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初夏的午后，喧囂了幾個小時的街面，總算有了些許的安靜。兩旁的行道樹上，藤條在輕風里慵懶地微動。蟬鳴，仿佛是斷斷續(xù)續(xù)的琴音，彈奏著季節(jié)的旋律。
　　 忙碌了大半天的曉靜，似乎有些疲憊，她坐回收銀臺，剛剛拿起手機，耳邊卻傳來一個年輕而又陌生的聲音。
　　 “你好，我叫震澤，是L公司新來的業(yè)務(wù)員?！闭f著，他很謙遜地向曉靜伸出右手。曉靜把手機放在收銀臺的電腦旁，趕緊從轉(zhuǎn)椅上起身，伸手迎了過去。
　　 就在他們握手的瞬間，曉靜的心撲騰撲騰跳得很厲害?？邕M商界五年，作為優(yōu)秀店長的她，曾經(jīng)接待過本市四大代理公司，也就是她私下稱作四大家族的很多業(yè)務(wù)員。她從來都沒有像今天這樣，局促不安過，甚至有時對他們還比比劃劃。
　　 看著面前的大男孩兒，一頭烏黑的短發(fā)與白皙的皮膚，互相映襯，濃眉下的雙眼皮，包裹不住黑白分明的大眼珠，靈活地轉(zhuǎn)動。他筆直均勻的身段和整個輪廓，洋溢著青春的豪氣。曉靜驚訝得差點脫口而出：田總招聘的是演員，根本不像業(yè)務(wù)員。
　　 她盡量回避著他的目光，裝出一副很平靜的樣子說：“你先報一下，你們新來的都有什么產(chǎn)品？”說完，她猛然一抬頭，發(fā)現(xiàn)震澤正在靜靜地看著她。他的眸子里，流露著異樣的溫和。很不自在的曉靜，趕緊將嬌羞的眼神從他身上移開，可她控制不住眼角的余光，很貪婪地向他掃視。
　　 他似乎也覺察到了空氣很緊張，咬咬嘴唇，故作輕松地說：“這個，本來不在我的業(yè)務(wù)之內(nèi)，我是來搞市場調(diào)查的。不過，看你這里是食品標兵超市，順便想推廣一下?！?br />　　 “哎！你先停一下，我有話問你?！?br />　　 “哦，說吧?！?br />　　 “你怎么知道我這里是食品標兵超市？”曉靜剛才的緊張神色舒緩了許多，她倒有幾分很大膽的樣子，抬起頭，目光直視著震澤問道。
　　 震澤微微一笑，很滑稽而又調(diào)皮地回答：“這個，還是問問你自己吧！”
　　 “我要是知道，還用問你嗎？”
　　 震澤笑嘻嘻地瞟了曉靜一眼，他沒有回答。曉靜嘟噥起櫻桃小嘴，甩出一句：“瞧你，神神秘秘的樣子。”她從收銀臺前起身，轉(zhuǎn)到門口。
　　 “再動動腦筋，看你挺聰明的一個人，不用我提示?！睍造o沒有搭理震澤，愣愣地站在門口，還真很用心的猜想著。
　　 看她緊鎖著眉頭，認真思考問題的樣子，是那樣的幼稚和可愛。震澤忍不住，走到她身邊問道：“要不要我告訴你？”
　　 “不用，讓我自己好好想想?！闭饾赡卣驹谒纳磉?。正在她滿腹疑問時，一對中年男女走了進來。
　　 曉靜仿佛與剛才判若兩人，她站直身子，和顏悅色地說：“歡迎光臨！”
　　 她招待顧客的時候，震澤拿出手機，仔細拍攝了食品架上的所有商品。他彬彬有禮地跟曉靜打招呼：“走了，這是我的名片，上面有我的電話號碼，我們還可以加微信。他把一張名片放在曉靜的收銀臺上，過幾天我會再來的。”
　　 “來不來隨你?！睍造o還在耍著小孩兒脾氣，震澤沒有絲毫在意。他走到門口，轉(zhuǎn)身看了一眼曉靜，她嘴里跟中年男女說著話，目光卻一直盯著門口。震澤覺察到，曉靜的冷淡不像是認真的。他依然一副笑容可掬的神色，離開了那里。正在購物的中年男女，不約而同地將目光投向曉靜。
