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向著遠方奔跑(散文)
一、載譽歸來
2018年8月28日下午,武鄉(xiāng)縣委四樓會議室里座無虛席,人聲鼎沸,縣文聯(lián)正在這里召開“王剛獲獎作品《板山賦》暨武鄉(xiāng)文藝創(chuàng)作座談會”。會議長桌靠墻的一側,會標橫幅下重要位置坐著一個約四十歲上下的中年男子,淡藍色的短袖襯衫使整個人顯得特別精神,這個人就是今天的主角——武鄉(xiāng)文學新銳作家王剛。
前不久,他剛剛參加完“汾酒杯?山西賦”賦文學大賽頒獎大會歸來。這次賦文學大賽是由汾酒集團、山西經(jīng)濟日報社共同主辦,面向熱愛中國古典文學的海內(nèi)外文學愛好者征集參賽作品,要求參賽作者以“賦”為文體,以《山西賦》《汾水賦》《汾酒賦》為題材,弘揚傳統(tǒng)文化,吟詠“大美三晉”。王剛創(chuàng)作的《板山賦》受到評委的一致贊賞,榮獲二等獎。
大概還不習慣自己在公眾場合下成為焦點人物,顯得很是靦腆而拘謹,頭顱微低,大而有神的眼睛偶爾向上抬起,視線從高高的眉骨下方投射出來,掃視一下會場,又略帶羞澀地垂下眼瞼。談論自己創(chuàng)作《板山賦》的經(jīng)歷,視線也盡力避開攝像機的鏡頭,男低音簡綱截要,生怕多說了一句話。
和王剛沉靜靦腆不同的,是參加今天座談會的人,大家情緒激動,上一個發(fā)言人的尾音還未落下,下一個人的話匣子已經(jīng)滔滔不絕地打開了,評論《板山賦》的佳處,講述誘發(fā)王剛創(chuàng)作《板山賦》的那次重陽板山游,還有人介紹作品背后的王剛……也難怪大家激動,誰讓《板山賦》是難得一見的好賦文呢,況且它的作者王剛還是一個初中畢業(yè)的農(nóng)民呢。
二、苦難青春
王剛是本縣東溝村人,父母親都是地地道道的農(nóng)民。東溝是一個比較偏僻的村莊,父母也沒有其他技能,因此他雖是家中獨子,生活條件卻并不優(yōu)越,勉強過日子而已。初中時的王剛不能算一個優(yōu)等生,那些有著奇奇怪怪符號、線條的數(shù)理化,讓他腦子都變大了,好在同學中間流行著一部部武俠小說,這讓他空虛的心靈終于有了一個可以安放的地方。但作為一個學生,天天看小說總不是個辦法,他還是要好好學習,平衡發(fā)展。伴著老師的諄諄告誡,他度過了三年初中生涯。
三年初中結束后,他本想進入縣城的高中繼續(xù)求學,可是家境困難,實在是拿不出學費,只得輟學回到家中,成了一個年輕的農(nóng)民。如果不是生活的變故,王剛也許就像大多數(shù)農(nóng)村小伙子一樣,在大家的撮合下討個媳婦,過老婆孩子熱炕頭的生活了。
