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靈】板凳行走人生(散文)
郭雄,出生于上世紀六十年代的一個寒門家庭,姐弟四人,正當一家人在溫飽中掙扎度日的時候,三歲的他得了小兒麻痹癥,一家人頃刻間陷入水深火熱之中。
父母對他不離不棄,一家人抱團取暖,他在愛中成長。
從此,他開始了在父親背上到處尋醫(yī)問藥的漫長歷程,方圓幾百里能夠尋到的醫(yī)生都會帶他去看,卻屢屢碰到搖頭和無可奈何。去過大醫(yī)院,然而當時的醫(yī)療水平沒有攻克這個課題,尚屬探索研究階段。曾有一個大醫(yī)院的課題組和郭雄父親私下商量,想在他的身上做實驗研究,不收任何費用,但醫(yī)院也不承擔任何后果。父親哪里能容忍自己的孩子作為試驗品,毅然決然地背起他,繼續(xù)周游各處,尋找良醫(yī)。
背上的小郭雄逐漸長大,目睹了父親為了給他看病東奔西跑,滄桑了容顏,彎下了脊梁,不禁暗然落淚:恨老天爺對他這般不公,偏偏把厄運降在他的身上;慶幸自己生在充滿愛的家庭,不離不棄。弟弟還沒長大,就要開始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活,幫助作為哥哥的他,幫助這個家。母親起早貪黑,侍候一家人的飲食起居,照顧郭雄的日常生活,稍有空閑,還要下地勞作,多有一點收獲才好。因為家里有個長期病魔纏身的郭雄,錢永遠是不充足的。
幾年過去,小郭雄卻還是站立不起來,但一家人并不放棄,繼續(xù)四處打聽,尋醫(yī)問藥。父親聽說解放軍某部醫(yī)院有個醫(yī)生對小兒麻痹癥的治療有所突破,便又背起他,兜里揣上全部家底,啟程上路。先是徒步到縣城,坐上火車,輾轉數千里來到熙熙攘攘的大城市。又坐在城市公交上繞來繞去,來到醫(yī)院,醫(yī)生在他身上做了多種嘗試未果。之后輾轉各處,只要有一線生機,決不放棄,但終未能治愈。
慢慢地,長大的郭雄覺得自己應該是背著父親的年齡,卻這樣被老人背來背去,心里非常愧疚。他開始思考自己的人生,不想再這樣被父親背著到處奔波,更不想拖累這個家,他想用自己殘疾的身體養(yǎng)活自己。因為他還有個健全的大腦,還有一雙健壯的手。
有一天,他坐在小板凳上,意外發(fā)現自己的腿能動,能夠向前邁出一小步,這對于郭雄來說無疑是帶來了巨大的希望,他做夢都在想走到外面的世界去。莫非老天爺被這個家庭的愛所感動,在一家人千方百計,百折不撓,花盡財力,拼盡氣力而絕望之時,給他們一線陽光。
有道是:抓住機會的人,才能改變命運。郭雄明白這些,但他拼盡力氣,也只是向前挪動了兩三步,還是要手腳并用。多年彎曲的雙腿,因為血脈流動不暢,能量難以運達腿、腳至末端。郭雄自己用手捋順、按摩膝蓋以下各個部位,讓血液順暢,能量向下運行。然后繼續(xù)向前挪動,三五步、七八步、十幾步,就這樣練個不停。
此時的郭雄,像個練習騎自行車的孩子,興奮不已,因為他做夢都在想自己能走路。便從屋子里,到院子里,走出了家門,走到了街道上。鄉(xiāng)親們看見靠自己走出來的郭雄,驚奇不已,紛紛豎起大拇指鼓勵,不時還有掌聲。
