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桃花山莊的男人(散文)
十二月初,六天小長假,一直宅在家里,兩天打掃家,兩天洗衣服,半天逛街,半天睡覺,只剩一天了,孩子說開學真可怕,想想去學校就像去看守所,真憋的慌。我表示理解并同情地說,媽媽也有同樣感覺,一算倒計時,就有恐懼感,上了十幾年班了,比你們自由,都有這種感覺,更何況你們學生呢。
下午發(fā)動先生說,只剩半天時間了,該去野外散散心,可大冬天,到處蕭索荒涼,真到山上也沒啥意思,不如去桃花山莊你朋友家,沿途看看野外景象,串串門,看看狐貍,只要出了城就行。
開車往城東,穿過喧囂的鬧市,紛擾的人群,二十多分鐘便駛上了郊外的柏油馬路。
周末車輛不多,偶爾有鄉(xiāng)下人從城里趕集辦事返回,騎摩托車風馳電掣般駛過,也有農(nóng)用三輪車喘著粗氣,發(fā)出尖利刺耳的噪音,屁股后拖著一股濃煙竭蹶奔馳,農(nóng)家剛結婚的兒女如今也有家用小轎車了,他們開小轎車回村,在農(nóng)村灰蒙蒙的背景映襯下既現(xiàn)代又新潮,多少有幾分炫耀和驕傲。
北方的冬季,樹木落光了葉子,剩下光禿禿的枝椏,遠山灰蒙蒙的,秋收后的田野裸露著黃褐色的肌膚,一派荒蕪、枯索、沉寂的景象,了無生機和活力,偶爾有黑芝麻似的麻雀結伴在地里啄食,像是移動著的符號。大雪過后,山坳、深溝或者路邊有純白或者花毛的野兔活動,有時是一群一群漂亮的野雞蹦來蹦去,麻雀、山兔和野雞是如今山里常見的動物種群,即便是深山里再也見不到狼、狍子、獾子、野豬等。
半小時后,桃花山莊就在眼前。
老遠就看見了馮家昌家的大院子,他家座落在村子東南角,東邊是國道柏油馬路,村前是莊稼地,從他家門前的甬道往西走,再向北便繞到了村子里,全村二百多戶人家,論頭腦,論能力,馮家昌都是第一。
十年前他往返于內蒙、大同,販賣淀粉,掙了不少錢。之后改行,養(yǎng)大貨車,三輛貨車往外地拉煤炭,有時回來順道捎點本地缺貨出售。當煤炭生意蕭條之后,縣里興起了開礦山的熱潮,他又和礦老板拉上關系,往外地拉礦石,掙錢之后又添新貨車,又買小車,先后換過銀白色五菱之光、純白色小轎車、黑色越野車等,那幾年他是真的風光過。養(yǎng)車的人大都辛苦,尤其跑長途貨運,常常遇到被外地交警罰款、收黑錢、扣車的事情,寒冬酷暑,一遇堵車,連續(xù)好幾天蹲馬路,向附近路邊大嫂、大媽買高價方便面、雞蛋,勉強填肚子,晚上睡在駕駛室,冬天天寒地凍,夏天酷熱難耐,一旦翻車、撞車,連生命安全都難保證,所以人們說養(yǎng)車的人和煤礦工一般生活上會享受,喜歡大吃大喝,喜歡吃喝嫖賭抽,想想也是可以理解的。我親耳聽到先生有次回家說老馮親口給他講在本地路邊飯店吃飯找小姐睡覺的事情,我還罵他流氓,說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養(yǎng)車跑運輸,手頭寬裕那幾年,老馮著實瀟灑過,賭博輸過錢,不多,一年兩三萬,隔三岔五飯店吃吃飯喝喝酒,有時好幾天在外跑,找找女人,嘗嘗野味。本質上他還算個好人,認識他的人,都說他實誠,敦厚,善良,對父母孝順,對朋友真誠。
我先生與他結識以來,他們一直是莫逆之交。說起他們的認識,純屬偶然。2002年,他在北京兒童醫(yī)院進修,某次值班時,遇到老家一個女人問詢看病的醫(yī)生,鄉(xiāng)音入耳,幾分親切,他熱情指路,并問到那女人老家籍貫,在大廳等候消息的老馮聽到姐姐訴說,自己去找他,之后孩子看病住院得到他幫助,臨走非借給他兩千元作為生活費用,他其實并不需要,盛情難卻,只好留下。進修結束后回家,我催促他趕緊還錢,還錢時老馮還說不著急用,他硬還了。據(jù)說后來那筆錢又被他同事借去賭博,因同事剛好與老馮同村,那錢賭博輸光,后來究竟還了沒有,不得而知。
