樣完美!
去年他和秋玲見過一面,風姿、談吐在中年婦女里邊仍算迷人。只要她來,楊秘就沒有不來的道理。想當年,楊改方對她神魂顛倒,他媽都說如果不是鬼迷心竅,改方考上好大學那是妥妥兒的,而秋玲就是那個“鬼”。
而奇山這人呢,說起來讓人唏噓。要論義氣那是沒的說,可是都四十歲的人了還不停地換單位,而原因往往是和上級鬧別扭,非得爭個你長我短,誰是誰非。
是非那么重要嗎?老賈覺得不重要,雖然他以前也和奇山一樣覺得那非常非常重要。老婆曾說他,你就是因為覺悟得太晚才當個工會主席,你要是早覺悟了呢?
現(xiàn)在他就覺悟了,而且現(xiàn)在他也不覺得沒有機會。工會主席級別有了,只要楊秘肯幫忙,他換個職務那是穩(wěn)穩(wěn)的。楊秘是誰呀,那是集團董事長倚重的大能人??!他要肯幫誰創(chuàng)造機會,誰的屁股馬上就能坐上直升飛機。在申府集團關(guān)于他的傳說還少嗎?
為了表示誠意,賈明亮用給每個受邀的同學發(fā)了短信:申府國際飯店,晚七點,三樓燕來春。至于奇山不來,賈明亮不僅沒有遺憾,還有一絲絲的僥幸。因為奇山一到場,酒桌氣氛會被帶到哪個方向就很難說了,現(xiàn)在,他要用八個大字來表達他對這次宴請的期待:銘記過去,展望未來!
很快,同學都一一回復“收到”,而楊秘回的是“好的”,這兩個字讓老賈很高興。說實話,如果沒有孩子升學這檔子事兒,他還真找不著和楊秘一起吃飯的機會。當年關(guān)系是不錯,但多年不在一起,差距越來越大,他還真不好意思請人出來坐坐。
才六點二十,他就帶著孩子、老婆出門了。他沒開車,出門前叫了個滴滴。他今天鐵了心陪同學喝,同學想怎么喝他就怎么喝。
一到國際飯店,就看到王小助已經(jīng)在了。他拍了一下他的胳膊,什么也不說了。老關(guān)系就是老關(guān)系!
“明亮,小梅她可能得晚一會兒過來,老板這些天查人呢!她讓咱們先吃?!蓖跣≈缓靡馑嫉亟忉?。
“沒事兒,咱誰跟誰!先交待了老板再說!”賈明亮很理解地叮囑:“你讓她路上慢點,那條路有個駕校,半拉子司機躲都躲不起!”
王小助應了一聲就拉開椅子給各位斟茶。他上學時是生活委員,不管是不是他請客,照顧人這種事兒都好像是應理應份的,沒人覺得不妥。小梅是他媳婦兒,當初是人給介紹的,和他一樣,都是沒考上大學落地的。他覺得小梅是運氣極差的人,嫁了他就沒過過幾天好日子。他能做的,就是尊重她,凡同學請客,能帶媳婦的場合他一般都帶著。小梅雖然不能給他長臉,但絕不會丟人,因為她這人絕不會隨便插話。
剛聊了兩句,秋玲就到了。王小助又忙著拉椅子斟茶。秋玲一見面就問孩子大學的情況,幾句話就把距離拉近了,孩子甚至要加她的微信。老婆看了賈明亮一眼,明顯是覺得這個秋玲厲害,怪不得當年班里的男生要為她打架。
這時候,服務員把菜譜拿了上來。賈明亮把菜譜推到秋玲面前,說:“秋玲,你先點自己順口的,他們來了再點,咱讓廚子先做著?!?br />
秋玲淺淺一笑,說:“我最近肚子不好,清淡點就好,你照顧他們?!闭f完,她把菜譜推到王小助面前:“給!生活委員,這事兒你看著辦吧!”
王小助看看賈明亮,賈明亮點了點頭,他說:“點吧,來幾樣清淡的,讓秋玲嘗嘗這里家常菜不一樣的做法!”
王小助認真地看菜譜。這時候,就聽秋玲說:“楊改方讓我捎話,說讓我們大家先吃,別等他。董事長加班,他也不能走,好像是說部里邊要來人呢!”
賈明亮就是一怔。部里邊來人,集團董事長肯定是當作大事,那要是搞接待呢,就肯定離不開楊改方。他這個小宴請在楊秘眼里…….
