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啞巴其實他不啞，相反小孩子的時候很活潑。只是上了十多歲，就越來越不愛說話了。別人和他搭話，他就只會點頭嗯。有點傻呼呼的盤子臉上，永遠都是一個表情。
　　 同齡的玩伴毛豆對他開玩笑說，“你再不開口說話，這輩子就找不到老婆咯！”
　　 啞巴聽了，瞪了他兩眼，一轉身就走。誰也不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毛豆今年二十六了，家境還算好，就住在啞巴家隔壁。去年由父母操辦結了婚，今年卻是已經(jīng)當爸了，年初就生了個兒子阿大。
　　 可啞巴已經(jīng)二十八了，附近鄰居遠房親戚都有人介紹，可是他一見姑娘臉就紅，也從不開口，你說哪個姑娘愿意來著？
　　 一眨眼又是一年過去了，啞巴的父母也越來越為他的婚事著急。
　　 誰知道忽然有一天啞巴卻開口說話了。他半靠在門邊，手抓著剛理的平頭，嬉笑著傻傻的說道:“我可、可不……可以喜歡靈珠??？”
　　
　　 二
　　 “你知道嗎？啞巴開口說話了！”
　　 一時間，全村的人都知道了啞巴的事，一個傳一個像傳達某件重大新聞一樣。
　　 所以，靈珠也知道了！
　　 啞巴口中的靈珠到底是誰呢？
　　 ——原來呀，早在十五年前，靈珠剛嫁到村里，年幼懵懂的啞巴因為一次巧合偷看到了正在洗澡的靈珠。他的心里，從此就只有靈珠那白皙凸凹有致的身體了。時間一長，所謂的心病，就鋪天蓋地的在他身上發(fā)芽生長了。
　　 靈珠其實當時知道啞巴正在外面偷看，但她想，那不過還只是個孩子。也沒在意那么多。卻沒想到，十五年過去了，啞巴竟然一直沒有忘。
　　 那靈珠到底十五年前嫁給的是誰呢？
　　 那就是毛豆的大哥毛鼓。
　　 這天中午，本來在工地做事的毛鼓一聽別人說啞巴的事，馬上趕到家里拉著靈珠問個究竟。靈珠如實的回答，毛鼓頓時火冒三丈，一拍桌子大聲嚷道:“這事你怎么不和我說？還瞞了我十五年！”
　　 靈珠說道:“你就是雞腸子小心眼，跟你說你還不剝了他?！甭曇衾锼坪鯉е蹨I。
　　 “是，我小心眼，那你倒說說你是不是還有別的男人？”毛鼓突如其來的咆哮就像一陣雷電暴風雨，嚇了靈珠，嚇了一旁的阿蔥阿蒜兩個閨女。
　　
　　 三
　　 啞巴的父母，聽到兒子的話，也是頓時變成了啞巴！最后啞巴他媽哭了起來，皺巴巴的臉猶如一張畫皮。
　　 “兒啊，難道天底下沒有女人了么？那是別人家的女人，你知道么？”
　　 啞巴瞪著母親，什么聲音也沒有！
　　 二老看著這樣的傻兒子也是焦心，二老當下便合計著去找靈珠一趟。
　　 是夜，皓月當空，寂靜非常。
　　 婆娑的樹影下，村里的小路上有兩個人打著手電在前行。細碎的腳步聲，還是驚醒了夜的夢。
　　 那是啞巴的父母穿過隔墻繞過院子再走一段田坎路去毛鼓家。二老的想法是，讓靈珠給啞巴一句狠話，讓他死了那條心，讓他能夠走出來。
　　 毛鼓在一旁覺得這事很荒唐，想阻撓，但看著啞巴年邁的父母，又不忍心拒絕。把想說的話梗在了喉嚨，就只看靈珠怎么想的了！
　　 說實在的，靈珠卻猶豫了！
　　 她完全沒想到，當年給啞巴偷看的事今天竟然弄得人盡皆知。雖然臉面當不了飯吃，但她阮靈珠以后，定是要被人當成茶余飯后的談資了。
　　 不過想了半天，她還是答應了。
　　 因為她覺得，無形中是她害了啞巴。
　　 一眨眼夜已深，當靈珠正準備跟啞巴他父母過來的時候，卻聽到外面有人喊:“啞巴家著火了！啞巴家著火了！”這聲音，正是毛鼓的弟弟毛豆。
　　 “咋回事?。俊?br />　　 “好端端咋就著火了？”
　　 “啞巴還在里面呢！”
　　 一時間，啞巴家門口亂成一團。水已經(jīng)不能熄滅眼前的一片火海。門邊，窗戶，屋頂，都已經(jīng)被火舌吞噬著。大火的光照亮了整個夜空，啞巴的父母拼命跑著要沖進去，可是被大家死攔著。
　　 突然有一個人沖進了火海，只見她裹著一張濕被，看那背影，好像是靈珠。
　　 “咔”的一聲巨響，房屋坍塌了。
　　 從此，村里再沒有人見到啞巴和靈珠。大家的一致認為是，火勢太大，大概都已經(jīng)燒成灰。
　　
　　 四
　　 時間一天天過去，村里依舊在變化著。
　　 毛鼓終于另娶了妻，毛豆婆娘生了第二胎。
　　 而啞巴的父母，在廢墟附近只用水泥瓦簡單搭了兩間房，靠著做點零活，勉強度日。可能是老來病纏身，二老的身體也是一天不如一天。鄰居們也感慨他們家的遭遇，經(jīng)常會送些吃的用的給二老。
