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香】落日余暉(散文)
我在麥田的地頭坐著,聽著田野間各種昆蟲的聲響,西山的霞光染紅了天際,仿佛一雙無比巨大的手臂,是想要在這個即將到來的黑夜之前,撕裂了它?
其實,我的擔(dān)心是多余的。
一
我們兄妹倆跟著父母,拔完了麥田里的人雜草。走出來站在地頭,望著旁邊幾近荒廢的磚瓦窯,落日正把它那無盡的光芒,灑遍整個窯身,那昏黃的光芒,和長年累月燒磚制瓦的黃土的顏色無縫的摻和在一起,分不清哪是光芒,哪是黃土。
我用那雙小手拍打著身上的泥土,廣播里傳來關(guān)于夏令時的播報,提示大家這幾日已經(jīng)開始夏令時了。只聽見那清秀委婉的女播音員的聲音,從村落的每一個廣播里傳出來,在距離村口半里地的麥田邊上,我依然聽見了它的響亮高昂。我那時并不知曉夏令時的真正含義,只是隱約聽父母說起,時鐘的腳步得提前了。
那時村子里鮮有電視,手表和時鐘也不常見,回家的信號就是廣播里的喇叭開始響起,時間精準,剛好七點。
走下地頭的斜坡時,我再一次抬起頭,望著西邊的天際,那一大片像火燒過得天空中,太陽已經(jīng)墜落到時光的深海里,沒了影蹤。只有那道霞光,滲透了天際,落在每個人的身上。
回家的路,大路要繞過一個很大的彎道,算來大概是要穿越三分之一的村莊,才能回轉(zhuǎn)到家門口,我們是抄近路走回家的。
那條小路,已經(jīng)被生機勃勃的雜草所覆蓋,我們便是踩著那青草的身軀,順著排成行的地頭側(cè)身而過。
父母已經(jīng)走的比較遠了,似乎已經(jīng)快要到達這條小道的盡頭,這時母親回頭,看見我和妹妹,還在這落日后的余暉里嬉鬧追逐,便催促我們快點。聽見母親的呼喊,我倆便不敢再嬉鬧,大步跟了上去,母親看著我倆急匆匆的樣子,囑咐我們慢點,生怕我們踩空掉在比這條路低矮了一米多的另外一片田地里去了。我們兩個人一邊快步向前嗎,一邊互相嚇唬著對方,“你還不快點,草叢里有蛇呢”。
等從那條羊腸小道出來時,我明顯的感覺到,那抹霞光悄悄地消逝了,在黑夜前的天空里。
二
村莊的人,對于夏天甚是欣喜,或是鮮花盛開,微風(fēng)拂面,或是風(fēng)吹麥浪,蟬鳴午后,都在傳達著關(guān)于幸福、豐收和喜悅。
收割麥子,基本上是在晴朗的早晨和下午,躲過烈日炎炎的晌午,躲過大雨突至的午后。夏日多雨,特別是夏忙時節(jié)里。
等村莊里的道路上一輛接一輛的架子車陸續(xù)回來時,已是接近黃昏的時刻。門前的場地里,左右鄰里相互打著招呼,然后在這紅霞紛飛的余光里,把一捆一捆的麥子摞在一起。摞麥子是有講究的,第一要外觀呈現(xiàn)圓形,第二要成尖錐形,這樣摞在一起的麥捆,才不會散架,不會垮塌。
我記得那時是有會摞麥捆的能人的,誰家不會摞放,便會拿著一盒煙,去家門口喊一聲名字,見到那人出來,趕緊遞根煙,說自己不大會摞麥捆,央求人家?guī)兔?。在那個人性純真地年代里,沒有人能抗拒這一句溫暖的話,一根不起眼的香煙。
一個人在上面摞麥捆,下面需要好幾個人幫手,有的拿著鐵叉往那高處傳遞,有的來回把麥捆往跟前拖。原本摞麥捆時,天邊還有一些日落后的霞光,等到麥捆摞好,那人順著架子車的邊沿從上面滑下來,夜空已經(jīng)把夕陽和霞光藏在無盡的黑暗里。
這時,月亮已經(jīng)爬上來了,柔軟而舒適。
同一個場里的人,忙碌完這一切,便相互商量誰家明天碾場的事,多數(shù)時候,會把接下來幾天的碾場排個名次,然后大家齊心協(xié)力相互幫助,完成這夏忙季節(jié)里最大的事情。
第二日碾場的人家一早便去打掃場面,吃過早飯看著場面的濕氣基本曬干,便繞著場面開始攤開麥捆,接著讓手扶拖拉機頭帶著沉重地碌碡在場面上繞著圓圈,把麥秸稈不斷的碾壓成像紙片那么薄的時候,人們便開始起場了。有的拿著鐵叉一遍遍的抖著麥秸稈,有的拿著推耙把麥外殼和麥?;鞛橐惑w的往一塊推,然后大家依舊分工明確,一部分人整理麥跺,一部分人揚場。
揚場需要風(fēng),而晌午以后接近黃昏時的風(fēng),是最適合的。
我在場面的架子車上坐著,看著父親、三叔他們拿著木锨,將一團團麥外殼和麥粒的混合物,借著這風(fēng)兒,灑向高處,然后看著成熟的麥粒和輕飄飄的外殼在半空里分了家。西山的太陽照在他們紅通通的臉上,一種豐收的喜悅又一次刻畫的清晰而真實。場邊幾株垂柳,也在輕輕起舞,麥外殼便這樣穿過柳枝和葉子,灑在村莊的道路上,以及近在咫尺的農(nóng)家人的屋頂上、院子里。
揚場還在繼續(xù),而那輪紅日已經(jīng)迫不及待地想要沉睡。
等揚場結(jié)束,往蛇皮袋子裝麥子里,西山的紅霞已經(jīng)滿天飛舞著,似乎也是在為農(nóng)家人的喜悅歡呼喝彩。
三
當田野里的雜草開始干枯,玉米葉子開始蜷縮身軀的時候,秋天的腳步已經(jīng)來了很久。
秋老虎的余威尚在,你能聽見玉米地里那一陣陣的沙沙聲響,是對生命到達盡頭的抗議,還是對豐收在望的私語?