他看到老婆的眼睛有些黯淡,心底也是同樣的失落。但看到秋玲的一臉笑意,他就想,楊秘不給他這個請客的打電話,而是給秋玲打電話,那說明楊秘和秋玲的關(guān)系還是很親密的。有秋玲在,恐怕楊秘還是會來吧?
這時,就聽得門口有人一迭聲地抱歉:“呀,真是來晚了!對不?。Σ蛔。 贝蠡飪撼饪?,正是傳媒大學的教授白涵,也就是當年大家口中的小白。
“嘿!小白你怎么瘦了!”秋玲扭頭就是這話?!澳惝斈臧装着峙值目煽蓯哿?!”
白涵摸摸自己的臉,笑嘻嘻地說:“當年很胖嗎?我都忘了!不過我記得你,我們班的班花啊!”
秋玲馬上搖頭,好像灰心地說:“還提什么當年?已經(jīng)自動往中老年婦女堆兒里走了!倒是你們這種事業(yè)有成的大叔,無限風光!”
兩個人打著哈哈坐下來,又是一番多年不見的敘說,然后互加微信。賈明亮看到這情形,也只好叫開席。他總不好讓白涵也等著。固然楊秘握著他的前途,但對學藝術(shù)的人來講,白涵的手里可是握著一大把資源?。?br />
一桌人熱熱鬧鬧地開吃。席間也提到了王小助家的小梅,但也只是說城市發(fā)展,交通不便,誰也沒有要等她的意思。王小助也沒覺得有什么,因為小梅就是這么交待的。她六點半交班,人家七點開席,怎么可能讓大家等她呢?
席間當然是說學校的事說得多,也有關(guān)于集團公司發(fā)展的話題。白涵和秋玲都長年在外,對申府集團人事變動都沒什么興趣,大家就只談當年能想得起的事情。賈明亮媳婦試探地問了一句:“要不要給楊秘打個電話問問?”
賈明亮橫了媳婦一眼,媳婦馬上就知道錯了。楊改方那種大忙人他要來便來,他要不來你怎么催?事先答應來已經(jīng)是給了面子。
秋玲見狀馬上接話:“我給他發(fā)個短信吧!他要是在工作中還真的沒法接電話。”
過了兩分鐘,秋玲看著手機對大家說:“他說領導還沒有完的意思,他得盯著,讓我們別等他。”
賈明亮笑笑,自嘲地說:“大忙人不容易啊!看來八小時工作制只能是給我們普通人規(guī)定的了!”
“哼!誰不是普通人?他一個秘書就被你們捧上天了!”秋玲一臉不屑,卻又笑了。
這時,就聽門被人輕輕地扣了一下,王小助立馬起身開門。他關(guān)切地問了一句:“堵車了?”
秋玲馬上站了起來,推開椅子迎出去?!把?,我也跟著叫小梅吧?還是第一次見呢!”
小梅不好意思地抹了把頭上的汗,另一只手緊緊地捏著個塑料袋。因為一時不知道以什么禮節(jié)對待秋玲,只好說:“我讀過你的小說,挺好看的!”
秋玲馬上搖頭。她自嘲地說:“小說現(xiàn)在寫得少了,最近正在寫報告文學,但我覺得還是胡編亂造來得容易一些!”
白涵跟在后面哈哈大笑。賈明亮兩口子也是笑。只有孩子沒笑,因為她在玩手機,沒關(guān)注大人在說什么。幾個人又重新坐下來吃菜。話題又被引到創(chuàng)作中來,他們談起了小說改編電影的可能性。
王小助給妻子夾菜,兩個人邊聽邊吃,都安靜得很。
過了會兒,白涵放下筷子說:“走了那么多地方,還是咱家鄉(xiāng)的菜好吃!我很長時間晚上都不吃這么多了!”
秋玲也說:“當然是家鄉(xiāng)的菜好吃。我就回來這么幾天,都長了兩斤呢!”說完,她也放下筷子,拿起一小牙西瓜。
賈明亮看看在座的幾個人,再看墻角的落地鐘,這時已經(jīng)是晚上八點半了,就連最后入席的小梅同志也開始一根一根地撥拉她盤子里的豆苗。他清了下嗓子,斟酌著說:“大家今天能來我非常高興,都是多少年不見的同學,說實話,見了就親!要是年輕十來歲,咱就跟小年輕兒一樣,去跳跳舞、唱唱歌,也任性地玩上個通宵。唉!只可惜不是那個時候了,一熬夜明天就沒法見人,呵呵……?!钡却蠹叶几惆l(fā)完人到中年的感嘆,他遺憾地說:“只可惜楊秘他工作忙,這次見不著了。小白,你和他也多年不見了吧?”
