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尋仙(小說)
一
“拿走!拿走!”
一陣摔碗砸碟的聲音從梁休的房內(nèi)傳出。丫環(huán)珠兒捧著殘瓷跟著拎著食盒的吳管家從里面慌手慌腳地退了出來。
“吳管家,少爺已經(jīng)三天沒吃飯了,這可怎么辦?夫人急得幾晚沒睡好。”珠兒撅著嘴道。
吳管家耷拉著腦袋搖著頭一臉的無奈。
珠兒道:“你倒想個法子呀,少爺不會這樣就餓死了吧?”
“不會的,那能餓死呀。三天不吃飯不會死的。”
“那多少天不吃會死?”
“少爺他有喝水,喝水就不會死了!”
“光喝水就行了嗎?”
“只能說暫時沒事。”
“那終究還是會餓死的對吧?”
“好了,好了,別說了?!眳枪芗覔]了揮手,一面攆珠兒一面將食盒交給她:“行了,去干活吧。少爺這我會想辦法?!?br />
吳管家摸了摸懷中的小瓶,看四下無人又進了梁休的屋,關門時再次小心張望,確定無人這才將門輕輕地合上。
梁休合衣歪在床頭,閉著眼睛,聽見有動靜卻不睜眼,只是將原先沖著外面的臉扭向了里側。
“少爺?!眳枪芗逸p聲喊道。見梁休沒動,躡腳走到床邊又輕喚兩聲“少爺,少爺”。梁休還是沒理他。吳管家知道他是裝睡,輕咳了一聲,拿出懷中的小瓶,拔了瓶塞,頓時一股奇異的幽香飄出,他把小瓶伸到梁休的鼻下。
梁休聞到了味,眼皮不自覺地抖了抖,猛地坐起一把奪下小瓶,笑瞇瞇地說:“好呀,你這老滑頭,我說怎么不見了呢?”說著從瓶中倒出一粒桂圓仁大小的深褐藥丸,又聞了聞,便急不可待地放進了嘴里,含在口中好一會兒才嚼了吞下。
“少爺,這真的是最后一顆了。我不藏起來只怕被老夫人給搜去了?!?br />
“我也猜到了,那道士總共給老爺留了十二粒,我們偷了四粒,這距離他離開也有九個多月,按老爺一月一顆的用量,肯定是沒了。”
“那少爺以后還是好好用膳吧。”
“老爺現(xiàn)在怎樣?”
“老爺終日閉關,連老夫人都不見,現(xiàn)在府里誰也弄不清老爺究竟怎么樣了?”
“那老爺可取水?”
“取的,老爺每天寅時和申時取水。”
梁休點點頭:“那老爺就是好好的,說不定快成仙了。”
吳管家不敢接話,這老爺修煉的事在府里是禁止議論的。老夫人發(fā)過話了,說梁老爺一日不停止修煉,她就一日不認這個兒子??墒撬趺匆矝]想到兒子不成氣,孫子也不聽話,三天兩頭鬧絕食。老夫人跟兒媳反復叮囑,讓她看好梁休,不許他弄這些仙呀、丹呀的玩意,讓他好好讀書,考取功名。
梁休服下丹藥立刻來了精神,他來回不停地走動,整個人興奮異常,沒一會兒便大汗淋漓。這時他需要大量的喝水,咕嚕嚕地一連幾杯喝下,汗發(fā)得越加厲害。他一邊解衣一邊感嘆:“痛快!痛快!吳管家,你是不知道這丹藥的效力,好暢快,脫胎換骨一般!”他光著身子依舊汗如雨水,吳管家也不敢管他,只能豎著耳朵俯在門旁小心地聽著外面的動靜。
突然傳來珠兒急促的聲音:“老夫人,夫人,老夫人,夫人……”跟著由遠及近傳來一群人急促的腳步聲。
吳管家忙拿衣服給梁休穿上:“少爺,快!快!估計是老夫人和夫人來了,你快上床躺下吧?!绷盒荽藭r已有癲狂之狀,他一把推開吳管家,扯下剛披上身的衣服,說:“天地與我共生,萬物與人為一……”話未完,門已推開。吳管家連忙用被子將他裹住硬拖至床上,并用力壓住他,不讓他亂動。
“這是怎么一回事?”老夫人在眾人的攙扶下直奔孫子的床頭。
吳管家見梁休已不掙扎,閉眼平臥佯裝入睡這才松開手。他恭恭敬敬向老夫人鞠了鞠,說:“少爺受了點風寒,昨夜又不知被什么東西給驚了,所以……”
“可請大夫瞧了?”老夫人問。
“瞧了,吃過藥了?!?br />
“吃的是什么藥?”