　　 送走他們，曉靜朝玻璃門外望去，已經(jīng)不見了震澤的身影。她拿起那張名片，將電話號碼，輸入到自己的手機通訊錄里。她在心里暗暗思忖，這個叫震澤的不速之客，到底是怎么知道，我這里是食品標兵超市？
　　 人就是這樣，一旦被眼前的某個人或某種事物所吸引，容易忽略一些明明擺著的意向。也許曉靜那時，滿腦子都是震澤的影子，對于她店內(nèi)的整個陳列忘乎所以。她坐回收銀臺，一味地想著震澤那句話：這個，還是問問你自己。時間在不知不覺中，很快滑過去四個小時，又到了營業(yè)高峰期，一撥撥顧客陸續(xù)走了進來，打斷曉靜的思緒。
　　 晚上，曉靜剛躺在床上，她的眼前浮現(xiàn)出白天，震澤來超市的畫面。她拿起放在枕邊的手機，準備給震澤打電話時，手指又禁不住地滑開微信，發(fā)現(xiàn)通訊錄里有一個新朋友。進入添加界面，是手機聯(lián)系人震澤。頭像是一個卡通圖片，昵稱為與陽光行走。曉靜一個人忍不住，咯咯咯地笑著，立刻請求添加。
　　 與曉靜一樣，躺在床上的震澤，腦子里也在回放著白天，他在曉靜那里的一幕幕。突然，微信有消息提示音。點開后，有一個叫碧海藍天的女孩兒請求添加。瞧！這彎彎的眉毛，薄薄的嘴唇，還有那雙透著靈性的眸子，不就是那個叫曉靜的女孩兒嗎？
　　 震澤高興地一骨碌爬起來，點擊了接受。他在鍵盤上快速地敲出幾個字：
　　 你好，認識你很高興！
　　 你好，我也一樣，很高興認識你！
　　 這么晚，怎么還沒休息呢？
　　 你不也沒休息嗎？她的手，在鍵盤上飛快地敲擊著。
　　 和你一樣，貓科動物。后面是一個哈哈哈的表情，看上去，既開朗，又淘氣。當然，更多的是可愛。
　　 瞧你，調(diào)皮勁又來了
　　 不跟你調(diào)皮跟誰調(diào)皮啊？
　　 斗嘴，我還真不是你的對手，呵呵！
　　 那晚，他們海闊天空，聊得很開心，一直到凌晨兩點，兩人依依不舍地退出網(wǎng)絡(luò)時，震澤還邀請曉靜，星期六的晚上，到華翔火鍋城里吃自助。
　　
　　 二
　　 旋轉(zhuǎn)的燈光里，飄著各種菜香的味道。還有柜臺上花花綠綠的飲料，甘甜的氣味混合其中，食客們個個臉上洋溢出滿足的笑意。他們選擇了一個中央位置，面對面坐了下來。震澤給曉靜要了一杯果汁。他插上吸管，遞到曉靜面前時，曉靜下意識地看了他一眼，正好與震澤的目光相遇。
　　 曉靜趕緊收回目光，假裝很淡定地說：“這里不錯，以后經(jīng)常來?！?br />　　 此言一出，震澤欣喜若狂。他抿嘴一笑，目光直視著曉靜說：“二十年后，三十年后，四十年后，不許食言?！?br />　　 畢竟是女孩兒，發(fā)現(xiàn)自己無意間，給了震澤一個很好的切入點，不免有些慌張。
　　 “你說什么？”隨即，手里的杯子滑倒在餐桌上，果汁順著吸管流了出來。鄰桌的食客，都將好奇的目光，投向他們。震澤趕緊撕下一塊紙巾，輕輕拈去，扔進垃圾桶里。
　　 很快，他們點的自助上來了，震澤很認真地給曉靜夾著菜。剛才的緊張氣氛，被拋到到了九霄云外。他們似乎很熟知，有說有笑，吃的很開心。
　　 從華翔火鍋城出來，一彎新月懸在城市的上空，清暉透過樓層的空隙，與街面閃爍的霓虹交織。那夜，時光好美！星空滋生著他們的情愫，也包容著他們愛的萌動。曉靜拽著震澤的衣襟，緩緩行走在人行道上，他們的身影，融入夏夜街頭，一對對情侶之中。突然，曉靜停下腳步，拽了一下震澤說：“假如，有一天，我離開這個世界，你會難過嗎？”