1997年9月18日那天,他的父親像以往一樣早早地吃完午飯,騎一輛破舊的自行車準備去上班。臨走時,父親從窗外敲敲窗欞,“小子哎,下午去把咱麥地堰整整?!边@樣的情形他們一家早就習慣了,實在是平常得不能再平常??墒钦l知道這隔著窗欞的吩咐,卻成為父親和王剛最后一次的對話;父親騎車遠去的背影,卻成為王剛記憶中父親永遠的背影。晚上八點多鐘的時候,礦難發(fā)生,煤礦瓦斯爆炸,他48歲的父親和18個工友永遠留在了那個煤礦井下坑中,再也沒能回來。噩耗在第二天上午才傳來,把剛剛20歲,還沒有挑起生活重擔的王剛一下子擊懵了。
父親遇難,繼續(xù)求學的希望是完全沒有了……
回憶起父親去世后那幾年的生活,王剛嘆口氣,“父親為讓他繼續(xù)讀書,去煤礦打工。那時什么事也靠父親,可誰知道會是這樣的結局?突然失去了父親,剩下我和母親孤苦度日,我一下子找不到生活的方向了?!笨纯醇彝剿谋冢胂胱约旱奈磥?,他在茫然中過起了“種豆南山下”的生活,心里卻苦澀無比,沒有陶淵明的那種悠然閑適。
三、山村書癡
本來就內(nèi)向的王剛更加沉默了,郁悶無法排解,就想看些書解悶。王剛初中學習成績不是很好,數(shù)理化成績總是有點拉分。可卻對古代文言文和詩詞歌賦感興趣,上學時買過的唯一一本課外書就是文言文翻譯書,到現(xiàn)在他還記得自己喜歡的文章,范仲淹的《岳陽樓記》、梁啟超的《少年中國說》,“紅日初升,其道大光。河出伏流,一瀉汪洋。潛龍騰淵,鱗爪飛揚。乳虎嘯谷,百獸震惶。鷹隼試翼,風塵吸張。奇花初胎,矞矞皇皇。干將發(fā)硎,有作其芒。天戴其蒼,地履其黃??v有千古,橫有八荒……”酣暢淋漓的排比,整齊對偶的句式,鏗鏘有力的韻腳,氣勢磅礴的情感令他一直不能忘懷。
可家里本就捉襟見肘,哪有閑錢去買書?正好村里一位教師有《古代詩文選》,王剛就借來閱讀。后來找自己初中老師借閱了《古代文學作品選讀》《現(xiàn)代文學作品選讀》等書。正是這些書籍,使他增長了不少的知識,開闊了他的視野,同時也給他枯燥乏味的生活帶來了一絲樂趣。
一天,他去了同村一個小伙伴家閑逛,發(fā)現(xiàn)這個同學的父親——自己的本家叔叔有很多藏書,他隨手翻了幾本,發(fā)現(xiàn)了一本86年版的《武鄉(xiāng)縣志》。書中系統(tǒng)地介紹了武鄉(xiāng)的歷史、河流、山川、文化等等,從來沒有讀過本地歷史書籍的王剛才知道,原來武鄉(xiāng)歷史這么悠久,具有這么深厚的文化底蘊!他如獲至寶,借了回去。耕種之余,就隨手拿起來閱讀幾頁。對于自己喜歡的內(nèi)容,或者覺得很重要的內(nèi)容。他就摘抄下來,滿滿抄了幾大本。讀完這本縣志,王剛還回去,這位本家叔叔看他很喜歡讀書,就告訴他,想看什么書,只要他有的盡管來借,從此木訥寡言的王剛成了叔叔家的常客。從叔叔家,王剛借來很多書籍閱讀。早晨,伴著初升的朝陽讀;傍晚,就著昏黃的燈光讀;白天,在田間地頭樹蔭下讀。看他如此癡迷讀書,村里人送了他個綽號“書癡”。
聊天中,我有點不解地問他:“你不是初中畢業(yè)嗎?憑借初中那點古文功底,你能讀懂古文書籍?”