“吃得是……”
老夫人突然板臉喝道:“可真的是大夫瞧過了?”
眾人見勢頭不對,不敢再撒謊,低著頭相互瞟著,啞口不作聲。
見此狀,老夫人頓時明了,氣得渾身發(fā)抖。她將手杖掃向桌上的茶具,伴著瓷器墜地碎裂之聲,嘶聲吼道:“好大的膽子,竟敢給少爺吃丹藥!”
下人們見老夫人發(fā)怒立馬齊齊跪下,屏息不敢出聲。
夫人坐在梁休身邊抽泣,老夫人厭煩地看了她一眼,說:“媳婦呀,讓我怎么說你。丈夫看不住,兒子也管不好,都說你賢良淑德,我看是爛事無用?!?br />
梁休的母親聽婆婆當著下人的面辱罵自己,本就一肚子的委屈和無奈,此刻也不再顧及顏面和體統(tǒng),索性大哭發(fā)泄求個痛快。
老夫人見她一改平日的小心,盡然這般肆無忌憚更加惱怒。兒子不求功名終日煉丹,孫子跟著效仿,這樣下去梁氏一族豈不是要衰敗下去。她越想越氣,可終究是自己的骨肉舍不得教訓、責罵,只將怨氣一骨腦兒全發(fā)在媳婦身上?!安辉S哭!哭有什用?好好檢討自身才是,丈夫與你只生一子便對人事了無興致,可見是你多么的無趣。兒子放浪形骸,可見你教子無方。真不知哪來的臉哭,換做他人早撞墻了。”
梁休聽母親一再被責罵再也裝睡不下,他將被子一掀,站立床頭大聲道:“此乃我志,與娘何干?!?br />
眾人看見赤身的梁休頓時亂作一團,女傭們更是掩目驚呼著往外跑。老夫人仰頭望著裸身叉腰頂撞自己的梁休,氣滯于胸,兩眼一翻,昏厥過去。
梁老夫人這一昏倒就再沒醒來,沒多久便撒手人寰“白日飛升”了。
二
梁休向母親磕了三個頭,梁夫人將他從地上拉起又抱了抱,強忍淚水說:“兒呀!你真地要走嗎?你父親一直閉關不出,老夫人又去了,現(xiàn)在你又要走,讓娘可怎么辦呀?”
“娘,兒子不孝不能侍奉左右。娘一直持家有方,才使得梁家富足豐溢,我與爹方可隨性而為。等兒子尋到仙人,求得成仙之法,便回來陪伴娘,不再離開?!?br />
梁夫人明白梁休去意已決,便不再強行挽留徒增傷感。她對吳管家說:“你陪少爺遠行,一路可要多加小心呀。”
吳管家躬身稱“是”。
梁休隨后又去了父親閉關之所,扣門未見父親出來,只好對著大門俯地磕了頭,隨即上路去了。
三月,桃花盛開,微風拂面,梁休一路心情舒暢。他有點后悔出來太晚,活活在家耽誤了數(shù)年,如果早下決心,說不定已尋到仙人,受了教化,有了修為。一路上他觀景賞月,嘗珍稀美味,品絕色美酒,雖未成仙但覺得已快活非常。如果他日再尋得仙法,那人生將何等的美妙?他越想越開心,腳下的步子都輕飄起來。
眼看到了龍虎山下,山下小鎮(zhèn)雖小但秩序井然。一間門面高大、裝點氣派的客棧引起了他們的注意。
“‘仙客來’,這名字好。”梁休指著門匾道。
“客官請進!”店家迎了出來。
兩人進店四下一望,店內(nèi)陳設清雅不俗,當即決定住下,修整幾日再上山。
店家將兩人請進一間上房,推開房門一股幽香徐徐飄來。
梁休覺得這味道與自己之前服用的丹藥有點相似,便笑問:“是什么這么香呀?”