　　 然而這天黃昏十分，二老卻聽到一個天大的好消息。有人說已經(jīng)“死”了三年的靈珠回來了。全村的人無不驚愕，都放下手里的話跑過來看個熱鬧。
　　 二老也慌慌張張的趕到毛鼓家，仿佛心臟都快要跳出來了。
　　 靈珠回來是真的！
　　 奈何二老四周尋了個遍，他們的兒子啞巴呢？
　　 “乖女，我的娃呢？”
　　 啞巴他媽一邊扯靈珠的衣服一邊落著淚。
　　 靈珠半天沒說話。她的面容，看起來比三年前老了十歲。
　　 “啞巴他……其實那場火是啞巴自己放的，他是想燒死自己。”坐在燕窩樓的靈珠猶如一尊雕塑。只有眼睛在轉動。
　　 夜色像是一種病，總是在最難受最感覺痛苦寂寞的時候，于是它來了。
　　 但是有的人卻喜歡，有的人卻憎恨。
　　 靈珠忽然站起身，把手上一個玉鐲子朝對面的毛鼓扔去:“這東西，我現(xiàn)在還給你！”
　　 話音一落，起身離去。
　　 身后有兩個小孩子嬌嫩的聲音在喊媽媽，靈珠多么想回頭望一下，但她的腳不聽使喚。她在心里告訴自己，不能回頭，越是回頭越是難舍！
　　 那是我的孩子阿蔥和阿蒜??！
　　 “誰知道你沒死??？誰知道你還會回來？你難道一直不回來，我還等你一輩子??？靈珠，其實我沒有一天不想著你。只是，我也要生活啊……”
　　 這是毛鼓的聲音。
　　 他望著靈珠的背影，肝腸寸斷，愁緒萬縷。他忽然想起了她沖入火海救啞巴的那一剎那。那，還是他的靈珠嗎？
　　 ——不知道，他不知道！其實他仔細想過，就算是沒有啞巴這一出，他覺得跟靈珠之間也是有隔閡的。
　　
　　 五
　　 人生一輩子，不管你怎么過，短短幾十年一眨眼它還是過去了。管你是什么品牌是什么質量，到頭來都歸塵土，歸大自然。
　　 就在啞巴的父母打算為自己定制棺材長眠的時候，靈珠出現(xiàn)了，她一身素裝，牽著一個男人跪在了二老面前。
　　 她的意思很明確，她要認二老做父母。她說，她的老家已經(jīng)沒什么人。
　　 那跟靈珠一起來的男人呢？
　　 ——是啞巴嗎？
　　 ——不是，靈珠說，那是她現(xiàn)在的男人，姓陳，單名一個二。
　　 大概這是啞巴的父母自從那場火災之后第一件歡喜的事，可是啞巴他爹卻擺手說道:“你們起來，我跟老婆子顛簸了半生，百病纏身，又毫無家底，不想再去拖累別人了？”奈何靈珠倆就是不起來！
　　 最后二老看著也無法，流著淚，勉強答應了。一家人做了幾個菜，拜了拜家神，也就算準數(shù)了。
　　 當天晚上，毛鼓過來了。一身的酒氣，踉蹌得有點站不穩(wěn)。一進門他就拉著靈珠說道:“媳婦，走，咱們回家……”靈珠猛的一甩手:“你放開，現(xiàn)在這兒就是我的家?！?br />　　 “不，我等下回去就把那婆娘攆走！媳婦，你知不知道，我愛的還是你??！我的心里……”
　　 “啪”的一聲，一個巴掌落在了毛鼓的臉上，大家扭頭一看，卻是毛鼓的父親。
　　
　　 六
　　 黎明，涼風來襲。
　　 大清早陳二和靈珠就聽到了隔壁熙熙攘攘的嘈雜聲。
　　 細聽之下，原來是毛鼓婆娘上吊了。
　　 愛情，是什么呢？毛鼓口口聲聲說愛靈珠，可是人一“死”，他便娶了別人。但人生又是什么呢？他確實也等不了她一輩子！人的一輩子太短又太長，誰也不知道明天會發(fā)生什么。
　　 而他婆娘卻嫁了一個日夜想著另一個女人的男人，心里一時想不開，自盡了。
　　 毛鼓瘋了，說來可能沒人相信。阿蔥和阿蒜回到了靈珠的身邊。太多的人已經(jīng)住不下啞巴父母蓋的那兩間房，所以只能暫且住在毛豆那里。
　　 接下來陳二和靈珠開始建房了，就在以前的那個位置。按地理先生說的，陳二在這個位置，是福相。
　　 半年多過去，簡單的兩層小樓房建好了。
　　 然而這一年，啞巴的父母卻雙雙去世了。
　　 臨死前，二老說出了一個驚天秘密！原來呀，啞巴不是二老的親生子，是二老在趕集回來的路上撿的。
　　 陳二聽了潸然淚下，他從耳根后面撕下一層皮，露出了丑陋的面孔。顫抖著說:“我就是啞巴呀！”
　　 二老走得很安詳，因為他們早就知道了陳二的身份。他們養(yǎng)了啞巴二十多年，他身上的味道，他們太熟悉了。
　　 時光荏苒，又是一年過去。
　　 這年靈珠懷孕了。啞巴高興得不得了，他不開口說話的病終于有所改善。
　　 然而村里的人都叫他陳二！
　　 ——是的，陳二，啞巴早就死了！
　　
　　 ——2013.3.17寫于蒲心湖，2018.8.30改動定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