王剛靦腆地笑了:“查工具書啊?!睘榱四茼樌亻喿x古文,王剛省吃儉用買了一本古漢語字典,只要有不懂的字,他就一個一個地查閱,硬是積累了深厚的古文功底。
父親不在了,僅靠幾畝薄田和王剛在村里有一樁沒一件的打零工,實在掙不來多少錢,家庭經(jīng)濟更加窘困,有點難以維持生活了。
20多歲的他不能總是一個長不大的孩子,他必須要成熟,要撐起這個家。那時,村里人開始外出打工,王剛也成了其中的一員,主要是做木工搞裝修。
四、書市淘寶
進入了打工大潮中,王剛成天與釘錘鋸斧、高梯木板打交道。背著水泥替人送到樓上,扛著沉重的長長的木頭在狹窄的樓道里迂回,在粉塵飛揚中切割板材……初入行,勞累的裝修工作讓他骨頭都快要散架了,回到出租屋,身體一挨枕頭,就馬上呼呼入睡。不長時間,他成了一個和其他人一樣的地地道道的農(nóng)民工,穿著粘著木屑、糊滿白灰已經(jīng)快要看不出顏色的迷彩服走在街頭,有時很隨意地把上衣搭在肩頭,只穿一件二股筯背心;頭發(fā)隨性生長,很長時間才去理一次,上完工就去和工友喝點小酒,空余的時候也想想自己喜歡的女孩,他似乎忘記讀書了。
畢竟是年輕人,他很快適應了裝修工作的勞動強度,晚上有了空余的時間。精力旺盛的工友們?nèi)ゴ蚵閷?、斗地主,王剛不會,即使會也不敢,打工能掙多少錢呢?三下五除二輸個精光,自己和老母親喝西北風去?找女朋友聊天吧,家境的貧困時時讓王剛覺得自卑,總覺得別人看不起自己;即使有人對他表示好感和他聊天,老實憨厚而又少言寡語的王剛也實在找不出多少可聊的話題,很快就陷入尷尬境地,不如自己一個人清靜。
其實,他的骨子里深愛的還是讀書。歷史的探索,文學的渴望,成了他唯一的追求。
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中他發(fā)現(xiàn)走出東溝這個小天地,打工生活居然把更多的閱讀機會帶給了他。在太原他找到了南宮附近的舊書市場,在長治發(fā)現(xiàn)了城隍廟是個淘書的好去處,晚上上網(wǎng)發(fā)現(xiàn)網(wǎng)上也可遇到許多不錯且便宜的書籍。打工掙來的錢,除了他自己和老母親必要的生活開支,剩下的很大一部分都用來買書了。每次回家,別人大包小包都是買的衣服、吃食,而他沉甸甸的包中,總是裝著許多淘來的書籍。
打工十幾年,他穿的衣服還是樸素的那幾件,家里的小院還是五間舊瓦房,簡陋寒酸,唯一發(fā)生了變化、引人注目的就是屋子里多了千余冊書籍。有時母親也禁不住埋怨嘮叨他:“你三十多歲的人了,不趕緊攢錢張羅找個媳婦,經(jīng)常買那書干啥?那書能給你做飯還是能給你洗衣服?咱家就你這一根獨苗,我還等著抱孫子呢!”
母親的嘮叨,王剛總是無可奈何地搖搖頭。他也想找個媳婦,可那哪是他說找就能找到的?看看自己的家境,想想自己的內(nèi)向性格,不僅暗自搖頭,婚姻,那是要靠緣分的哪。
淘來的書,成了王剛的精神寄托。勞作之余或晚上躺在出租屋里,有空就拿出書來讀,斷斷續(xù)續(xù)中,他閱讀和查閱了大量的古典書籍文章,清乾隆《山西志輯要》、明成化版《山西通志》《讀史方輿紀要》,一本本史冊方志,讓他熟悉了武鄉(xiāng)悠久、厚重的歷史文化。
五、正本清源
有了方志古籍閱讀的基礎,他開始對武鄉(xiāng)各處的古跡發(fā)生了深厚的興趣。
每到一處,總是要抽空去查看當?shù)氐奈奈锕袍E,北上合種德圃、陌峪惜字塔、石門青龍寨……他現(xiàn)場查看、拍照、記錄、采訪,收集、保留了許多古跡碑刻的照片,有的碑文、銘文還要抄錄下來,回家仔細查找資料進行解讀,對這些古跡的年代、相關內(nèi)容進行考證,并在考證的基礎上,進行科學合理的分析推斷,對殘損磨缺的碑文中的缺字、壞字進行辨析。長時間閱讀、考察,王剛對武鄉(xiāng)本土文化探究頗有心得,結合自己的心得,寫下了許多相關的文章:《關于陌峪村名的幾點拙見》《武鄉(xiāng)<韓氏家乘>中兩篇唐代碑文》《<建青龍寨碑記>與“戊子之變”》《武鄉(xiāng)北上合種德圃初探》……