　　 “什么？別胡說，走吧?！?br />　　 震澤邁開腳步，剛要朝前走，曉靜使勁地拽了他一下：“這個，你必須回答我！”
　　 “什么這個哪個的，快走，時間不早了?！?br />　　 “如果你不回答，我就站在這里，不走?！闭饾缮舷麓蛄苛艘幌聲造o，他伸手捋了一下她額頭上，被夜風吹拂的劉海兒。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愿用我的生命去換你！”夜空下，震澤看著曉靜的眼神是那樣的誠懇。
　　 曉靜突然變得有些惶恐，她睜大眼睛，看著震澤說：“你”
　　 “真的，為了你，我愿付出一切，甚至是?！闭饾傻南挛倪€沒有說出口，曉靜伸手捂住震澤的嘴，把頭埋進他的懷里。震澤低下頭，撫摸著她光滑的發(fā)絲，心中溢漾著一圈圈幸福的漣漪。
　　 又一陣涼風吹過，震澤牽著曉靜的手，一直把她送到她家樓下。曉靜向他揮揮手，興高采烈地消失在燈光里。震澤慢慢轉(zhuǎn)過身，一個人步行向家走去。一路上，他的腦子里，不斷浮現(xiàn)出她的面孔和影子。
　　 從心底接受了震澤的曉靜，已經(jīng)習慣了他的存在，也習慣了瀏覽他的朋友圈。那個深夜，她躺在床上，點開震澤的朋友圈，她的眉頭頓時緊鎖。兩個小時前，震澤更新的動態(tài)里，他的腳底全是密密麻麻的水泡。而他，還強顏歡笑地寫道:腳，給我立下了汗馬功勞。后面是兩個憨笑的表情。曉靜立刻在評論里寫道：你真愁人，難道就不疼？后面是兩個白眼的表情。
　　 夜，已經(jīng)很深很深。打電話，她怕驚擾到他。她點開震澤的聊天窗口，快速地敲下一行字：在哪兒呢，怎么不跟我說一聲？
　　 震澤給她的回復很快：沒事兒，有點感染，在市中醫(yī)院，明天就出院了。
　　 曉靜深深吸了一口氣，她走到窗前，輕輕拉開柔軟的窗簾。那是一個沒有月亮和星星的夜晚。街面，燈光已經(jīng)熄滅，城市在濃濃的夜色里沉睡。她重新拉上窗簾，斜著身子，靠在床頭。
　　 那一夜，她輾轉(zhuǎn)反側(cè)。
　　 第一縷曙光透進窗戶時，她已經(jīng)匆匆趕到市醫(yī)院。昨晚，她沒有向震澤問清楚，究竟住在哪個科室。
　　 估計他還沒有起床，她也不想打電話驚動他。導診臺上，值班人員還沒到。一位夜班醫(yī)生從她身邊走過，她急忙上前問道：“請問醫(yī)生，外科在幾樓？”一個和她年齡相仿的女孩兒，看了她一眼，很溫和地答道：“三樓?！?br />　　 等升降電梯的短短兩分鐘，她感覺，電梯仿佛停止在時間的走廊里。好不容易，門終于緩緩拉開了，她快步走了進去。那一刻，她的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她的眼睛，緊緊盯著門口的按鈕。
　　 從電梯里出來，她直接去護士值班室，查找到震澤住在二號病房，第三床位。
　　 她輕輕推開二號病房的門，斜靠在床頭上的震澤，正和一對中年夫婦低聲說笑著。他們無疑是他的父母?？瓷先?，震澤的臉色和精神都很好。此刻，她不想冒昧地出現(xiàn)在他的父母面前。就在她轉(zhuǎn)身，輕輕拉上門的瞬間，震澤喊了一聲：“曉靜！”
　　 “震澤，我來找一個人，你怎么也在這里？”
　　 “腳底出了一點小毛病，今天就出院。這不，我父母已經(jīng)過來接我了?！?br />　　 “哦，叔叔阿姨好，我們是同學?！闭饾傻母改富ハ嗫戳丝?。