晴天的早晨,田地里露水太重,午間沒有露水,但天氣太熱,所以晌午以后天黑以前的時間段,便是掰玉米的最佳時間了。這時候幾乎是全家出動,干枯的葉子劃過臉頰,像火燒一般熱辣辣的疼。
我和妹妹興沖沖地忙了不到半個小時,便開始找各種借口拖延,想要坐在地頭的架子車上歇息。父親看我倆的樣子笑了笑,也就由的我們在那里玩耍了。他知道我們倆還小,是缺乏對這些農(nóng)活的興趣的。出門前還在靠近西南方的太陽,不經(jīng)意間已經(jīng)轉(zhuǎn)移了方位,移動到了即將沉睡下去的地方,那道霞光映照在父親的臉龐上,閃著金色的光芒。
落日的余暉,來去匆匆。
沒等我們從坑坑洼洼的田地里把一架子車的玉米拉出地頭時,它已經(jīng)消逝在人們的視線里。
出來地頭,我和妹妹、母親幫扶者拉車的父親,走在回家的路上時,我看到太陽落下的地方,一抹厚重的黑色蓋住了霞光,村莊在此刻的視角里,隱約看得到邊框。三三兩兩的煙囪里冒出滾滾的黑煙,把遠處的樹木輪廓一并勾勒出來。
四
厚重的積雪淹沒了村莊的道路后,人們便期待天快點晴好。一來可以讓人們能停下掃雪鏟雪的過量運動,二來可以借著太陽的熱量,將那些堆積成山的皚皚白雪,化成水流,穿透冰凍尚未完全完成的土壤,讓來年充滿希望的麥田,能得到更多的水分的滋潤和給養(yǎng)。
消雪的時候,比下雪的時候冷的多,這話一點沒錯。
早起上學(xué)時看到太陽穿過那厚重的云層,把熱量散發(fā)出來時,準備融化那成堆的積雪時,人們是無任歡迎的。但當午后的太陽熱量逐漸消失,而空氣里原本的干凅變成濕潤的意味時,一股難以言喻的冰冷的感覺瞬間涌上來,穿過豎起的頭發(fā),直達每一寸的感官系統(tǒng)和神經(jīng)末梢。特別是下午快要放學(xué)的時間,夕陽像不再保溫的熱水瓶一樣,帶給人們的是比冰冷稍微好那么一點點的熱量。
出來校門,夕陽正慢慢沉入山坡的那端,路上的雪堆告訴我們,今天的積雪沒有融化多少,那原本化成水流的,此刻已經(jīng)結(jié)冰,厚重而結(jié)實。
我們一幫孩子,便伸出雙手捂著耳朵,一路小跑的往家趕。冷不丁在某個拐彎處或者冰塊大點的地方,或是自己貪玩摔跤,或是碰到那凸起的冰尖給絆倒在地,惹得同行的伙伴和經(jīng)過的路人大笑起來。那跌倒在地的伙伴,由于穿著厚實,也無大礙,在我們的攙扶下趕緊起身,拍打一下膝蓋或是屁股、胯骨上的衣服上的泥巴,然后在大家的催促下,趁著落日后的一丁點的晚霞的光亮,大步走在回家的路上。
那時候村里沒有路燈,我們便這樣一年四季的回家路上,和落日下的余暉并肩而行,度過了記憶里最快樂的時光。
五
現(xiàn)在村子里的路燈是太陽能的,一到天黑時分自動亮起,關(guān)于麥子和場地,因為全部種了蘋果樹,早已坍塌了念想,只有偶爾的人家會種點玉米。我曾走近那片玉米地,看到那些人,總感覺少了一些什么,卻又說不上來到底少了什么,是斷片了么?
我尋遍了它的每一個角落,都找不到曾經(jīng)留下的痕跡。突然間,我又開始懷念起那落日下的余暉,和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