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荷·家國天下】洗白(小說)
徐子健出事了,在村支書換屆選舉這個節(jié)骨眼上出了件大事,轟動了整個桃家灣。
村辦企業(yè)罐頭廠,傳出了徐子健貪污受賄二十萬。二十萬吶,對于一輩子伺候桃園的鄉(xiāng)親們,到死也掙不了這個天文數(shù)字。人家只是動動嘴皮子,二十萬就輕松落入了自己的口袋。
“這還了得,這不是吸食我們血汗錢嗎?”
“讓他怎么吃進(jìn)去,再怎么吐出來?!?br />
“當(dāng)村長指甲蓋都這么長,干了村支書那還了得,堅決不能選他?!?br />
一時間,整個桃家灣炸了鍋,聲討徐子健的聲浪,一浪高過一浪。
一
桃家灣支書辦公室里,老支書喬天寶磕巴著眉頭看了一眼深陷在沙發(fā)里的徐子健?!白咏⊙?,你是怎么搞的?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還整出這么大的事來,你讓我怎么把支書的位子交到你的手上?!?br />
徐子健一臉的不在乎,沖著喬天寶笑了笑。“表舅,這不是事攆事,趕巧碰上了嘛?!?br />
徐子健的媽和喬天寶是表姊妹,所以徐子健和喬天寶之間帶著親戚關(guān)系,當(dāng)初徐子健能進(jìn)入到桃家灣領(lǐng)導(dǎo)班子,也是靠了這層關(guān)系。喬天寶今年五十五了,原打算退了下來,讓徐子健頂上去,可是這關(guān)鍵時刻徐子健掉鏈子了,弄出這件事來。
雖然徐子健臉上表現(xiàn)出一臉的不在乎,可是徐子健內(nèi)心清楚得很,這個時候,也只有喬天寶能幫到自己了。
“唉,讓我說你什么好,罐頭廠那塊肥肉,有多少雙眼睛盯著它,你膽也忒大了吧??雌饋硎俏业腻e誤,悔不該讓你分管罐頭廠那攤子事?!眴烫鞂毭徚诵熳咏∫谎?。
“都說我貪污受賄,誰能拿出證據(jù)?”徐子健一邊很猖狂地叫囂著,一邊起身拎起身邊一個黑色的塑料袋,走到喬天寶的辦公桌跟前。“表舅,這是子健孝敬你的?!?br />
“子健,你這是干什么?”透過黑色塑料袋,喬天寶已經(jīng)顯然覺察到里面裝的是什么。
“表舅,這五萬塊錢,算是子健的一點小意思?!毙熳咏∫荒樀拿男?,笑得有點恬不知恥。
喬天寶瞅了瞅徐子健,猶豫了一下,還是以最快的速度把塑料袋扔進(jìn)了自己辦公桌的抽屜里。“子健呀!這些年表舅對你也不薄,你母親當(dāng)初找到我,讓我把你弄進(jìn)領(lǐng)導(dǎo)班子,表舅是一個不字也沒說?!蹦萌说氖侄?,吃人的嘴軟,喬天寶的語氣明顯比剛才溫和了許多。
“是,是,表舅對子健的好,子健沒齒難忘?!毙熳咏↑c頭哈腰,滿臉的奉承。
“你小子是夠精明的,你是怎么挖到這些錢的?”喬天寶做了二十多年的村支書,在挖錢的這件事上,別看他資歷比徐子健深,對徐子健還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這個……”徐子健沒想到喬天寶問得這么直接。
“你看,跟表舅見外了不是,這里又沒有外人,你就痛痛快快地跟表舅直說?!眴烫鞂毮贸隽艘桓遍L輩的姿態(tài)。
“嘿嘿……”徐子健詭異地笑?!捌鋵嵰矝]什么,我們桃家灣雖然以種桃為主,可是自己桃園結(jié)出來的桃子,根本無法滿足罐頭廠的加工能力,我也就是在這方面做了點手腳。”
“你小子就不能說得透徹些,怎么讓表舅越聽越糊涂了呢?”徐子健的欲言又止,讓喬天寶如墜云里霧里。
“就是收購桃子的地頭壓點價,在拿對方一些的返點?!毙熳咏〉穆曇艉艿?,但喬天寶聽得一清二楚。
“估計你不止外面?zhèn)餮缘亩f吧?!眴烫鞂毥器锏乜戳诵熳咏∫谎邸?br />
“天吶,表舅,他們真敢說,我可以對天發(fā)誓,我連這個數(shù)都沒有?!毙熳咏∶靼讍烫鞂毜囊馑?,就是嫌這五萬塊錢太少。所以,喬天寶的話剛落音,他便信誓旦旦豎起了一個指頭?!氨砭?,要是超過這個這個數(shù),我就天打五雷轟?!?br />
“看看,看看,誰讓你賭咒發(fā)誓了,我們什么關(guān)系?!币娦熳咏≠€咒發(fā)誓,喬天寶立刻換了一副嘴臉。
“表舅,五天后這選舉馬上就要開始了,你就幫幫子健一把?!毙熳咏〕脵C連忙央求喬天寶。
“子健,本來我也有這個心思,我這一退下來,然后在力推你上去,可是……”喬天寶一臉的無奈?!斑@節(jié)骨眼上出了這件事,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幫你?”
