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故鄉(xiāng)的老碾(散文)
我的故鄉(xiāng)原本沒有碾,粉碎糧食的活計大都是用磨來完成的。
那時候幾乎家家戶戶都有一個石磨,家境殷實的人家會套上一個毛驢來推磨,而對大部分家庭來說需要全家老小齊上陣。
村東頭的劉民娶了個山里大戶人家的閨女,老岳父來看女兒的時候,發(fā)現(xiàn)女兒推磨很是辛苦,便說:“回家后我給你們置辦一盤碾子!”
一個月后,這老岳父還真地制作了一盤碾,雇了五六個年輕人花了兩天時間才從北蒙山趕到了我們村里。
那盤碾特別威武,碾砣子直徑一米開外,碾盤直徑接近三米,它被安放在了劉姓人家的院墻外。安碾的那天,幾乎全村人都來瞧稀罕。
石碾安裝完畢后,劉民拿出了一簸箕豆子當(dāng)場做試驗。只見他一個人輕輕地推動碾棍,那巨大的碾砣子頃刻間便把豆子碾得粉碎,人群頓時發(fā)出了一片叫好聲。
“這碾得可真快啊,要是我們也能用這個碾糧食該多好??!”年輕媳婦們交頭接耳紛紛議論著,眼里閃著無比羨慕的光芒。
“都是鄉(xiāng)里鄉(xiāng)村的,隨時歡迎大家伙兒來用碾!”慈眉善目的劉老漢當(dāng)即表了態(tài)。
從此以后,這座石碾的周圍每天都會坐著一些老太太小媳婦們。由于壓碾的人很多,等碾的時間就很長,這些老太太小媳婦們就家里長家里短閑聊起來,村里誰家的孩子很聽話,誰家的兒媳婦很孝順公婆,哪家的妯娌之間很團(tuán)結(jié),哪家的肥豬賣了多少錢,哪家才買了一臺大彩電等等,都會從這里向外傳播著。村支書曾開玩笑地說:“我在村會上下個通知,還不如到碾溝里說說傳得快哦!”
漸漸地,這個碾溝就成了村里人最多最熱鬧的地方。
記得那時我放學(xué)回家后,只要發(fā)現(xiàn)娘不在,我便跑著去碾上尋找,因為我知道娘八成是去壓碾了。
到了碾上后,見到碾子周圍圍了一大圈人,說說笑笑的,好不熱鬧。
那時候娘等碾經(jīng)常在最后,一開始我不還明所以,后來我終于明白了,是娘主動讓給了那些人的。有一次,我看天色暗了下來,便忍不住生了氣,直埋怨娘的謙讓。
“孩子,看你二奶奶和四嬸子就碾那么點的豆子,而我們要碾這么多的玉米,待我們碾完了,她們會等急了哦!”娘摸著我的頭輕聲說道:“一定要記住,做人不要只顧自己,要學(xué)會謙讓。”說到這里,娘深情地看著我,我心里雖然還有些不快,但覺得娘說得有一定的道理。
“來吧,孩子,我們幫你二奶奶壓碾去!”娘用手指擼了一下我撅著的小嘴,便拉著我來到了碾上。
“我耽誤了你們碾,怎么還好意思再讓你們幫忙呢?”二奶奶很不好意思,然后便一個勁地夸我真懂事,其他嬸子大娘也紛紛夸贊我,三大娘說:“等你長大了給你說個最最漂亮的媳婦!”直說得我滿臉通紅,整個碾溝頓時便飄蕩著一陣歡快的嬉笑聲……
然而,曾有一段時間這熱鬧的碾溝一度冷清起來,甚至后來連一個人都沒有了。
原來村里有個人外出辦事,到半夜才回到村里,路過碾溝的時候,竟聽到有壓碾的聲音。是誰這個時候還在壓碾?他非常驚訝。剛想去碾前看看是誰,卻發(fā)現(xiàn)碾上根本沒個人影,而那碾子自己卻在慢悠悠地轉(zhuǎn)著!
“哎呀!媽呀!見鬼啦!”這一驚非同小可,他跌跌撞撞地跑回家后害了一場大病,差點丟了性命。
消息不脛而走,人們紛紛議論碾成精了,有的說是招鬼了,但不管怎么說,再也沒有人敢去壓碾了。
村里有個老漢叫張飛虎,年輕時走南闖北,當(dāng)過土匪,還參加過軍閥的隊伍,可謂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我就不信有什么鬼什么精!”他決定到現(xiàn)場偵查一番。
半夜時分,張老漢手拿一把鋼叉悄悄地來到了碾盤附近,他側(cè)耳細(xì)聽,沒聽到什么動靜,舉目望去,那碾靜悄悄的一動不動。
“他娘的!肯定是那小子造的謠吧?”他不禁有些惱怒。就這樣,一直埋伏到接近天亮,也沒發(fā)現(xiàn)什么奇怪的情況。
然而倔強的張老漢沒有氣餒,接下來他堅持每天晚上都到碾溝去埋伏,直到第十天晚上真的發(fā)現(xiàn)了情況。
那晚半夜時分,蹲在碾溝打盹的張老漢忽然聽到碾慢慢地轉(zhuǎn)了起來,他定睛一看,果然沒發(fā)現(xiàn)人影,后背不禁有些發(fā)涼。他使勁揉了揉眼睛,隱約看到一個瘦小的黑影用力推著碾棍前進(jìn)著。“什么怪物在這里嚇唬人?!”張老漢大喝一聲,手中的鋼叉同時狠狠地甩了出去。
只聽“吱兒”的一聲慘叫,那黑影帶著鋼叉落荒而逃。張老漢哪肯輕易放過,緊追不放,終于在村東李四鋼牙門口發(fā)現(xiàn)了那怪物,仔細(xì)一看,原來是條碩大的黑狗,那鋼叉插在了它的肋下,它早已奄奄一息了。
一切真相大白,謠言不攻自破了。
既然沒有妖也沒有怪,人們又陸續(xù)來壓碾了,碾溝又恢復(fù)了往日的熱鬧。
改革開放后,村里安裝了鋼磨,來壓碾的人逐漸減少了,只有一些上了年紀(jì)的人仍然堅持來壓碾,一方面因為用鋼磨是要花錢的,再者說老感覺不如石碾碾出來的糧食吃著可口。當(dāng)然,也許她們一時半會也舍不得離開這個交流感情的場所吧?
外出工作后,我回家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了。有一次回家的時候路過碾溝,只有幾個風(fēng)燭殘年的老太太坐在碾上拉著閑呱。
母親去世后,我便很少回老家了。前幾天回家有事路過老碾,發(fā)現(xiàn)這里竟空無一人,老碾四周長滿了荒草,碾架子已散了,看來這盤老碾很久沒有轉(zhuǎn)動了。想想前些日子坐在這里拉閑呱的老人可能都不在了,心中陡然升起了莫名的悲哀……
也許老碾遲早有一天會被人清理掉了,但不管怎樣,這盤給我?guī)砜鞓窌r光的老碾會永遠(yuǎn)地留在我的記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