店主笑答:“什么也沒有?!?br />
“噢?那這香味是從何而來。”
“客官或許聞到是酒香吧。”
“酒香?這怎么可能是酒香呢?”
“本店有一私釀,半月之前這間房住了一位客人,他在此小酌了一懷,所以留下余香?!?br />
“半月之前還能留香至今?可否也讓我們嘗嘗?”
“這個?”店主支吾起來,“這酒公子喝不得。”
“半月前不是還有人嘗過了嗎?怎么到我們這,就喝不得呢?怕我們買不起嗎?要多少銀子盡管開口。”梁休有點生氣。
“公子不要生氣,這酒一般人喝不得。”
“為什么喝不得?”
“一般人聞一聞便醉倒了?!?br />
“怎么可能?這香味中并沒有酒的辛辣之氣呀?”
“當然沒有,此酒不僅沒有辛辣之氣,而且還特別綿香軟糯。但是盡管如此,酒勁卻非常人可持,即便是神仙喝了,也是駕不了云,只好落腳走路了。”
“那你的意思那半月前喝此酒的人是神仙了?”
“這個嗎?”店主詭秘地笑了笑:“不好說。”
“這酒可有名字?”
“有,叫‘仙腳落’。”
梁休一聽高興地連連拍打桌子:“好!好!太好了!真沒想到?!毙南耄艺菍は啥鴣?,一路犯愁,不知怎樣才能尋到仙人。如果這里有仙人喜好之物,那豈不是只要在這等就行了。
“那人什么時候會再來品酒呢?”梁休又問。
“這不好說,也許十天半個月,也許一年半載,沒個定數(shù)?!?br />
“那你可知他從何而來?”
“這就更不知了?!?br />
“那我買下你所有的‘仙腳落’?!?br />
“為什么?”
“這你不用管了,只管把酒全拿來,不許再賣給別人。”
沒過一會,店家抱進來一壇酒。
“公子,這‘仙腳落’只有一壇了?!钡昙野岩粋€深紅色的壇子放在桌上,又叮囑:“你們可千萬別打開。”
梁休興奮不已,盯著這酒壇看了好一會兒,又將鼻子湊到壇口聞了又聞,什么也沒聞到。
他手托著下巴,尋思著怎么才能讓神仙知道這里有一壇好酒。
“吳管家,你說神仙會來嗎?”
“不好說?”
“那就是有了這壇‘仙腳落’也未必能見到神仙了?”
吳管家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只能一味的苦笑。
“你看我們貼個告示如何?就說有一壇‘仙腳落’欲與有緣人一同品嘗。”
告示貼在客棧門外,天剛黑便有人拿著這張告示進店詢問。
來者是一個二十來歲眉清目秀的白衣少年,自稱姓白,一見梁休便開門見山的說要買下這壇酒。梁休問為什么要買,少年不肯說,梁休推托不賣,兩人僵持了片刻,少年見梁休無半點松動,便離開了。
梁休守著這壇酒等了六天,別說沒有神仙上門了,就連要飯的乞丐也沒見到一個。他越等越心煩,心想店主該不會是在騙自己吧?為了高價賣出一壇酒,故意編了瞎話來誆人??墒菬o憑無據(jù)又不好找店主理論,錢是小事,耽誤他找神仙是大事。他思前想后,最后決定開壇喝酒。這酒如果自己喝了沒事,說明店主在騙人;如果自己醉了,那酒是真的。這樣更好,神仙聞到酒香說不定就會來了。
“少爺,這酒不能喝?!眳枪芗覕r著梁休。
梁休推開吳管家淺淺地抿了一點?!芭率裁?,大不了就是醉了嘛,可是我怎么覺得醉不了呢,這酒香是很香,可一點酒勁都沒有呀?!?br />
“好酒大多都是這樣的,勁都在后頭呢!”