“表舅,這件事也不是沒有辦法,還是有挽救的余地,就不知道表舅肯不肯幫我?”徐子健把目光投向了喬天寶。
“嗨,這都什么時候了,你跟表舅還賣關(guān)子,有話就說有屁就放。”喬天寶倒挺痛快。
“表舅,你看吶,我們桃家灣四個產(chǎn)桃區(qū),關(guān)鍵話語權(quán)在誰手里?”徐子健試探性地問。
“你這不是廢話嘛,當(dāng)然在這四個產(chǎn)桃區(qū)的片長手里。”喬天寶有些不耐煩。
“這就好辦了,雖然外面?zhèn)餮晕邑澪凼苜V,可是沒有一個人可以拿出我貪污受賄的證據(jù),你就趁這個檔口成立一個協(xié)查小組,成員就讓這四個產(chǎn)桃區(qū)的片長擔(dān)任,讓他們參與進(jìn)來查我的帳,等他們查不出什么問題的時候,對外再一公開,關(guān)于我的謠言也就不攻自破?!?br />
喬天寶終于明白了徐子健的意圖,指了指徐子健?!白咏⊙剑颊f長江前浪不如后浪,這話說來真的不假,看起來你表舅我真的老了。就你這頭腦準(zhǔn)能做一番大事來。行了,這件事表舅一定幫你?!?br />
舅甥二人一拍即合,謀劃著把這件事力爭做得天衣無縫。
徐子健走出了喬天寶的辦公室,就在關(guān)門的那一刻,看見喬天寶不放心地從抽屜里取出那個黑色的塑料袋。徐子健哼了一聲?!袄霞一?,想玩我,你還嫩點?!?br />
二
聯(lián)合協(xié)查小組成立了,組員就是四個產(chǎn)桃區(qū)的四個片長。
既然是查賬,當(dāng)然是要從桃子的采購地查起。徐子健全程配合,專門租了一輛商務(wù)車,帶上四個片長向目的地出發(fā)。到了山東平邑縣,找到產(chǎn)桃的基地,一位桃園基地姓朱的老板接見了他們,四個片長提起這件事,朱老板矢口否認(rèn),并且迅速地拿出了賬本,賬目做得小蔥拌豆腐,一清二白。
朱老板很熱情,中午盛情地招待了他們一行。
吃過飯,由朱老板開著奔馳車打頭,一路向泰安出發(fā),說是帶他們?nèi)ヌ┥缴峡慈粘觥?br />
游完了泰山,一行人又驅(qū)車去了微山湖,在湖邊一艘船上湖鮮酒家旁邊停下了車,幾個人上了湖鮮酒家的大船。剛坐定,一桌子湖里的美味便端了上桌。
朱老板瞇著雙眼介紹。“微山湖的銀魚炒蛋,微山湖的清蒸螃蟹,微山湖的紅燒鯉魚,微山湖的大蝦,微山湖的野鴨……”
看著滿桌的湖鮮,四個片長直了眼,幾時曾享受過這樣的待遇,這兩天下來,過的整個就是一個皇帝過的日子,到現(xiàn)在還暈乎乎的沒有緩過勁來。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徐子健瞅了瞅四個片長。“老趙,這次村上鄉(xiāng)親們謠傳我貪污受賄的這股風(fēng),不知道是從哪里放出來的?你們四個人這次徹查,你們現(xiàn)在還信嗎?”老趙是桃家灣第一產(chǎn)桃區(qū)的片長。
“怎么信,不知道這都是誰在那里瞎咧咧,簡直就是空穴來風(fēng)?!崩馅w嘴里咀嚼著微山湖的大蝦,把嘴里的蝦皮吐了出來?!笆遣皇抢襄X?”老趙斜著眼看了一眼坐在身旁的老錢。老錢人憨厚,是桃家灣第二產(chǎn)桃區(qū)的片長。