白涵點點頭,說:“是啊,有二十來年了吧!”
秋玲接話:“我也很久沒見他了。還是大前年他去北京開會見過一回。估計現(xiàn)在更是丑得沒法看了!”說完,她就吃吃地笑。
賈明亮也陪著笑。等笑完了,他說:“這樣吧,秋玲,拜托你給楊秘發(fā)個信息,就說讓他安心工作吧。咱有機會再聚,下次還是我做東!今天——咱都早點回去歇著吧!”
“好吧!我試試!看看這個大忙人用不用陪領導過夜!”說完,秋玲當著大家面發(fā)了個短信,賈明亮兩口子巴巴兒地看著她手上的操作。
剛發(fā)完,秋玲的手機就響了。秋玲看了大家一眼,示意大家噓聲,然后她壞壞地開了免提。
“喂,我說大忙人,大家等你等得都要瞌睡了,你到底能不能移駕過來見一見???”
“呵呵,你這是說什么呢?你來了我能不想見一見嗎?這不是剛剛走不開嗎?領導的事都是大事,我個人的事都是小事……”對面的楊改方聲音清亮,明顯很有興致。
“別廢話!”秋玲不見外地打斷他?!百Z明亮就不說了,你們開會時也常見的。白涵你有日子沒見了吧?人家現(xiàn)在可是讓少女們尖叫的大叔,整個人帥得跟陳道明似的!……”
“那有什么?”楊改方不屑地玩笑。“我又不是少女,我對他一點興趣都沒有!你就跟他說:當年他說要請我吃一碗加兩個蛋的刀削面,到現(xiàn)在還沒兌現(xiàn)呢!”
“甭廢話!你就說過來不過來?趁我們還沒散呢!人家王小助早早關(guān)了店門就為了候你大駕,夏天人家生意多好啊……”
“王小助?”楊改方聽了明顯猶豫一下?!霸蹅兩钗瘑T?”
“對呀!”秋玲看了王小助一眼,軟軟地補充一句:“還有他夫人呢!”
“夫人——”楊改方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思考什么,緊接著是翻動紙張的東西。終于,聽到咔的一聲,似乎是把抽屜上鎖了?!扒锪?,你們先別散,我過去一下。我大概有四十分鐘的時間。”說完,電話就掛斷了。
大家聽得面面相覷。他能過來見見當然好,但為什么是這樣一種語氣呢?
賈明亮夫婦疑惑地看著王小助兩口子,搞不懂為什么這倆人會變得重要?
王小助也不明白這是什么意思,而小梅則既局促又無辜地看著大家。
秋玲倒靈活,她說:“賈明亮,快招呼服務員上茶,咱先消化消化。另外,讓他們準備一碗刀削面,外加兩個雞蛋,把楊改方這點多年的遺憾給了結(jié)一下,面錢就讓咱們白主任掏!”
“好,我掏!我掏!”白涵痛快接話?!皸罡姆竭@家伙倒記得清,我都記不得是因為什么跟他打過賭!”
大家又重新坐下來喝茶。話題還是從前上學時的話題,但各人的心里都有了疑問。特別是王小助家的小梅,當賈明亮老婆看過來的時候,她就不知道要做點啥,只好盯著杯子里的茶葉,看著它緩緩舒展,又慢慢落下。
等了大約十分鐘,包間的門開了。賈明亮蹭地站起來,迎了上去。別人也站起來。只見發(fā)了福的楊改方一進來就哈哈笑著抱拳賠不是,說實在是走不開讓大家久等了。賈明亮趕緊讓他上座,而他堅決推辭。
白涵隔著桌子說:“看你扭捏得跟個大姑娘一樣,快點痛快坐下來說話!馬上就給你上一碗加兩個蛋的刀削面,把你這個遺憾了結(jié)一下!”
楊改方仰頭大笑,用指頭點了點白涵,又點了下秋玲,終于坐下。但一坐下他就正經(jīng)地說:“其實吃過了,陪領導吃了點?,F(xiàn)在血壓有點高,也不敢亂吃。我只有一點兒時間,還得趕回去寫個通訊,明天要見報的?!?br />
賈明亮心里遺憾,但他理解地點點頭,趕緊把茶水給他倒上。不管怎么說,他組織的飯局,人家能來就是給面子。
楊改方?jīng)_他笑笑,稍稍挪了下茶杯,然后用眼睛掃了一下在座的,馬上對王小助說:“小助你頭發(fā)掉得不少,該用點生發(fā)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