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秋新(散文)
窗外早已泛白。我朦朧的眼睛,瞥見了屋外搖動的那簇枝葉。
我大吃了一驚。
這簇枝葉映在我的窗上,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焦灼的晴天,它像被釘在那里一樣,紋絲不動。即便是高燥的知了,拼命吼叫,也難以把它喊出一丁點(diǎn)的生機(jī)。而當(dāng)大雨瓢潑下來,它又毫無方向地劇烈震顫,像丟失了魂兒一樣,只剩下可憐的軀殼,任由大雨隨意揉捏。
整個夏天,我的心和它一樣,寂如死灰。然而現(xiàn)在,它突然有了靈性,它叫醒了我,把我從悶熱的午夜拽了出來。我看到,它在向我招手,那么熱情,那么奔放,那么迫不及待。
推開房門,時間慢了下來。這簇枝葉還在搖動。婀娜的身姿,優(yōu)雅的舞步,讓我感到虛假的自慚形穢。我只是一個睡眼惺忪的普通觀眾啊,怎么觀賞得了如此精湛的舞蹈藝術(shù)呢?忽然,我又有些莫名微笑。我的生命,和飛鳥游蟲,居然也是無法比擬。我只是一個驅(qū)使而來的過客啊,稍作停留,終將離去??此麄儼?,傲然佇立在樹梢,馮虛御風(fēng),羽化登仙。
我思索著。周圍的風(fēng)也在搖動,我聽到了一顆清脆的鈴。立秋節(jié)氣過去這么些天,終于被搖出了真情實(shí)性。今天,我們都將擁有一個清涼的天氣,我想。
西邊的太行山,將幾個月來纏在身上的輕紗抽離掉了,顯現(xiàn)出極為健康的青色,它終于,從陰柔變?yōu)榱岁杽?。它和我那么親,那么近。只怕我伸出手去,便會觸碰到它那健壯的肌肉。它是堅(jiān)硬的,堅(jiān)毅的,這一刻,我愿意伸出手去,帶來它的堅(jiān)不可摧。
轉(zhuǎn)瞬之間,它的肌肉,層次更加分明了。陽光普照之下,它像一個健美先生,炫耀起了自己的身材。凹凹凸凸,起起伏伏,它一寸一寸的肌肉,都鑲嵌進(jìn)了金黃的力量。我肯定是看的呆了,我肯定是進(jìn)入幻象了。我只感覺到,太行山的肌肉里,像被鐫刻進(jìn)去了一塊一塊的鉑紙。罷了罷了,這些心中所想,我不敢大聲傾吐出來。
天很藍(lán),無際無邊。青色的太行山裹著我,藍(lán)裹著青色的太行山。我相信,藍(lán)的外面,還有更加偉大的顏色。盛夏消逝,我睜大解放了的眼睛,勇敢地極目遠(yuǎn)眺。
我想,是太空收走了地球上的酷暑,不再畏懼寒冷,所以居高臨下,瀟灑地撒下了一片一片的棉絮吧。這些棉絮,我們稱之為云。它們大概習(xí)慣了太空里的慢節(jié)奏,所以來到了大氣層,還是優(yōu)哉游哉的慢性子。
這天的云,很白很亮,只是在邊緣稍微暗淡一些,或許是這些云,狡猾地想偷一些天空里的藍(lán)色吧。正在這時,好大一塊白云,從太行山身后溜了出來。這不就是一條碩大的白魚嘛!看它肚子是白的,鼓鼓囊囊,也不知道藏了多少東西。這條大魚沒有左顧右盼,也沒有前掀后翻,就這樣不緊不慢,機(jī)械般地從天際滑過。我真的沒有看到它閃轉(zhuǎn)騰挪,可我真的看到它的尾后,跟過來一朵一朵潔白的浪花。
原來,海里有海,陸上有海,天上也會有大海。天海里有魚,有蝦,有龜,有珊瑚,有貝殼,有各種藻類,有勇氣,有智慧,有無窮的創(chuàng)造性。我?guī)缀跏窃谏畈豢蓽y的海底,仰望著瑰麗奇絕的海景。
大魚還在天海里游著。我的眼眸里是它,眼眶里也是它。只有立秋之后的眼睛,才會有這么大的容量。我為自己的眼睛里,有飽滿的大魚而滿含欣慰。它終于游到樹的后面,消失不見,永遠(yuǎn)再也不見。樹的枝葉還在搖動,像是洋洋得意,像是殷殷呼喊,又像是哈哈大笑。
我要出發(fā)了,去往上班的地方。接下來的日子,必然會有艱辛的勞作,衰廢的情緒,和感傷的物語——所謂“自古逢秋悲寂寥”??晌乙f,接下來的日子,會有果實(shí)壓彎樹枝,會有莊稼囤積大地,會有人們將月亮摘下,凝結(jié)成珠圓玉潤的月餅。當(dāng)所有事物沉下身子的時候,必會積累起巨大的收獲。秋,繼往開來,都是收獲的主題。
秋是新的,一切就都是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