“鬼才相信呢,就是造謠中傷,閑著沒事干,撐的。”老錢咧了咧厚厚的嘴唇笑了一下。
“是呀!這一趟出來,回去我一定讓他們都給我把嘴統(tǒng)統(tǒng)閉上?!崩蠈O人精明,老孫是桃家灣第三產(chǎn)桃區(qū)的片長。其實他早已知道此次徐子健的意圖,平常他跟徐子健的關(guān)系也不錯,要是徐子健做了村支書,對他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唉——我是被這次頭整大了,想想為村里做了這么多年的貢獻(xiàn),結(jié)果呢……?不說了,說出來都是眼淚。來,老李,吃螃蟹。老李,我告訴你,蟹黃就酒,越喝越有。老李,我們哥倆整一個。”徐子健嘆了一口氣,殷勤地招呼老李喝酒。
這四個人中間,老李最陰險,不僅陰險而且有些狡猾,雖然話不多,但是在鄉(xiāng)親們眼中說話有分量,而且說一句算一句。如果把他的嘴封上了,基本上此行目的也就達(dá)到了。
“徐村長,其實帳查不查就那樣?!崩侠羁戳艘谎坌熳咏?,把酒杯里的酒一飲而盡。話說了一半留了一半,讓徐子健一時拿捏不準(zhǔn),不知道他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徐子健腦袋飛速地運轉(zhuǎn)起來,想從老李的話里找出可以一擊即中的漏洞。
“老哥,你比我年長幾歲,我徐子健一直很尊重你,你這話里話外的,我猜不透呀?”徐子健試探地問。
“徐村長,現(xiàn)在高科技什么不能克隆,何況我們中國是世界上克隆的鼻祖,別說一個小小的賬本了,想叫它有它就有,想叫它無它就無?!崩侠钊匀灰桓蹦M兩可的話,說得深不可測,讓人見不到底。老李的狡猾,徐子健已經(jīng)不是一次兩次領(lǐng)教了。
“老哥越來越幽默了,說得我都糊涂了。”徐子健故意打了哈哈。
“糊涂好呀,活得太明白的人,自然煩心事就多。”老李知道徐子健揣著明白裝糊涂,也順著他的話不露聲色的感嘆,一點也不著痕跡。“就像我那舅爺子,人夠精明吧,在罐頭廠做了這么多年,還不是一個小小的車間主任,上次跟我在一起喝酒,他說活得憋屈。”
老李就是老李,總是漫天廢話,讓聽話的人云里霧里地追,追到最后終于露出了狐貍的尾巴,而且讓人覺得無可厚非,說不出他個四五六來。
徐子健吁了一口氣,老李總算說出了心中的訴求,有訴求事情就好辦。同時徐子健在心里也暗暗地罵了自己。老李陰險狡猾他知道,老李怕老婆可是在桃家灣出了名的,這他也知道,他舅爺子在罐頭廠上班他也知道,他怎么就沒想到這一茬呢。
“老李,按照你舅爺?shù)哪芰?,那是沒得說,這次我回去,就榮升他做副廠?!毙熳咏⌒攀牡┑?。
“那我先替我舅爺子先謝謝徐村長,我敬你一杯,先干為敬?!崩侠钷D(zhuǎn)彎掉舵真快,一杯酒像變戲法一樣,仰著脖子就下去了,然后舉著空空的酒杯,笑意盈然地看著徐子健。
“喝,這杯必須喝,但是喝是有講究的,這杯不是你敬我,是我的賠罪酒,讓你舅爺子這樣有能力的人仍然還在中層位置上,我有失察之職?!毙熳咏〉脑捳f得十分圓滑,不動聲色地化解了眼前的危機。
老李解決了,剩下的三個人都不是問題。