梁休看這酒略帶一點淡淡的黃色,香氣濃郁,越發(fā)覺得這不是酒了。他又抿了兩口,道:“細細品來,不僅沒有酒勁,酒味也很淡,只有一股清涼之氣在口鼻喉舌之間來回流走,不僅不沖頭,而且還都醒腦呢!”
“少爺,也許這就是神仙喜歡的味道。”
“神仙的口味是有點特別。”梁休將酒盅里的酒一飲而盡,頓時清涼之氣順喉入腹,全身如打通了靜脈,一陣輕松舒爽。他又將酒盅添滿,舉到鼻下用力的聞了聞,“仙腳落”奇異的芬芳更加濃郁了,它像一團既松軟又厚重的云霧在空氣中彌漫開來,直至將這間小小的客房填滿。
三
一陣刺骨的冰冷讓梁休睜開了眼睛,眼前一片漆黑。他動了動,發(fā)現(xiàn)手腳被什么綁住了,于是用力掙扎,可是一點松動的跡象也沒有,反而勒得更痛。就在掙扎時,一股又臭又澀的水灌進了嘴里,水不僅冰冷還有點粘稠。原來除了頭部他的整個身子都浸在水里,身體正不受控制地一個勁地哆嗦著,牙齒發(fā)出咯吱咯吱的顫抖聲。他想大聲呼救,可張嘴后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啞了,他不明白自己為什么啞了,明明舌頭還在呀。他用后背抵著石壁一點點地使兩條被綁在一起的腿站立起來,石壁堅硬而鋒利,后背劃破了,血正沾著潮濕的衣服向外滲著,傷口火燒般的痛,他靠在石壁上哭了起來。
許久,眼淚干了,四周依舊是死一般的寂靜,梁休感到絕望,甚至認為自己已經(jīng)死了,現(xiàn)在正關在地府里等著最后的判罰。他努力回想活著時都做過些什么,好事,壞事,傷害過誰……可是,對擁有過的短暫生命可以回想的實在太少,除了整日做著“成仙”的白日夢外,可謂是渾渾噩噩,一無是處。雖說這事多少受到點父輩的影響,關鍵還是自己心存一步登天的僥幸心理,總渴望能有位仙人指一條捷徑,可以讓自己快速達到登峰造極的境界?,F(xiàn)在仙人沒有尋到,卻尋進了陰曹地府。
等待的恐懼比正在流血的傷口更讓梁休感到害怕和不能忍受,他覺得現(xiàn)在這種似死非死的狀態(tài)比完全死掉更加難受。他不想再等了,不想再有感知,更不想再回憶什么,現(xiàn)在的每一種知覺,每一次思考都像一只怪獸正從身體內(nèi)部一口又一口的啃噬自己。
他深吸了一口氣,向黑洞洞的四周最后的看了一眼,身體一松向水底滑了下去。他躺在水底,很快便沒了知覺。
“快!快點!”
“這人沉在里面很久了,估計死了吧?”
“少費話!”
清冷的月光下,兩個黑衣人推開了壓在古井上的大石頭,其中一人腰綁繩索滑入井里。沒一會兒,他駝著一個人爬了上來。
“放下,放下,我看看?!绷硪粋€人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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