古代文學、歷史知識的積累,漸漸地提高了王剛的鑒別力,他開始用審慎的態(tài)度、批判的眼光去看待前人對古跡的判斷,并用古文獻做支撐,提出了一些新的觀點和看法。如在《武鄉(xiāng)趙王古印瑣談》中他提出,在武鄉(xiāng)首見載于民國十八年版的《武鄉(xiāng)新志》卷三《金石考》,后又載于《武鄉(xiāng)墨寶》《石勒傳》等書中的趙王古印印文說法有誤。歷代都認為此印是“天水趙王之記”的石勒印,而王剛多方查找資料考證,此印應該是“天水郡趙正”的印信。根據(jù)史料他大膽提出所謂“趙王”,其實應該是趙正,“王”和“正”字在書寫歷史演變過程出現(xiàn)了相似之處,故有混淆的可能,他還把這兩個字演變情況用圖片形式列舉出來,這也輔助證明了此印不是趙王之印。
百度搜索詞條宇文顯和,發(fā)現(xiàn)上面的解釋是“宇文顯和(498年―554年),鮮卑族,代郡武川(今內(nèi)蒙古武川西)人”,這和他了解的情況有所不同。于是他又引經(jīng)據(jù)典,他深入挖掘史料,并考證了《周車騎大將軍贈小司空宇文顯和墓志銘》,指出了百度百科中宇文顯和詞條中出現(xiàn)的錯誤,明確論證了宇文顯和不是武川人而是武鄉(xiāng)人。他還挖掘整理了被人遺忘的金代詩人邢安國相關資料,補充了武鄉(xiāng)縣志中對金代文學史料的記載,為武鄉(xiāng)文化研究提供了一些佐證資料。
六、嶄露頭角
王剛不僅喜歡讀方志、考古籍,同樣喜歡閱讀整理詩詞歌賦、散文游記,明代魏令望《東山游記》、魏光緒的賦文,程康莊《游禪隱山記》、清代趙三麒《游仙堂山記》,這些古典文學的靈韻滋潤著他,熏陶著他,他也象古人一樣,游歷山川,并開始嘗試寫散文。去左權登上萬松山,游覽石佛寺,那里秀美的景色緩緩地從他的筆下流出,“仰則山巔松葉接天,俯則幽谷密林盈溝。諸松或挺拔,或猗斜,或立于丘,或抱諸巖,或躬身作迎,或玉立婷婷,或乘風而起舞,或吟誦且歡歌,色色各異”(《游萬松山記》);去重慶,寫下了《入渝散記二則》,文筆不多,但清新流暢。
在古典文學中,最華美的文學表現(xiàn)形式當屬賦文學了,它駢散結合,音韻和諧,講究排比的修辭和語言的華麗。在接觸到賦以后,王剛就被這種文體吸引了,他也想學習寫作這種文體。這幾年廣泛深入了解了武鄉(xiāng)歷史,又登山涉河欣賞武鄉(xiāng)壯美山川,就想試著為武鄉(xiāng)寫一首賦文,“秀美武鄉(xiāng),萬千風韻,名冠四方!崇城巖下,岑彭屯兵扎砦;林木蔭中,高歡望景倚亭。鳥徑迥仄,嵐岫在足;圣泉清冽,詩書入耳……”盡管這首《武鄉(xiāng)賦》受到了武鄉(xiāng)人的稱贊,可王剛還是搖頭嘆息。是的,這首《武鄉(xiāng)賦》無論韻律還是辭藻都還不能算是一篇上層的賦文。
2017年重陽節(jié),“鄉(xiāng)花文學網(wǎng)”組織文學愛好者登臨板山,王剛也一同前去。他們黎明出發(fā),沿著昏暗崎嶇的山路登上板山之巔,靜待板山日出。日出前天還暗沉沉的,遠遠近近、層層疊疊的山峰,在晨霧繚繞中如仙似幻,須臾天邊灰暗的云層逐漸變亮、呈五彩,接著朝陽一點點地從山巒升起,板山也漸漸顯露出它的巍峨、壯觀。天光大亮,這群文學愛好者在板山各處登攀,欣賞板山群峰壁立,絕壁千仞的雄奇險峻,流連于板山紅葉的旖旎風光,不禁有“云在腳下飛,人在畫中游”的感慨。同是文學愛好者,大家一路上贊嘆的不僅是板山的風光,談論的還有板山流傳民間的掌故傳說和抗日故事。
王剛,載譽而歸,卻能榮辱不驚,在生活和文學的雙軌道上,繼續(xù)奔跑。
一贊王剛老師,二贊峨眉月,一樣的視界,才有一樣的追求。祝福你們。歡迎來到流年,愿寫作豐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