“老趙,你去年跟我說,你老丈人想到罐頭廠看大門,還有老錢老姑低保的事,老孫二舅媽想去罐頭廠做工人的事,今天在這里都給你們辦了。這也怨我,我平時也就瞎忙,沒有把你們交代的事辦好,這一杯我敬你們?!毙熳咏⊙廴Ψ杭t,又是一昂脖子把酒喝下了肚。
大家好像受到了感染,四個人齊聲說?!爸x謝徐村長?!?br />
“謝謝啥呀!來,吃螃蟹,吃螃蟹。”徐子健連連招呼大家吃螃蟹。
“不對,現(xiàn)在叫徐村長,過了今天,明天就不能叫徐村長了,應(yīng)該叫徐書記?!币欢ㄊ切熳咏≡手Z讓老李舅爺子做副廠長起了作用,老李像變了一個人一樣。
“對,對,明天就是換屆選舉的日子了,今晚無論如何都要趕回去,不能耽擱徐書記走馬上任?!崩馅w、老孫、老錢也連忙附和著說。
聽了老李的話,徐子健心中的一塊石頭落地了。
“朱老板,這四個片長都愛吃螃蟹,你給他們每人準(zhǔn)備十斤螃蟹,讓他們帶回去,讓他們家人也嘗一嘗這微山湖里的螃蟹?!毙熳咏_著朱老板嚷嚷。
“好嘞!沒問題?!敝炖习逵淇斓卮饝?yīng)了下來。
三
回到家的第二天,就是桃家灣的換屆選舉。
被選舉的對象有兩個人,一個是徐子健,另一個是分管桃園種植的周村長。在選舉之前,兩個候選人開始自己的競選演講。周村長熱情洋溢的演講稿深入民心,選舉的會場上一度掌聲四起。
輪到徐子健上場了,會場的掌聲零零落落,徐子健剛要開始,就聽見會場下有人嚷嚷。
“我們不要一個貪污受賄的人做我們的村支書?!?br />
“對,滾下臺去,把我們的血汗錢吐出來再說?!?br />
臺下一片混亂,喬天寶驚慌失措地看了看臺下,不知如何安撫下面躁動的選民。徐子健站在臺上,也略略顯得有些尷尬。
正在這時,一個留著短寸的男人大步走上了臺。從徐子健手中搶過了話筒,對著臺下大聲地說?!皩Σ黄疣l(xiāng)親們,我是一個局外人,但是,看到今天這個局面,讓我很驚訝,你們就這么對待一個為你們謀福利的好干部嗎?”
“你誰呀?輪到你在這里嘚啵?”臺下有人大聲嚷。
來人不疾不徐,掃了一眼整個會場。“我是山東平邑縣人,我姓朱,經(jīng)營了幾千畝的桃園基地,你們罐頭廠加工的桃子就是由我們基地供應(yīng)的。我聽說你們現(xiàn)在查徐村長的帳,我今天來就是想做一個見證?!?br />
“誰知道你們是不是串通好了的?”看起來,臺下今天一點也不太平。
“笑話,我會無聊到這種地步嗎?不遠(yuǎn)千里跑到這里,就為了和徐村長串通好?我是看不過眼你們這樣對待一個好干部。你們知道嗎?今年徐村長為了趕上我們桃園的采摘期,五天五夜吃睡在我們桃園基地,眼巴巴地看著我們把一筐筐桃子搬上車才肯離去。你們說這樣的好干部我們憑什么冤枉他,這樣的行為未免太讓人唇冷齒寒了吧!以后誰還敢真心真意地為鄉(xiāng)親們做事?!敝炖习逅坪鹾苌壳?,煽著煽著先把自己眼淚煽了下來。別看,這招聲淚俱下真好使,還真的一下子把亂哄哄的競選會場鎮(zhèn)住了。
朱老板抹了一把眼淚。“你們還派四個片長去查賬,真不知道你們是怎么想的?要是你們還不相信,你就問一問四個去查賬的片長,看看他們怎么說?”朱老板不失時機地把話題拋給一直沒有說話的片長,他們也該出場了,不然真白瞎了他和徐子健醞釀好幾日的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