從那之后,倆人來往逐漸增多,彼此間建立了誠摯的情誼。老馮跑車被交警扣車或者罰款時,給他打電話托付找人說情,有時也借錢交罰款,或者社會上有需要他幫忙的事情,他總會盡心竭力幫忙。我家燒火需要煤時,偶爾一個電話讓他送來一袋,他就來了,秋天他家地里收割,種了大南瓜,冬天會給我家送來幾個,他手頭緊張沒錢時,跟他借急用,也不提啥時還,我們也不說,知道他近年掙的錢要不回,雖說在外名聲大噪,大家都覺得他有大錢,其實都是賬面上的。三角債是社會的普遍病癥。
別看老馮在大處大方舍財,自己的穿戴卻很簡樸,衣服永遠是最廉價最耐穿的。那年春節(jié),他開車帶我們一家去另一個小城買年貨,我?guī)饭渖虉?,給他選衣服,他只看五六十元錢處理的褲子,最后我給他選定適合他穿的休閑牛仔,120元一條的褲子,他嫌貴,是我勸說他買下的,到另一個商場給他選了一件240元的上衣,他很心疼,說自己老在車上,又臟又油,反正也穿不好。他身上的毛衣都是老婆用舊毛線返工手織的,袖口上的毛線顏色還不一樣,他的鞋子大都是人造革的,偶爾穿穿皮鞋,鞋幫子磨損的露出了皮面。
這幾年村里人時興養(yǎng)狐貍,賣毛皮,老馮是本縣走在最前面的。五年前,他從外地得到訊息,回來在自家后院里蓋了像雞籠子一樣的狐貍窩。上下兩層,中間用鋼筋鐵條分隔,上面是狐貍的窩,隔空拉屎尿,屎尿漏在下面,而狐貍渾身是干凈的,前面是鐵絲網(wǎng),上層鐵絲網(wǎng)前面設置一個小槽,盛水,放食料。每個窩里圈養(yǎng)一雌一雄兩只狐貍,任其繁殖。隔天從城里肉食店、水產(chǎn)店收拾人家丟棄的雞頭、腸肚、魚內臟等,回家用機器粉碎,配上定量的飼料,在大鐵鍋里熬煮,作為狐貍的佳肴美食,所以狐貍們被喂養(yǎng)的個個瞟肥體壯,毛色光亮,滋養(yǎng)了上好的毛皮。每年春季狐貍發(fā)情季節(jié),用蒸餾水配上藥物注射,刺激狐貍交配受孕,產(chǎn)下的幼崽,經(jīng)過半年多的喂養(yǎng),秋季就可以賣成品的狐貍皮了。
我第一次去他家看狐貍是2013年11月3日,好驚喜,當日文字是這樣描述的:“今天才算見到了真正的白狐,細細長長的吊稍眼,尖尖巧巧的鼻孑,玲瓏有致的嘴巴,細密潔白的絨毛,大氣夸張的尾巴,眼角眉稍間透著機警、嫵媚、溫柔。一剎那間想起了人們常說的狐貍精,其實由女人中的另類衍生出的狐貍精哪比得上白狐漂亮聰明呀?。?!”
近兩年全國經(jīng)濟蕭條,曾經(jīng)賺錢的毛皮生意不好做了,養(yǎng)狐貍的人又多,訂貨商很少,十幾萬資金積壓,眼看著著急出不了手,老馮急不可耐,又將自己前院南房改造為豆腐作坊,干起了做豆腐干的生意,一天做四大鍋豆腐干,曬好煮香后往城里菜店發(fā)貨,自己也開面包車繞附近的村子走街串巷賣,多少又謀了一條新的活路。
他永遠在不停地琢磨賺錢,是個閑不住的人,愿意費心思,舍得花力氣,肯試探,肯吃苦,古人說:走著總比站著強,和許多患得患失,瞻前顧后,裹步不前的農(nóng)村人相比,老馮豈止是走,簡直在奔跑了。
常言說:天道酬勤,付出的必得到回報。這大半生,老馮費盡了血汗,付出了辛勞,也得到了經(jīng)濟和精神上的收獲和滿足。
聽他老婆說最近他又有了新的打算,想要做粉條生意了。如果可能,好想求上帝賜他三頭六臂,讓他盡情施展。
但愿他,以及如他一樣勤勞樸實的人們常常得到命運的眷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