一個白天的瘋狂練步,郭雄心里異常興奮,身體卻非常疲憊。晚飯之后,便早早睡覺了。母親坐在他的身旁,看著熟睡中的兒子,又是高興,又是心痛不已。高興的是如果兒子就此能夠走出家門,看到外面的世界,那該是多么好?。恍耐磧鹤舆@樣瘋狂地練步,身體怎會吃得消。
第二天一大清早,父母被郭雄的哭喊聲驚醒?!澳铮靵硌?,我的腿不能動啦?!彼麄兣苋ヒ豢?,兒子膝蓋以下的腿與腳紅紅腫腫的,碗口粗細,稍微觸碰,便疼痛不已。鉛塊般沉重,不能伸展、移動。父親剛想背起兒子去醫(yī)院,卻想到這樣兒子的腿肯定受不了。趕緊弄來人拉車,鋪上被褥,把郭雄放在上面蓋好。父親前面使勁拉車,彎彎著脊梁,健步如飛,心里在為兒子的病著急;母親后面推車,還不斷蓋好從兒子身上慢慢劃落的被子,她不想兒子再添疾病,她要用心呵護。就這樣,兩位老人推拉著,一步一步,向著醫(yī)院走去。
原來,郭雄急于求成,練習過猛,長期沒有活動的關節(jié)受不了這樣高頻率地反復使用,便充血、腫脹起來。
三日后,消腫。父親把郭雄背回家靜養(yǎng),家里條件這樣,還是少花一點錢最好。十日后,郭雄想下地練習走路,父親不允。郭雄知道醫(yī)生有囑托,他不想再給父母找麻煩,再花錢。月余,郭雄再也控制不住,悄悄下床,坐著小板凳,在房間里練步。這一次,他接受了教訓,練練、停停。停的時候手不閑著,做腿部捋順、按摩,并且控制練習次數。
父母終于允許他到院子里來了,又放他走到街道上去,他們心里多么希望兒子融入這個社會呀。從此,郭雄用左手移動小板凳,腳和右手并用,開始了他的板凳人生。
郭雄來到街道上,看到同齡人都在忙著打工上學,便想到自己該怎樣安排自己的人生。郭雄看到建筑工人們,站在高高的腳手架上,揮汗如雨,可自己殘疾的雙腿又怎能行,望而怯步。郭雄來到集貿市場,看到小商小販不停地叫賣,錢袋子慢慢鼓起來,心里躍躍欲試。
父親知道了他的心思,給他買了一輛三輪車,但只能踩踏半圈,可對于郭雄來說,像長上了翅膀。他每天騎車出去走得更遠,到外面的世界,到城里,到車站,到人群聚集的地方,尋找機遇,尋找商機,他要靠自己的雙手養(yǎng)活自己。
他不顧家人反對,偷偷借了500元錢進貨,在車站廣場賣過錄音機磁帶。在上世紀八十年代,公職人員的月工資平均五六十元,500元可是一筆不小的數目,需要多么大的勇氣和決心呀。
他在辛集河北一集市場,搭過地攤,賣過針頭線繩、小百貨。小本厚利,只是搭上多一點時間,多勞點神。畢竟投資小,很適合他。
他和弟弟搭伙,修過摩托車??恐似泛图夹g,贏得了客戶,豐盈了收入。
沒有幾年,郭雄板凳走遍大街小巷,做了多種生意,有了“板凳哥”的稱號。
他最后選擇了加工制作勞保用品,創(chuàng)辦微型企業(yè),定位自己奮斗的事業(yè)。從此,他在這個行業(yè)從零起步,從小做大。走出辛集,走出河北,靠質量生存發(fā)展,靠人品獲得信譽。低利潤中成長,困境中求生存。
板凳哥在事業(yè)上并不殘疾,他做出了普通人之不能為,而且為普通人提供了一些就業(yè)崗位,為社會做出了貢獻。
可以去想象,一個殘疾人,一個只能坐在小板凳上,用手挪動腳步而行的的殘疾人,每前進一步,身體和心理都要付出多么巨大的努力啊。而就是這樣的一個殘疾人,獨自一人乘公交車去石家莊南三條市場,乘火車去河南、山東、山西等地的大城市勞保用品市場,考察行情,尋找商家,該要付出多大艱辛呀!