　　 還是女人最敏感，震澤的母親從兩人的眼神中捕捉到了一個秘密。她站起身，對震澤的父親說：“還早，我們出去到外面吃點東西，回來再辦理出院手續(xù)。孩子，你先幫我們照看他一下?！闭f完，她向震澤的父親使了一個臉色，還沒等曉靜開口，兩人一前一后，走出了病房。
　　 “一點小毛病，這么早，你就趕來了？”
　　 “難道，你還想要大毛??？”曉靜白了一眼震澤。
　　 “那張照片，是那天早晨，我在家里拍攝的，昨晚剛發(fā)到朋友圈里，就被你發(fā)現(xiàn)了?！?br />　　 “要不是那條動態(tài)，你永遠都不會告訴我的。你脫掉襪子，讓我看看。”她坐在床邊，用手撥了一下震澤的腳。
　　 “好了，早都能走路了。”
　　 “你讓我看看。”震澤拗不過她，只好脫掉襪子，把腳伸在她面前。果然，他的腳底皮膚很細膩，也很光滑。
　　 “好的這么快??？現(xiàn)代醫(yī)學真發(fā)達。”她起身給震澤倒了一杯熱水，又坐回床邊，與他談天說地。
　　 大約一個小時后，震澤的父母帶著兩份早餐走了進來。曉靜站起身說：“叔叔阿姨，我該走了?！?br />　　 “孩子，謝謝你替我們照看震澤，先吃了早餐再走吧?！?br />　　 “不用，叔叔阿姨，讓震澤慢慢吃，我先走了?！?br />　　 臨出門時，曉靜轉(zhuǎn)過身，默默看了一眼震澤。震澤也在默默看著她，直到她的身影和腳步在走廊里消失，他才注意到，父母雙雙站在門外的走廊里，目送曉靜遠去。
　　
　　 三
　　 那天是星期六，曉靜打了好幾個電話給震澤，想約他到城外的杜鵑山上去游玩。每次，電話都通著，震澤卻沒有接。曉靜猜想，可能是他有事，不方便接聽；或者，是他手機不在身邊。不過，她的心里多多少少有些不快。
　　 十幾分鐘后，震澤回電話給她：“曉靜，什么事兒？”
　　 “沒什么，就問問你在干什么?！?br />　　 “哦，我出去了一下，沒帶手機。一會兒，我就來你那里?！?br />　　 半個小時后，震澤開車趕到曉靜的超市門口。還在郁悶中的曉靜，剛要收拾地上幾只散亂的空紙盒，她瞥見震澤正在門口停車，轉(zhuǎn)身若無其事地坐回收銀臺。她心想：既然幾個電話都沒接，那就幫我收拾這些空紙盒，也算是你“將功贖罪?！?br />　　 看著震澤默默撿起那些紙盒，很認真地擺在門口。那一刻，曉靜被他的細心感動了。她站起身，走到震澤面前說：“好了，我們?nèi)ザ霹N山玩，那里是本市海拔最高的地方，景色和空氣都不錯?！?br />　　 “你以前去過？”
　　 “夏天，節(jié)假日的時候，我和同學經(jīng)常去?！?br />　　 “好吧，看來，你對那里情有獨鐘?！?br />　　 今天去了，我還可以做你的導游?！闭f完，她拿過一個食品袋，手機械般地朝里邊灌一些罐頭和飲料之類的東西。
　　 “夠了夠了，你想把整個超市，都搬到杜鵑山去？”震澤在一邊阻攔她。
　　 “這個，不要你付費的。再說，吃不完，我們還可以帶回來?！闭饾杀凰牧嫜览X，辯解的啞口無言。他默默站在旁邊，等她自己滿足了，停下手的時候，幫她提著出門。
　　 馬路上，行人和車輛來回穿梭。那一刻，好像沒有風，兩旁高大翠綠的樹木靜靜矗立。
　　 震澤眼睛盯著前方的路段，耳朵聆聽，副駕上，曉靜滔滔不絕地講述沿途的風景?？此巧裆?，頗有幾分導游的樣子。很快，到了杜娟娟山門外。