板凳哥在創(chuàng)業(yè)的那段日子里,曾遇勞保用品市場飽和滯銷的困境。有一次在山東臨沂尋找購貨商家時,沒有談到一單業(yè)務,卻在回來的路上遭遇大雨。公交停止,他全身泡在大街的雨水中,漫過膝蓋的流動的雨水對于他來說,無疑是齊胸的洪水,心臟被壓抑,胸悶氣短,呼吸困難,板凳哥感覺到自己頭上的天要塌下來了,心中無限沮喪。想到自己這般狀況,老天爺還要這樣折磨他,傷心、落淚、心涼到冰寒深處。于是他心中開始動搖:不想做了,太難了。當行至路邊,看見一老者跪在雨水中乞討,也是身有殘疾。同是天涯淪落人,板凳哥心里產生了一種不可名狀的同情心,他不假思索,從口袋里掏出了僅有的幾元濕漉漉的鈔票,遞給老者。看著老人為了表達對他的感謝而不斷垂向地面雨水的花白的頭,板凳哥心中產生了一種責任感:我要做下去,我要掙錢,還有比我更不幸的人等待我的幫助。于是,他折身返回勞保用品市場,走進一家店面,商家被他的精神所感動,又認可他的產品質量和他的真誠人格,終于簽訂了訂單。之后,板凳哥又坐著小板凳,手腳并用,沖進雨水中。直到傍晚時分,才回到了條件簡陋的旅社。這一天,他行程四十余里,在深深的雨水中,像是用手和腳爬行。當到了旅社脫衣服時,板凳哥發(fā)現臀部的褲子竟和屁股粘連在一起了。原來長時間的行走,屁股磨破,一直在流著血。他順手撕下了一塊衛(wèi)生紙,按在流血的位置,按著,按著,卻不知不覺地睡著了。他真的太累了,累和困戰(zhàn)勝了饑餓,竟一覺睡到了天亮。
板凳哥深知自己的經濟狀況,即便外出跑訂單,也是省吃儉用,住最廉價的旅社,只要能遮擋風雨就足夠了。到了中午,其他的業(yè)務員紛紛下館子、找酒店,大吃大喝,板凳哥自帶干糧,守候在人家店門口。經常被店主認為是要飯乞討的,善意地拿來食物和水,板凳哥不做解釋,感激地接受。當店主知道他是來談訂單的業(yè)務員,被他感動,看了他的樣品,毫不猶豫地與他簽下訂單,并答應介紹他給其他客戶。是被他身殘志堅所感動,還是產品質量過硬而認可?總之,我們的社會充滿愛心。
板凳哥用自己超乎常人的努力去掙錢,是為了減輕越來越年邁的父母的經濟負擔,是為了報答他們的愛,是為了這個經歷風雨飄搖逐漸擺脫貧困的家,他的這種孝是在充滿愛的環(huán)境中逐漸長成的。父母對兒女全心全意的愛,與生命俱來的無私的愛,啟迪了兒女的孝。
兩年前,板凳哥父親走到了生命最后階段,他寸步不離父親的病床,呵護守候,悉心照料。在一個深夜時分,父親突然說想吃“一口香”包子店的小籠蒸包,板凳哥知道這是父親臨終前的最后要求,是自己履行孝道的最后時機。便不顧夜黑行動不便,在夜幕下,在濃霧中,板凳哥行走數里,叩開店家門,說明情況。店家非常感動,特意為這個孝子加溫仙姑肉餡小籠包。當他把熱氣騰騰地小籠包遞到父親手里,老人淚水縱橫,咬下一口,卻是難以吞咽了。父親走了,看到板凳哥的孝走的,滿意地走了,被愛包圍著走完人生旅程。
父親走后,母親也進入了風燭殘年,多年操勞的身體也疾病纏身,弟弟早已成家,搬出去經營新的家庭,板凳哥堅持與母親一起生活。去年,母親住進了醫(yī)院,板凳哥日夜守候,飲食起居,不離近前。每當夜深人靜,板凳哥腦海里總是浮現出小時候母親侍候他的點點滴滴的生活畫面,這種親情讓他淚流滿面。他想盡自己所能,讓老人老有養(yǎng),病有看,用孝回報母親的愛,給老人一個幸福的晚年。
如今,有愛回饋社會,有孝回報父母的板凳哥參加了辛集愛心公益團隊,找到了心靈歸宿,博得了有情人的青睞,收獲了愛情。八十多歲的母親依然跟著他一起生活,為兒子操心勞力,做些力所能及的活。老人最不放心的就是這個兒子,她想傾盡生命去幫他、愛他。板凳哥懂得母親的愛,如今有了條件,想讓母親在年邁之時,享受人生,更是孝敬有加。
板凳哥靠坐著板凳行走,自立自強,駕馭了自己的人生。
板凳哥曾經不幸,卻有愛的溫暖,慢慢長成了孝心,凝結成人間大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